姒思阙听到这里, 忍不住将身子靠前一些想贴近墙壁来听,却不料不小心踩断了墙边的干树枝,发出轻微的“咔”一声脆响。
里头谈话的声音立马中止了。
“外边有何人?”
晋国使者立马就警醒起来,起座持起短剑往外去。
思阙机警,立马从角落的狗洞里钻出,绕过另外一个院落逃了。
姬夷昌尾随使者出来,看见墙壁遗落了一条眼熟的帕子,他在使者往墙角去的时候挡在了他跟前,遮挡住他的视线。
“孤在此院养了好些猫儿,刚才孤听见猫儿叫声,荀先生无需大惊小怪。”
“猫儿?可是...”晋国使者质疑起来。
“今日与先生说的都是密事,先生难道在怀疑孤?”姬夷昌语气森冷,十分不悦。
晋国使者不得不又朝太子背后看了一眼,便也只得作罢。
晋国使者走后,姬夷昌才默默走到墙根处,将方才思阙遗落的那方帕子小心地捡起,塞进了袖子内。
姒思阙觉得自己在院落间迷了路,从这处回廊绕过去,发现自己好像在廊道中绕来绕去,最后又绕回原处了。可她又不能走回刚才太子他们的院落从那口井回去。
正犯愁着,突然,看见前方拐角处树影婆娑处出现了一道方才没见过的门。
思阙一喜,连忙加快步子朝那头跑去,原来出了那道门,便到了今日华容宫宴请贵族公子的地方。
思阙刚从院落侧门处进入时,气息还喘着,为了不惹人注意,不得不退到阴影处整理好微乱的衣襟,调整气息。
看来这院子是专门辟出来作宴用的,宴后那些贵族公子们顺便就在院落里玩起了投壶,场面颇为热闹。
幸亏思阙如今是作男装打扮,即便混入其中,倒也只会让人以为是哪一家的公子,并不显眼。
思阙正备溜从这院儿过,然后折拐回自己的凤仪阁后殿去,结果才刚走几步,就被迎面来一位公子拉住了手臂。
“哥儿,来,随我玩几局吧!”
原来将思阙拉住的公子在这场投壶中几乎将全场的人都赢了,腰上缠着了不少从别人处赢得的战利品,有价值不菲的玉玦、宝匕等。他见到一个面生的还没比试过,就准备要走的公子,自然就前来拦下她,准备与她比一比。
思阙可不想把时间耽搁在这里,要是一会儿太子或者晋国的使者尾随过来,不就猜出来刚才是她在外偷听了吗?
“不行!我不会玩!而且...我身上也没有要作为赌注的东西啊...”思阙一面挣脱那人的手,一面道。
那人回头过来看一看她,眼前这位小公子生得清俊瘦小,身上穿的衣物也是相当素净,除了腰间一条缀了编织物的腰带外,也没有别的物了。
那腰带不算多贵重,却是以前阿云用自己剩下来的粮食去跟别人换了丝绦织成的,于思阙而言有特别的价值。
那人一指她的腰腹处,点头道:“就它了!我很喜欢这个!一会若我赢了,你便把这腰带赠我吧。”
思阙闻言立刻环手把自己的腰部捂得紧紧的,“不行!这个不能给,况且我有事,要先走了。”
说完,思阙连忙又挤开人群往外走。
人群里,有个之前与公子简、公子丹等人一起玩耍的人将思阙认出来了,但又并不知她的真正身份,便想着抓了此人过去跟公子奚投壶,籍此取悦公子奚。
思阙刚走到人群末尾,正要步出院落,迎面便来了一个小山高的男子将一把青铜剑架在她脖子边。
“公子奚要玩,你敢不从?”那男子将剑逼近思阙,思阙偏头瞥了一眼屋檐下一窝探出灰色茸毛的小雏鸟,想着它们的爹娘该时候回来喂食了,然后又转身来看了看人群中包揽着颇多“战利品”的公子奚。
她叹息一声,又转身走回公子奚跟前。
“公子奚是吗?你身上多的是这场上赢来的珍罕物,就这么喜欢在下身上这根不值钱的腰带吗?”姒思阙一字一句极为迂缓。
公子奚顿了一顿,手将腰间宝物一捋,慌忙解释道:“其实我并没有...”
话说到一半,他眼睛接触思阙腰下那条和别人很不同的腰带,那样...别出心裁的饰物装缀,一看就不是城内哪家名匠制作的,用的料子也不够看。
可就因为够特别,所以他喜欢。
“嗯...可我真的喜欢这样朴实无华中,又带点笨拙的手艺。这样吧,你若成绩能少我十筹以内,便当作我输,我身上的这些宝物便尽数归你,可若我赢了,便取你腰上系带,如何?”
思阙微一皱眉。这人好大的口气,可见在场的众人对这人态度谦恭的样子,刚才她想走,更是有人当场执剑去揽她。
可这若是被他取了腰带,那她衣裳不是...
这时思阙突然看见在场的竟有个公子,约莫也是投壶比赛时,把衣裳输给公子奚了,现下赤着薄如蝉翼的中衣...
公子奚约莫是看出了她的想法,有些纳罕地拉着她的手往前去,“行了行了!这里面大家都是男子,你拘束什么呀?我在军营操练那会,都是跟士兵们一起赤膊着呢!小毛头少见多怪,得空了得带你去见识见识!”
思阙内心暗嘲,跟你很熟吗?然后也总算按捺着没有说出,跟着他来到了比赛划出的圈圈里。
公子奚分给她十支箭镞,自己却只留五支,告诉她自己只用五支箭镞,如果她十箭投中壶所得计分比他五箭的计分少十筹以内,便算她赢。
以竹筹为计算,单箭投进壶口为“有初”可得十筹,单箭投入壶耳小孔为“贯耳”,也得十筹,但若是第一箭射出“有初”,后面也中“有初”的话,可额外再得五筹,但如果是第一、第二箭都中了“贯耳”,则可额外得三十筹。当然,双耳连中的话,所得筹数就更高了。投中全壶便是大赢家。
姒思阙摸了摸自己手上的十箭,对方又发话了:“因为我只有五箭,所以不管我是否全部投中,都不能算全壶,怎么样?不管你以前投壶在不在行,这么来算,总不亏了吧?”
思阙看着他腰间挂着的沉甸甸的宝物,心想:的确不亏。
姒思阙虽然好多年不曾玩过这种宫廷贵族的玩意,但年幼时为了要带病弱的弟弟凑在宴后玩耍,自己也是练过一下的,不过多年不曾玩过,大概也是有些生疏了。
几个回合下来,手里的十支箭已经去掉了八支,却只得了六十筹。
而反观公子奚,则令人不禁大感赞叹,起先的四剑,他闭着眼睛反手一投,全投了个双耳贯壶,还是连中,得到的筹数已经远超思阙四十筹了,现在他手里剩了一箭,随便投中一个“有初”,她便只有在众人面前宽衣解带的份了。
姒思阙捏了捏手中的箭,紧张地盯紧了公子奚手里的箭。
公子奚看了她一眼,觉得这小兄弟性情很率真,他很喜欢。
于是,在投最后一箭的时候,故意失手把箭往外随意一抛,没中。
大家都有些失望,满以为从不失手的公子奚这最后一箭定会刷新个高度难度的花样来,诸如“横耳”、“倒中”什么的,没想到他竟难得的失手了。
姒思阙松一口气,但手握两箭的她也没有多少反败为胜的胜算。
若是输了的话,她摸了摸腰下的腰带。
不行!不能输,输了的话,当场解衣不算,回去以后阿云那丫头该要伤心了。
如是一想,头顶闻来几声扑翅的声音,原是屋檐上燕巢的燕儿归巢喂哺,思阙往前一步,厚着颜面道:
“宝物我不要了,最后这两箭,能不能,不管我以什么方式投中,都正常计分?”只要不输掉阿云做的腰带就好。
公子奚兴许是料想不出她能有何能耐吧,朝她灿笑一声,点头道:“好!”
姒思阙最后耍了滑头,投箭时单手吹响了手里的埙,再将两箭连续投出。
路过的燕儿神奇地帮她把箭镞衔进双耳中。
连中两耳,最后所得筹数竟是从远远落败,到如今比公子奚还多出十筹。
全场安静了好一会儿。
“那么,我就不多留了,告辞!”姒思阙本来就赶时间来着,现下趁着能摆脱,自然赶紧溜。
公子奚还没有说话,结果刚才拿剑逼思阙回来的男子连忙朝院门边的侍卫高呼道:“抓住那小子!!好大的胆子,竟敢作弊!扒了他身上的腰带!”
姒思阙有些猝不及防,耍了几招花拳绣腿后就被高大的侍卫抓住了。
这种时候她也不能把自己的身份露出来,这该如何是好?
正当她被反剪着双手要被人抓下腰间腰带之际,院里突然闯进来一群带着大刀的甲士,甲士们干净利落就将抓思阙的那几个侍卫抹脖子杀掉了。
思阙看着抓自己的几个人喷着血应声倒地,自己的双手得以自由,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转身过去的时候,除了看见满院跪伏请罪的公子们外,还看见一个满身煞气,正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的可怕太子。
第48章 三更
“过来。”姬夷昌的嗓音压得很低, 周身的气势逼人。
没办法,姒思阙只能认栽,乖乖地过去。
心中暗暗祈求着, 万不要被这神经病太子知道了刚才是自己在屋外偷听。
姬夷昌见她低着头缓缓走近过来的时候, 伸出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拉过衣袍将她的腰裹了起来, 在衣袍下紧紧地揽住她纤细的一把腰。
姒思阙被他身上的凉意袭得全身一僵,整个人挺直了腰背,尤其腰部的位置,被他揽得更是僵硬。
“都给孤滚。”
姬夷昌似乎很生气,面对着一院落的跪地的公子, 直接下出的逐客令更是不带委婉客气。
这时,公子奚朝太子一拜,应了一声“喏”后,便上前来,解下腰间串联的一大堆宝物, 走向思阙。
“殿下, 刚才臣与这位小兄弟玩投壶, 这小兄弟赢了臣, 臣按理要给赌注的。”
说着,他不知道是看不懂太子酷冷的脸色还是怎的, 竟就心大地将手里捧着的一堆价值连城的宝物朝太子怀中人递了过去。
“不, 说了我不能要的, 最后确实是我作了弊。”思阙轻轻推拒道。
“不,这怎么能算作弊呢?这也是以自己的本事中的筹啊。”公子奚爽朗道,“而且这事情因我而起,我该及时喊停公子捷他们的, 害得你受了惊,是我不好。”
实际上刚才思阙被人抓的时候,公子奚已经上前阻止了,只是这时候太子殿下已经领了重兵强势登场,还连砍几人血溅当场眼都不眨。
思阙正要客套地回话,姬夷昌已经旋身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整个儿纤瘦的身体遮挡起来,再极其冷淡地与跟前的人道:
“他需要什么,孤自然能给。公子奚还是顾好自己的事,别老玩物丧志了!你这样,姑母怎么放心得下由你娶六公主?”
思阙这下总算清楚这公子奚的身份了。
原来这人便是齐王同胞姐姐华瑞夫人所嫁的德兴侯家的公子。传闻华瑞夫人嫁入德兴侯家十数载,并没有诞下一儿半女,于是便挑了好几个姬妾生的公子过继到膝下养。
这个公子奚大概是其中之一吧。原来他正准备要与六公主议婚?
“殿下,您就别笑话臣了,臣不学无术,整日不是只会舞刀弄枪,便是只懂斗鸡遛鸟,不务正业,如六公主嫌弃,母亲让二弟顶上臣也无话可说。”公子奚倒是不介怀,仍然嘻嘻一笑。
姬夷昌不愿与他叨磕,便简单打发了在场众人,揽着思阙的腰往外头走去。
思阙一面低头,一面专心致志地走自己的路,试图要忽略掉太子搁她腰间的那只手。
她没敢先开口说话,忐忑地等待着太子的反应,生怕自己刚才在屋外之事已经被他发现。
“怎么不问,孤要带你去哪?”往前走了一会,拐过了几条木廊,姬夷昌突然停下来问。
见太子停下来,思阙紧跟着他的步子,也停了下来。
她竭力控制住让自己不因此刻的紧张而心速过快被他窥了去。二人此时挨靠得很近,思阙自个就能听见姬夷昌的心脏,正一下一下平稳而有力地跳动着。
她猜不透他此刻的情绪,只能保持着镇静反问他:“那殿下怎么不问,妾为何穿着男装在此地出现?”
二人的眼神一对接,姬夷昌垂眸挨靠下来,他凌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思阙终究是忍不住慌张,吓得心跳儿节拍都乱了。
因为怕被他洞察了自己的做贼心虚,思阙只得虚软地脸蛋挨贴着太子的大袖,把身体往他怀里一钻,用一种会令自己鸡皮疙瘩掉几层的口吻道:
“殿下这么看妾,妾不知缘何心跳极快了。”
说着,她又学女官阿紫平日里的指导那样,伪装娇羞地伏在太子的心口。
然后,她才刚一靠贴,太子殿下便扶着她的腰,把她的身子往外挪开一点,将头微微撇了过去。
“你嫁给了孤,华容宫里便也是你的宫,你要穿什么,去哪儿,自然是随你喜欢就好。”
姒思阙微愣了愣,然后才恍然过来太子殿下是在回她刚才的问题。
“那...那...”姒思阙突然窘了脸,有些手足无措,觉得也应该回太子道:“妾...妾是殿下的人...自然是殿下要带妾去哪...妾也...”
姬夷昌才刚平复了刚才被这小子主动贴近时的心跳,接连着又被她的话取悦到,转脸过来,唇边竟然难得地带了一抹极难察觉的浅笑。
姬夷昌最后把她带到了另外一个宴面上,这里与刚才贵族子弟的热闹喧哗的气氛不同,这里只设宴了几个位置,然好像都是姒思阙以前曾经见过的人。
宋国使者周哲,卫国使者章陇,鲁国使者高灵昆,越国使者张碧岭,这几人便是当年尾随太子殿下到小树林,将太子痛打了一顿,并肆意侮辱过的人。
燕国宣蟲今日没有来漳华台,还有一个便是楚国使者纪别光,是司马磊的学生。
随太子殿下一入座,纪别光便认出了伴在太子身边的小男栾是他们楚国的公主,神色惊讶了一下,很快便撇过了眼光。
等赵程端着酒水,身后尾随一溜儿寺人从廊外穿入时,姬夷昌突然转头过来看着旁边的姒思阙道:“你带纪先生去隔壁荣喜殿,孤有东西让纪先生带回楚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