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言接下。
随即,男人在她那可怜巴巴的眼神下俯身,宽大的手掌穿过她腰际,直接将她打横抱起。
陆妖妖完全没准备,吓得惊呼一声,本能搂住他脖子。
她只是让他扶她一把,可没指望他会抱她。
许南笙的车明明离这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可陆妖妖就是觉得这段路莫名变得很长很长。
男人的气息清冽,一丝一缕往她鼻子里钻。
她靠得很近,近得似是能听到他那沉而有力的心跳声。
“咚咚咚”一下接着一下,每一下都仿佛敲在她心尖上。
许南笙当然不知道陆妖妖此刻这七弯八绕的小女人心思,只目不斜视将她抱进副驾驶室。
“先擦擦吧。”
他打开车内暖气,随手扔给她一条毛巾。
陆妖妖接过,看着男人那依旧冷硬的侧脸线条,刚才的所有旖旎心思逐渐归于平静。
她边用手擦拭头发,边好奇问,“你怎么还没走?”
许南笙被她问得一愣。
是啊,为什么还没走?
明明说好了兄弟几人不醉不归,可除苏谢以外,其余三人皆是滴酒未沾。
陆妖妖离开后不久,他们四人便都有些意兴阑珊,今晚组的局也很快就散了。
与其他三人道别后,他取了车,也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开到了陆妖妖回家时途径的这条路上来。
本以为她早就离开了。
谁曾想,那个刚刚在酒吧A爆全场的女人,竟会一个人蜷缩在路边哭得不能自已。
雨势那样大,她却好像浑然未觉,周遭的环境仿佛都只为了衬托她这一刻的孤寂与伤感。
那样无助、弱小、狼狈、可怜,令他下意识一个急刹,撑起一把黑伞,就这么行为不受控制似地下车走了过去。
侧目,他发现对方仍然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闭了闭眼,摒弃心中纷繁情绪,抿了抿唇,随意搬了个宛若智障的借口,“迷路了。”
“……”
可能是意识到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这弱智般的回答,润了润嗓子,他又一本正经补充道,“开个玩笑。”
陆妖妖嘴角不自觉抖了抖,配合他的表演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呵呵……您可真幽默。”
许南笙,“……”
尬到最后只剩下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也不知这么过了多久,陆妖妖总算是整理好身上的水渍,虽说没有全部擦干,但也比刚才冻得全身都在发抖,要强上太多太多。
她想了想,打破沉默,“你的几个兄弟呢?”
他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握在方向盘上的手狠狠一滞,短暂沉默后,他淡淡道,“回家了。”
“难怪。”
许南笙:“?”
她笑得有些讽刺,“不然你哪敢让我上车,就不怕我又把你的那几个兄弟给伤害了?”
许南笙,“……”
看来,这女人真的很介意他之前所说的那句——“我只希望你不要伤害他”。
这么想着,他虽是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思绪却飘得有些远——
也不知为何,脑海里就是不断回荡着陆妖妖离开酒吧时扔下的那句话——“女人的穿着与长相从不是你们男人轻视、骚扰的借口。错的不是我,而是你们内心中这可笑又扭曲的价值观。”
曾几何时,他也一度认为苏谢、纪清礼,甚至是一贯冷静自持的夏文渊之所以全都栽在陆妖妖的手里,无外乎是因为这女人有手段。
他把所有的过错都归于陆妖妖游戏人生,从不将别人的真心放在眼里。
甚至因为兄弟滤镜,只是一味地站在苏谢他们几人的角度考虑,认定了他们就是这场狗血N角恋的受害者。
可如今想想,他又何曾真正站在陆妖妖的角度想过,被自己不爱的人重复表白,她心里的感受又是如何?
他突然就想起那天,她主动问他在徐雅手术前愿不愿去看她一眼,他当时的回答笃定:与其因为同情而让她产生错觉,还不如一开始就不给她任何希望。
而伴随着他这声回答随之而来的便是她眼中骤然黯淡的光。
他当时并不懂她的心境变化,就在刚刚苏谢亲口承认陆妖妖从一开始就拒绝过他们仨儿,是他们死皮赖脸缠着陆妖妖不放的那一刻他才恍然大悟——对于不喜欢的追求者,她其实和自己有着相同的选择。
只是,她最终还是可悲地迎来了所有人的不解与误会,而这之中也包括他。
更令人讽刺的是,以前的夏文渊、苏谢、纪清礼几人不是没向他解释过陆妖妖并没有玩弄他们的感情,可他却因自己心底里那可笑又愚蠢的偏见,而一再不愿相信。
久而久之,陆妖妖在他心中的印象也就固定了——
一个撩完就跑、从不走心的妖精。
想到这,他深吸口气又缓缓吐出,为自己的固执己见,为自己的自以为是,也为自己与酒吧内那个猥琐男同样可笑又扭曲的价值观而感到羞愧。
人生第一次,他恍如被人当头一棒,完全打蒙,却又豁然开朗。
他沉默太久,陆妖妖只当他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也不过多纠结,瞥他一眼,问,“怎么还不开车?”
所幸他没开车,要不然,就以他现在这恍神的状态,保不准要出危险。
又怔愣数秒,他总算从失神中抽离出来,稳了稳心神,“现在就走。”
下一秒,车子发动,驶向陆家。
车内的暖气持续灌入,陆妖妖感觉自己又重新活了过来,从四肢百骸再到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她侧目询问,“许总听歌吗?”
男人无所谓地答,“随便。”
陆妖妖打开收音机,恰巧电台正播放着孙燕姿的一首《遇见》,歌词正唱到——
我看着路梦的入口有点窄
我遇见你是最美丽的意外
总有一天我的谜底会揭开
……
途径红灯,她托腮看着窗外静静聆听,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无意,车停靠的路边有一家花店,她顺着视线往上,招牌上赫然写着:“梦的入口”四个大字。
她眼睫轻颤,猛地回头,却意外撞进一双缀满星辰的眸子里。
对视的那一刻,她的呼吸没来由地乱了,但面上却仍旧不显,只是在许南笙的视线穿过她,定格在那家花店的店名上时,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她两年没回国,这条路上开了不少新店。
现在好不容易回来了,可起初的那几个晚上,每每开车路过这条街,她也总是累得只想回家倒头就睡,根本无心风景。
今晚,是她第一次不用担心自己开车犯困,一不小心导致交通事故,真正有了闲心去欣赏车窗外沿途的风景。
谁曾想,“梦的入口”这四字招牌竟与孙燕姿的这首《遇见》奇迹般重叠、呼应、碰撞,连带着空气里也全是暧昧的气息。
好在,两人的目光并没有在那个花店名上停留太久,就听身后一阵刺耳的喇叭声,彻底将此刻的暧昧氛围粉碎了个干净。
许南笙收回目光,发动车子,黑色轿车再次没入这幽深的夜色里。
——
雨渐停。
刚才的小插曲让两人有一瞬的尴尬,好在车子平稳驶向高速,陆妖妖打开车窗,视野瞬间变得开阔,脑海里残留的那丝旖旎思绪也随着她窗外拂过的风被吹得不带一丝痕迹。
下一秒,她突然想起陆学琛今天出差,家里就福嫂一个,去酒吧前她曾承诺过福嫂,最晚不超过十点她一定会回家。
可如今她看了眼中控台上的时间显示,早已超过了她与福嫂约定的回家时间。
她向来守时,如果不是今晚的这些糟心事连连发生,她也不会把这事给忘了。
现在的她手机掉水里彻底报废,也只能侧目看向身边人,带着点征询的意思,缓缓问,“你手机能借我用一下吗?”
许南笙也没问她自己的手机哪去了,只余光瞥她一眼,淡淡回,“嗯。”
得到他同意后,她的视线在车内来回巡睃,却并未发现他的手机。
她疑惑问,“你手机呢?”
他努了努嘴,视线仍不偏不倚地注视前方,“口袋里。”
她“哦”了声,伸手就去掏,可右手在他上衣外口袋里摸索许久,却始终没找着他的手机。
许南笙倏地额角一跳,被她的动作弄得呼吸一滞,奈何这女人仍旧毫无所察般四处惹火。
他喉头滚动,一个急刹,在她满脸错愕的目光中死死扣住她那双不安分的手。
末了,一字一顿沙哑道,“我自己拿。”
陆妖妖讷讷点头。
也不知这男人为何突然间反应这么大,活像她占了他便宜似地与她硬生生地拉开了一段距离。
紧接着,他快速从上衣里面的口袋掏出手机,几乎是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直接扔给她的。
那模样好似生怕再与她有任何肢体接触,刻意得很。
陆妖妖被他气得差点背过气去。
活了这么多年,她就从来没被哪个男人这么嫌弃过。
骨子里的骄傲促使她极力挽尊,“怎么?许总这是怕我会吃了你?”
她唇齿辗转,刻意将“吃了你”三字拖得极慢,边说还边往他这边靠。
他呼吸有些乱,却还是强装镇定,面目表情地提醒她,“我在开车,坐好,别乱动。”
她无所谓地耸肩,“即便真出了事,我不还有许总您陪着吗?这俗话说得好,不求同生,但求共死。啧啧啧……你听听,多矢志不渝的爱情啊。”说到这,她故作惋惜,“只可惜,这比喻用在我俩身上,的确不太合适。”
不料,他突然扯唇反问,“所以……你知道我和你如果真在这车上出了事叫什么吗?”
“什么?”
男人等的就是这一刻,一字一顿着重道,“同、归、于、尽。”
“……”
陆妖妖被他这四个字噎得差点心梗,暗自腹诽:
这狗男人果然就是欠收拾!
她日后一定得手把手教他做人!
她缓了缓,也没再和许南笙置气,拿起手机拨通电话。
福嫂很快接通,不假思索地问,“是妖妖吗?”
陆妖妖鼻尖一酸,一丝暖流滑过心间,“嗯,是我。”
不用想也知道福嫂一直在等她回家。
没联系上她的人,她肯定急坏了。
果不其然,福嫂接下来就是一句,“哎呀,你这孩子,真把我给急死了!打手机你不接,最后直接关机,说好的十点回家,你看看现在都几点了!”
“对不起,刘姨您别生气,是我不好。我一玩开心就给忘了。”
她道歉态度诚恳,却半点也不提今晚发生的事,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
许南笙下意识睨她一眼,眸底的神色晦暗不明。
电话那头的福嫂提着的那口气终是放下,心情也渐渐归于平静,“刘姨没怪你,我就是担心你这么漂亮的女孩一个人走夜路危险。我每天看新闻,新闻上这样的报道可没少提。这人老了啊!就免不了想七想八的。总之,你没事就好。”
陆妖妖心头漫过一丝暖意,“嗯,我知道。这次是我不好,以后不管什么时候到家都会提前跟您报备的。”
福嫂被她逗笑,“行,你可要说到做到,别再折腾我这老婆子的心脏了。”
陆妖妖回了声“好”,刚准备挂断电话,又听福嫂突然问,“那你现在是自己开车在路上吗?”
“不是。”
“身边有男人吗?”
陆妖妖满头问号,“刘姨,您问这干嘛?”
“我这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开车回家不安全吗?你只要一刻还没踏进这个家门,我就得多替你担心一分。”
“……”
见她不回话,福嫂追问,“到底有没有?”
陆妖妖被她问得没法,诚实回答,“有有有,您放心,他一定会把我安全送到家的。”
福嫂点了点头,却仍放心不下,“你把电话给他,我来和他说几句。”
陆妖妖惊得下巴都要掉了,“您这……不至于吧?”
“至于。”福嫂沉了声,“你好不容易回国,今晚你爸又不在,你要是真遇上什么危险了,我把这条老命赔给你爸也不够还的啊!”
“刘姨,什么死不死的,您别胡说。行行行,算我怕了你。”说着,她将听筒贴近许南笙耳侧,“福嫂要和你说话。”
他怪异地睇她一眼,眼底写满了拒绝,仿佛在说“关我什么事”。
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躲开,听筒那边就传来女人温柔如水的声音,“你好,我是陆家的阿姨。”
不知为何,听着刘雪福用这低声下气的语气跟他说话,他心间莫名滞闷。
事实上,他是认识福嫂的。
以前许、陆两家没少走动过,他很小的时候就被父母带着来过很多次陆家。
记忆里的那个女人永远温婉贤惠,说话时似是能柔得滴出水来。
那是一种不同于邱敏芝那咋咋呼呼性子的恬静与淡然。
他当时就在想,如果福嫂能给他当妈妈该有多好啊!
至少不会每天那么多话,吵得他脑仁都在疼。
当然,那也只是他年少无知的一个小心愿罢了。
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他渐渐成熟,思想也比同龄人显得更为早熟,再加上他对陆妖妖产生的偏见,开始越来越抵触去陆家,也就没再见过福嫂了。
如今再听到她的声音,的确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