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屿川眼睛越来越冷,他用力握紧手机,快步走进茶水间,反手关门。
动作太快,一道风猛地带出,电话那边邵溱心头一凛。
他的眼眸冷沉,浮动着危险的光,讥讽地笑:“你觉得我会关心?”
“关不关心……自然是傅先生说了算。”邵溱彻底放松,哑着嗓子缓缓笑。
“这种事毕竟鞭长莫及,谁也没办法。不过是搂个肩,之后会发生什么,倒也难说。”
她勾起红唇,又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稳操胜局的架势:
“傅先生有这样的好兴致,在东南亚待上半月,自然不是问题。”
“我想简小姐虽然势单力薄,倒也不至于,事事都需要外人指点。”
傅屿川却笑了,声音冷静很多:
“邵溱,如果你知道我,就该明白我没兴趣做慈善。”
“我要听到你的报价,否则你有什么资格和我谈?”
他挂断电话。
周峥隔着玻璃敲门,向他示意下一个会议很快开始。
他走过去,拉开门,神色如常,离开。
周日,简成鸿在洛杉矶下葬。
葬礼办得风风光光,数十家媒体报道。
出席的人大多都是简氏的股东和合作伙伴,来自工商政各界,其中不乏举足轻重的人物,甚至旗生的高层也来了不少。
场前由简成鸿生前的好友单董事主持。
Daniel其实对这种场合没什么兴趣,他拿着手里的酒杯,四处晃荡,看那些无趣的中年人互相握手致意。
见秦怡也在,Daniel和她打招呼:“Auntie.”
秦怡点点头,心思却全然不在此,注意力集中在场外门口处。
Daniel不经意地朝那个方向一瞥,看见大门那里,一个女人被保安拦下,正在争辩。
她看起来并不像在受邀名单里。Leo走过去交涉,低语一会儿,最终同意放她入场。
隔得太远,他看不清那人的脸,于是问:“那是谁?”
秦怡显然认识她。但并不打算向他说明,不赞许地摇头,走开了。
Daniel也抬腿,跟在她身后,闲聊:“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秦怡在桌边停下,取一块点心:“读完这个Ph.D之前,我打算一直留在这边。”
Daniel哑然:“你儿子呢?”
“当然有合适的人照顾。”秦怡白他一眼,“客气点,那是你表弟。”
“是是是,姑妈。”Daniel举手投降,咕哝,“你可比那些女人麻烦多了。”
“得了,你把我的车重刷了一遍漆,以为我不知道?”秦怡难得大量放他一马,“这次又看上了哪个小明星?”
Daniel微微一笑:“你不需要知道。”
不期然间,他突然嗅到一股浓烈的香水味。
他皱眉,侧身,是刚才那个奇怪的女人。
这味道很熟悉,他恍然,想起自己其实见过那个女人。那时他大概十岁……而她出现在秦怡的诊疗室,焦躁不安,像在等人。
想到这里,他心里大概有数,轻笑,不再理会。
会场人很多,Daniel环视一圈,并没有看到他想找的人。
于是他问:“简颂呢?”
秦怡也不知道她去了哪儿,耸肩。
他道一声“抱歉”,离开原处。
客人差不多已经到齐,追悼仪式很快就要开始。
Daniel穿过各色人群,往里走。
灵堂里挂着简成鸿的照片,方才他已经献过花,那时几乎还没有人来,现在,鲜花堆满了台面。
角落里,坐着一个人。
看见那个人影,他一愣,随即收紧唇线,眼神深沉悠远。
简颂的手里拿着一个水杯,嘴唇干裂,失神地坐在追悼堂前。
往来父亲的亲友窃窃私语。
大家都知道,傅屿川没有来。
第8章 8
他走过去,笑一下:“怎么坐在这儿?”
简颂不回答。
他索性拉她起来,半是抱着将她带到外面,给她一口水:“Song,打起精神。如果你不喜欢,我们离开这里。”
简颂抬眸,看着他,抿了唇:“再等一下。”
“他不会来了……”Daniel眼睛里带有憾色,“我开车送你。”
他从牛仔裤口袋摸出车钥匙,拽住她的胳膊,向外走,那道香水味忽然萦绕不散。
他吸了下鼻子,表情不太愉快,警觉地转身。
果然是那个奇怪的女人。
她凑近了,想要搭话。
简颂看见她,微微一怔:她的五官肖似一个人……她的妈妈。
但她比妈妈更漂亮。漂亮很多。
“你好……我叫Lucy。”她伸出手,想和简颂握手。
简颂看着她递过来的手,正犹豫着,却被Daniel拦下。
“有什么事,现在不适合谈。”Daniel看她,黑眸一凌,面部线条紧绷,难得拒人开外的架势。
Lucy有些为难,求救似的望向简颂。
简颂笑笑:“今天的确不太方便。你有生意上的事……不妨去和单董事谈谈。”
Daniel不欲再和她多话,拉着简颂往外走,却被她追上来,硬塞一张纸条进简颂手心。
尔后她匆匆离开。
简颂惊讶地看手里的纸条,上面潦草写着一个号码。
Daniel去取车,会场里单国谦刚刚开始致悼词。
这场葬礼,与她有关,却又与她无关。
她抬头,望一眼暗沉的天空,忽然有些祈盼下雨。
难得没有堵车。
车从墓园出来,经过三四个街区,主干道一路通畅。
Daniel侧头,瞥一眼副驾驶上的简颂。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
空气有些沉闷。他按下开关,降下车窗,想了想,还是开口:“你想不想试试那家新开的日料?离你住的地方不远,开车过去很快。”
她沉默。⑨⑩光整理
阴雨如约而至。
漫天雨线来得急又密,街上行人躲闪不及,狼狈逃窜。
街道上,积水渐渐汇流。
这个季节的LA不算湿润,这样一场雨,称得上罕见。
简颂缓缓将窗升上去,忽然说:
“……前几天,我读到他的遗嘱。”
“他希望和我妈妈合葬。”
“我没有同意。”
Daniel一愣,伸向空调开关的手滞在半空。
她似是自言自语,更像在反问:
“你说,他是不是很过分?”
“……”
“可他还是不在了。”
“我很想听到他的解释,但他不在了,很多事情都不会有答案。”
“有时我还会想他。”
“人死了,很多事情都会变。”
“我甚至记不起他糟糕的地方……对他的恨。剩下的,居然都是那些模糊的,快乐的事。”
“现在的他,反而比活着的时候,更像个好爸爸。这算不算是一件好事?”
“是我先不肯同他和解。现在,变成他不给我机会。”
……
“这很公平。”
Daniel沉默地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前方。
雨刷一下一下地摆动,规律不停,他脚下施力,油门慢慢踩到底。
车速很快,穿过空荡荡的街道。
雨水不竭冲刷,带走所有喧嚣与寂静。
又在下雨。
到新加坡几天,傅屿川已经习惯这种气候。
事情进展出奇的快,短短不到一周,差不多已经办妥,比预想的早很多。
上午散会时,来自CCS的代表还笑着问他,这样急着缩短议程,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安排,如果有需要,可以派人带他游览新加坡。
他淡笑,否认:“只是刚好谈完,我习惯效率高一些。”
周峥见他无意久留,便询问,要不要立即订回洛杉矶的机票。
他思索片刻,决定再等两天。
他要静观零和行动。
此刻,雨势很大。
傅屿川在等视频会议,马上就开始。
窗帘拉上,房间里很暗。
他站在会客厅,手机却响了。
他看一眼来电显示,淡然接起:“找我?”
简颂听着,开口问:“我父亲的葬礼。你怎么没来?”
他低头看一眼手表,洛杉矶时间已经凌晨四点。
会议已经开始,线上主持人在等他的加入。
他经过桌边,顺手合上笔记本,来到阳台。
“路上很堵。”她说,“是因为我提前离开了,才没有看到你吧。”
傅屿川漫不经心地听着,在想那张照片。
见他默认,她笑了下:“早知道你会迟到,我就多等一会儿了。”
他顿一顿,答道:“我很忙。”
简颂不再说话。
傅屿川不以为意,自然地接道:“公司的事,交给Leo,你不需要亲力亲为。”
听到他这么说,简颂有些意外,接着说:“我知道。”
她又沉默下来。
想说的话其实有很多,她还有太多问题。
她想问:为什么要离开我?
为什么要取消婚约?
如果没有这场车祸,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可内心深处,或许她根本不想听到答案。
就像知道等待着自己的会是什么。
电话那边,傅屿川笑:“还有什么想说的?”
她摇头:“没有了。”
她第一次挂掉他的电话。
手机随即传来忙音。
傅屿川放下手机,回到电脑面前。
太阳穴突突跳,他按一下皱起的眉心,竟有一丝怅然。
“抱歉,我来晚了。”
显示屏亮起,他的面色恢复一贯的冷沉。
只是会上偶尔有人察觉,向来精力旺盛的AllenFu,今天竟有些心不在焉。
混世魔王。
有人这样评价简颂,真是该死的准确。
从母亲的丧礼回来,简颂不再对付傅屿川。
或者说,她以另一种方式对付他。
她总是闯进他的房间。
他午睡时,会被她突然打断。
半夜会被她叫起来看电影。
她新买了网球装,便强拉他去户外打球。
她不讲道理地塞一堆购物袋进他的衣柜,要他穿。
她会蹲守在他的球场外,举着一根雪糕,即使他不渴。
他的生活再无宁日。
傅屿川觉得她烦,碍于简成鸿,又不能拒绝。
他讨厌一切亲密的关系。
简颂曾经拥有过一只花枝鼠。
她是故意的。简成鸿最讨厌老鼠,家里的佣人很怕老鼠,傅屿川也不喜欢老鼠,她就坚持一定要养。各种招式全用上,小老鼠终于被她抱回家。
花枝鼠很大,拥有鼠类最显著的特征,一条很长的尾巴。她很快发现乐趣,每每抱着小鼠在简成鸿面前晃,他就会露出难以描述的表情。
傅屿川到家不久,小老鼠一周岁,简颂为它庆生。
他觉得无聊,不可理喻,老鼠怎么会有生日?
简颂赌气,不叫他,买来蜡烛,唱歌,吹灭。
房间里留下一团烟雾。
她从椅子上跳下来,踮起脚尖去开窗。
等她转过身,小鼠身旁已经蹲着一只猫。
它拍拍大猫的脑袋,向简颂介绍:“这是我的好朋友,汤姆。”
大猫舔了舔爪子,跟着点头:“它是我的好朋友,杰瑞。”
“我们要去一个更广阔的世界闯荡了!”小鼠直起身子,晃了晃尾巴,一双乌黑的眼闪着亮光。
“再见。”它郑重告别。
然后消失在她面前。
简颂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它。
放学后,他们一起回家。
傅屿川输了球,心情很不好。
他享受比赛,也更喜欢赢。
他的同学看到简颂,嘲笑她,叫她“小跟屁虫”。
他沉默了一路,经过一家宠物店,被她硬拉进去。
她很固执,说要给小老鼠买新玩具。
说着,又在他耳边,念叨个不停。
一刻不得闲,他头疼地想。
到家后,他径直回房间,总算觅得片刻清静。
她却不依不饶地跟在他身后,不肯离开。
他一个转身,将她压在墙上,恶狠狠地告诫:“不许再跟着我。”
她不理会他的警告,尖牙利齿,咬他胳膊。
他吃痛,低怒:“放开!”
她松口,眼神洋洋得意,胜利式的炫耀。
傅屿川讨厌输。
“你的老鼠死了。”他说。
简颂瞪他,摇头,拳头握紧:
“才没有死!”
他带她到杂物间,给她看角落里的猫窝,笑得无害,语气恶劣:
“你看,死得真惨。”
他指指,猫窝里仅剩的鼠尾巴。
简颂屏住呼吸,盯着它一瞬不瞬地看了一会儿,接着爆发尖叫。
简成鸿的会议被迫中断。他急匆匆地从楼上下来,质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