第9章
离开江家老宅，按照往年惯例，萧姝中秋的行程全部结束。
等过几天医院休假，她准备再抽点时间，独自回家探望父母。
除夕、中秋、元宵，所有象征阖家团圆的节日，他们必定在江家度过。
萧姝父母那边，从未提过半点意见。女儿陪丈夫和亲家公过年，在他们眼里很正常。
每每新春佳节，等萧姝陪江家二老过完年，父母才巴巴提着礼物登门拜年。
相识这么久，江行知仅仅去过萧家一次。还是结婚以前，跟萧姝父母讨论宾客名单的时候。
由于两人之间的地位差距，让她的家庭，也变成弱势方。
萧姝默默望着车窗外，万家灯火，平凡又珍贵。
可惜属于自己的那盏灯，有两支蜡烛。江行知那支光芒璀璨，耀眼夺目，便衬得自己这支微光虚渺，可有可无。
或许在别人眼里，他们家的灯，是最闪亮的。
然而再闪亮，也跟萧姝没有关系。
她思绪放空，盯着豪车外的景色发呆。
几分钟后，司机猛地踩住刹车。
萧姝回过神，发现这条路格外拥堵。中秋佳节，都赶着回家。
旁边停着一辆桑塔纳，看起来有点旧。车内布置很温馨，干净的毛绒椅垫，摆着卡通靠枕和萌萌哒玩具。
男人负责开车，女人陪三四岁的小宝宝坐在后面。
小宝宝在车里坐烦了，又哭又闹要下去。妈妈把他抱进怀里，温温柔柔哄，“宝宝乖，等等就到姥爷家了，你想姥爷吗？”
宝宝擦擦眼泪，奶声奶气说，“嗯，想姥爷。”
前方交通缓和，桑塔纳重新发动，挤入车流中。
年轻妈妈给小宝宝擦擦眼泪，把他哄得哈哈大笑。
萧姝注视那家人，目光久久没有收回。
江行知顺她的视线瞧过去，若有所思。
几分钟后，终于走完那段寸步难行的路。
萧姝脑子里盘算到家之后要做的事，换衣服、泡茶。江行知应该没有别的应酬，所以……
才想到一半，她赫然发现，车子驶向相反的方向。
走错了？
江行知的司机薪水很高，业务能力过硬。
对本市路线非常熟悉，没有江行知指示，不会乱开。
萧姝斟酌措辞，轻声询问，“今晚要在外面吃饭吗？”
“不。”江行知双腿优雅交叠，从容回应，“今天中秋，去你家。”
“……”萧姝险些以为，自己出现幻听。
再确认一次。得知江行知表达的，正是自己所想的那个意思。
她慌忙拿出手机，偷偷给父亲发消息。
一个小时后，豪车停在江家居住的小区楼下。
小区安保很好，设有门禁，外来车辆一律拦截，登记审核注明原因才能进。
保安看到江行知的车，却二话没说直接放行。
这个小区是源科国际负责开发，均价十几万的园林小区。
小区刚开盘，售楼大厅抢房的人，比菜市场抢免费大白菜的人还多。
江行知特意留了一户，送给萧姝父母作为见面礼。
搬家那天，周遭亲戚朋友都羡慕疯了，夸萧劲有个好女婿。
萧姝经常回家探望父母，清楚这边刷卡才能进入单元楼。
车停稳，她正准备给父母打电话。
一扭头，发现妈妈赵玉早早等在楼下。
见到江行知的车，她朝里面喊了声，爸爸萧劲也急匆匆跑出来迎接。
女婿登门而已。
被他们搞得，比接待总统还隆重。
江行知临时决定来萧家，没准备礼物，只从后备箱拿出两瓶酒，几盒月饼。
赵玉连忙接过，疏离的跟他客套，“江总来就来，带什么礼物？”
“……”江行知正准备说什么，闻言，停顿几秒，才冷硬地说，“中秋快乐。”
萧劲笑容满面，“托福、托福。快上楼吧！”
萧劲替他挡着电梯门，让江行知先进去。
到自家女儿跟前，他压低声问，“江总要来，你怎么不早点说？家里什么都没准备，多磕碜。”
萧姝挺无辜。
她也要早点知道啊。
进家门，萧姝发自内心认为：萧劲说「什么都没准备」，肯定唬自己呢。
房间里比平常整洁很多，玄关摆着一束包装精致的花，散发香气。
晚饭格外丰盛，以前过年也没这种待遇。
弟弟萧哲听到动静，哒哒哒从屋里跑出来。
“姐姐！”萧哲含糊的叫。
他肚子饿，爸妈不让动筷子，只能含块奶糖充饥。
七岁的小男孩，精力充沛，狗都嫌的年纪。也只有萧姝脾气好，总惯着他。
“我好饿，你怎么才回来？”萧哲冲过来，一把抱住萧姝大腿。
“咳、咳！”萧劲故意咳嗽两声，“阿哲，你没看到有客人来吗？快叫人！”
“客人？”萧哲抬头，看到江行知，咧开缺了牙的嘴朝他笑，“姐夫！”
“嗯。”江行知表情稍稍缓和，“先吃饭吧。”
“嗷！”萧哲飞快跑到餐桌旁。
萧哲在家，从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菜。
他馋得流口水，伸手要掰鸡腿，却被妈妈用筷子抽手背。
“平常怎么教你的？有点礼貌，让客人先吃。”
“……哦。”萧哲皱着脸，委屈。
萧姝握住弟弟的手，偷偷帮他揉了揉，拉起来呼呼。
学医的人都知道，「呼呼」其实没有任何治疗效果，心里安慰。
幸好心里安慰对七岁小孩很有效，他立刻忘了疼，凑到萧姝耳边说，“姐姐，今天姐夫来了，爸和妈变得好凶啊。他们不喜欢姐夫吗？”
“不是。你还小，别想那么多。”萧姝又帮他揉了揉，用食物转移弟弟注意力，“想吃什么？我给你夹。”
“鸡腿！”
晚餐相当美味，可除了萧哲，其他四位都食不知味。
吃过晚饭，赵玉任劳任怨收拾碗筷，萧姝跟在母亲身后帮忙。
萧劲把小儿子赶回房间，自己陪江行知在客厅说话。明显紧张，拼命找话题。
萧劲：“江总，您跟我家姝姝，最近有什么喜事吗？”
“嗯？”
萧劲把话挑明，“你们结婚这么久，姝姝还没怀孕。江总你又是独子，家里肯定催得很急吧？”
江行知轻飘飘回答，“不急。”
“就算您不急，姝姝身为你的妻子，就应该早点为江家传宗接代。她总是忙工作，上个月还想报名什么中医师升职考试，像什么话啊？”
“爸！”萧姝端着水果出来，听到这话，提高声调喊，“那是我的事，你不要管。”
萧劲瞪了她一眼，振振有词说，“我是你爸，还不能管你？再说，你那些都不是正经事。都嫁人了，一点分不清轻重缓急。”
萧姝抿了下唇，低低说，“我知道，所以我没有报名。”
“那才对，报什么名？要我说，你早点辞职。当中医有啥前途，忙忙碌碌能赚几个钱？”萧劲端出父亲架子，又说，“辞职前，记得找你主任把把脉。这么久没怀孕，肯定身体有问题，咱们快点治。”
“……”萧姝沉默，眼睛泛红，难堪至极。
同样的话，她听过很多次，早就习以为常。
但这次，江行知还在，父亲依旧丝毫不顾及自己的颜面。
直接否定自己为止努力的事业，似乎萧姝活着的意义，只剩下为江行知生孩子。
萧姝眼睫颤了颤，“我说过很多次，我没病。”
“你……”萧劲还准备说什么。
“抱歉。”江行知打断他，语气平静，“是我的问题。”
萧劲张大嘴巴，眼睛瞪圆，震惊又错愕。
他、他在说啥？
“江、江总，您别开玩笑。”萧劲结结巴巴，难以置信，“您怎么会有问题呢？一定是……”
江行知眼皮一撩，再次强调，“是我的问题。”
萧劲无比尴尬，赵玉本来要出来，又带着萧哲躲进房间。
空气彻底沉默了。
萧姝红着眼睛，静静看他，怀疑自己幻听又加重了。
他明明知道，没有怀孕是因为……
天呐。
第10章
离开父母家，沉默的主场从房间转移到车内。
空气依旧沉寂，氛围极度压抑。
司机先生一路战战兢兢，拿出超越99%同行的职业素养，强撑着把车开回别墅。
车堪堪停稳，他飞快扫视一言不发的雇主，和素净寡淡看不出情绪雇主夫人。麻溜滚下车，把空间留给他们。
萧姝手搭住车门，准备下去。
还没用力，男人炙热的手搭过来，紧紧握住她。
“别走。”江行知目光幽深，眼底有深渊万丈，“谈谈。”
“……好。”萧姝缩回手。
江行知酝酿了一路，终于有机会开口，“你每次回家，都这样？”
萧姝眼睫低垂，颤了颤，轻声回答，“偶尔。”
——因为她偶尔才回家。
更多时候，父亲会特意打电话，问她「肚子有动静吗」。
对女儿所有的关心，仅此而已。
江行知行程紧张，从未陪萧姝回过家。
今天以前，他根本不知道，妻子被逼得那么紧。
江行知又问，“萧姝，你不想要孩子？”
“不是……”萧姝想避开他视线，避开他质问。
可两人并排挨着坐，车内空间狭隘，她无处可躲。
最终，萧姝犹豫迟疑，只能选择坦诚相告。
“我现在还没准备好，对不起。”
她才二十三岁。
这么年轻，还有工作。
萧姝不敢想象，自己这个年纪，怎么成为妈妈。
“嗯，我知道了。”江行知反应很淡，几乎没反应。
萧姝偷偷看他，害怕丈夫生气。
被父亲催，还能找借口拖延。如果江行知要孩子，那自己……
她胡乱想着，耳边又响起江行知的声音。
“岳父提到的升职考试，什么时候报名？”
“啊？”萧姝下意识回答，“现在。”
“好。”江行知点点头，告诉她，“你去报名。”
萧姝睁大眼睛，手指揪紧衣角，“可是……”
“没准备好？”
“不是。”萧姝摇摇头，小声告诉他，“备考需要很多时间，至少一个月。”
江行知淡淡「嗯」了声。
“如果我报名，每天下班以后还要学习。就没时间化妆，可能也没办法及时迎接你。”
“没关系。”江行知立刻告诉她，“这些又不是你必须做的。”
不是吗？
萧姝诧异。
她总以为，维持「江太太」的形象，才是正职。
“萧姝。”江行知再次重复，“去报名。”
直到把报名表拿给主任，签字盖好章，萧姝仍觉得自己身处梦中。
江行知竟然同意了。
主任把审批合格的报名表还给萧姝，顺嘴问，“萧医师，原来你结婚啦？”
“嗯。毕业之前领到证，没办婚礼。”萧姝提醒，“师父，我还给你送过喜糖，你没忘吧？”
“对对对，有这么回事。”经她提醒，主任想起来，“你准备什么时候办婚礼？我还等着喝你喜酒呢。”
萧姝笑盈盈糊弄，“再说吧。”
“挺好，年轻人以事业为主，以后办婚礼来得及。”主任非常器重萧姝，拍拍肩膀嘱咐，“考试加油。凭你的本事，过笔试肯定没问题。院内投票这方面，师父帮你跟大家打个招呼。”
凌城中医院每年只有一个转正名额。
准备转正的助理医师，通过能力测试以后，还要接受院内医护投票，受大家监督。
往年，医护都投给分数最高、业务能力最强的人。
“不用。转正凭自己本事，哪能让你帮忙？”萧姝收起报名表，“我去院办交表。”
“去吧去吧。”主任摆摆手，扭头跟旁边医生炫耀，“瞧，我最看好的徒弟，终于要出师了。”
隔壁医生给他泼冷水，“别高兴太早，今年好几个助理医师等着转正呢，她没通过怎么办？”
“咋可能？那批新人，哪有萧医师优秀。”
“笔试确实萧医师强，还有投票呢。”
主任没放在心上，语气随意，“嗨，只要她笔试分数高，投票怕什么？”
萧姝来到院办，录入报名表。
院办工作人员不在，郑子仙也拿着报名表，等待录入。
见萧姝过来，她目光瞬间警惕。
“你怎么也来？”郑子仙眉毛打结，“你明明说好不报名，为什么反悔？”
萧姝气定神闲问，“郑医师，我什么时候跟你说不报名？”
“你……”郑子仙语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