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阮一顿,愣愣看在他。
只见他双眼紧闭,睫毛纤长微微颤抖,脸上竟难得一见的闪过一抹羞涩,“听说她一向喜欢奢华之物,也不知可入得她的眼?”
她一时忘了生气,尖锐的爪牙瞬时收了回去,又换成软萌可爱的模样认认真真打量着他,心想,他,说的该不会是自己吧?
那件半点杂色都没有,便是重金也难买的墨皮狐裘竟是他送的?
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只见他比女子还要细腻白皙的脸庞上微微透出粉色,细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鼻梁犹如刀削,平地拔地而起,而嘴唇红润微微扬起。
平心而论,哪怕她非常讨厌陆晏,却不得不承认,全长安城也找不出第二个皮相比他更好的男子来。
饶是她时常被人称作美貌冠绝长安城,一时也看呆了。
而他仍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喃喃道:“你说,她为何这么讨厌我?”
听到这话,姜阮这才回过神来,想起一些陈年旧事,轻哼一声。
此刻见他呼吸绵长,竟似睡着一般,蹑手蹑脚的绕过他,伸手轻轻将那只口袋扒拉过来,谁知那陆晏竟将那只口袋压了一个角,她撤了半天纹丝不动。
她想着那酥脆可口的小鱼干,尤不死心用力扯了一爪子,终于将那只口袋扯了出来,却一不小心用力过猛撞在他脑袋上。
她骇得心差点从口中吐出来,还好他睡的深沉,并未察觉。
她将那只口袋重新挂在脖子上,正准备要走,见他竟笑出声来。
她生怕他醒来又抓住她一阵揉搓,吓的赶紧将那只口袋从脖子上取下来丢到他肩膀一边,捂着胸口道:“还你,还你,我不要了!”
谁知他只是做梦,眼睛紧闭,丝毫没有醒来的样子。
她伸脚愤愤不平在他脸上踹了一脚,正欲走,却听见他闭眼轻声唤道:“阮阮……”
姜阮小小圆圆的脑袋如遭雷劈,目瞪口呆看了他一眼,这是第二次从他口中听见自己的名字,若是第一次以为自己是听错了,这次,却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
她不知为何,吓得连口袋也来不及捡就落荒而逃,顺着院中那棵大榕树跃到飞檐重叠的屋檐之上一头扎进了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夜里。
姜阮出了陆府一路顺着大街往东北往家里跑去。一路上,她专挑屋檐上跑,生怕如同早上一般,被人四处追赶。
不过一天的世间,她俨然已经习惯这个身体,跳跃之间,再不像第一次出逃时时常踏空。
此刻天空升起一弯明月,只见连绵重叠的屋檐之上,一条白色身影在月下灵巧跳跃穿行,没一会儿便消失在一栋高门大户里。
姜阮仰头看着自家那高高的庭院,心里震惊于自己跑了这么久连气儿居然都没喘过,又为自己这么快习惯做猫而忧心。
不,她要变成人,绝对不要以一只猫这样活着。
或许做一只成日只睡觉吃小鱼干的猫儿没有什么不好,可她生来为人,已经习惯了做人的各种乐趣,又怎么甘心作为一个宠物活着。
更何况,她要为自己报仇!
……
姜阮蹲在角落里全神贯注看着静静躺在灵床之上盖着白衾身影单薄的尸体,忍不住朝底下跪着的人翻了一个白眼。
灵堂上下面的人披麻戴孝,乌泱泱跪了一大片,还在咿咿呀呀的哭,一排排一行行,排列的就像是她祖母后院种的白菜。
而他们的眼泪,就像是寒秋季节打的霜,一遇到太阳就融化成露水,顺着白菜帮子流下来。
何其的相像啊!
白菜与寒霜无关,却因为旁的原因不得不为假惺惺的为其流眼泪。
她冷冷看着这一切,心想,人世间的悲欢离合并不相通,自己生前是忠义侯府家表面上受尽宠爱的大姑娘,而他们不过是家中最低等的仆从,又怎会甘心替她流泪呢?
不过,这些事儿她生前并不知道,只看的见他们对着自己时侯笑得真切诚恳,阿谀奉承的一张最是恭敬的脸,又哪能像现在这样,两个圆溜溜的白菜头凑在一起,偶尔干嚎一嗓子,然后悄声议论着今日府里中午来了多少客人,有什么吃食,比起昨日的如何如何,直说的姜阮肚子咕噜咕噜作响,忍不住看了一眼灵前摆放着的饭菜瓜果,咽了一口口水。
这自己吃自己的供品,不算是有罪吧?
她趁着白菜们不注意,迅速捞了一块平日最爱吃的苹果过来,谁知如今自己的手实在是太小了,那苹果哪是她单手能捞的过来,竟直溜溜滑落,掉在地上滚了一个圈儿,然后顺着阶地滚到了白菜们面前,吓得她赶紧隐到了白幡之后。
还好她身上够白,白菜们并未看见她。
她长长松了一口气,却见着底下的白菜们脸色惨白一片。
“都,都看到了吧?”方才还在议论昨晚猪蹄不够烂的一个嫩白菜颤抖着问,“方才无风起幡,还有苹果,自个儿滚下来了……”
“大,大姑娘莫怪,冤有头债,债有主,您做了鬼,可别看错人了!”另一个略微老些的迅速把那个苹果放回盘子里,还好苹果稳稳当当的没再掉下来。
她闻言略有喜伤感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心里惆怅不已
冤有头,债有,呵呵,如今她这副样子,还不如做鬼呢,至少做了鬼还能够亲手为自己报仇,杀了那恶妇。
思及此,她的眼里闪过一抹厉光,悄悄挥动挡在面前雪白无暇的白幡,底下的人见到了,颤抖的更厉害了,面面相觑。
明明这灵堂之中,明明无半点风浪,白幡却不断扬动,众人身上顿时起了大片的鸡皮疙瘩,跪在那儿连假哭都忘了。
“有,有鬼!”有棵长得略微平头整脸些的白菜扯了一嗓子。
正在这时,院门“吱呀”一声打开,一群仆人簇拥着两个女子进来,其中一个年纪越大些的长相柔媚,保养得宜,头上簪了一朵小白花,一眼前上去,身段犹如弱柳扶风,眉眼看着,楚楚可怜,虽并不十分貌美,却是一副我见犹怜之态。
另外那个年纪越有十四五岁,与她容貌有七八分相似,拧着眉,看着年纪不大,心里还不怎么藏得住事儿,看来一眼灵堂上躺着的尸体,眼里满是厌恶,显得十分的刻薄。
姜阮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死死盯着她们,浑身没有发现,自己全身的毛发都站立起来。
那个年纪大些生的姜府的当家主母钱玉儿,也就是那个在她活着的时候,看似对她比对自己亲生女儿还要亲的继母。
而钱玉身旁个子矮些,便是钱氏的亲闺女,姜府二姑娘,钱氏口中,她的“好妹妹”姜婉。
杀人凶手!
她藏于柔软的肉垫之中的爪牙忍不住伸了出来,龇着獠牙,蓄势待发。
钱玉儿应是在外面听见了白菜们的议论,上前扫视了一圈灵堂,柔声道:“什么有鬼?”
众白菜们皆大气不敢出,唯有齐头整脸些的傻白菜见主母看起来十分的温柔,一脸惊恐道:“方才大姑娘显灵,供品从盘子上掉了下来!”
钱玉儿伸手扶了扶发髻,瞥了一眼身旁一个长人中,吊梢眼面相略显刻薄的中年妇人,她的心腹乳母刘妈。
刘妈快步走到那傻白菜面前,冷冷扫了一眼众人,又看向他,问道:“方才夫人没有听清楚,你说什么?”
那傻白菜当真没什么眼力劲,竟半点看不见旁人噤若寒蝉的样子,梗着脑袋一脸惊吓,“方才大姑娘显灵——!”
他话还未说完,那刘妈一个大嘴巴抡过去,呵斥道:“放你娘的屁!”
她用了十足的力气,那傻白菜脸脸上赫然出现一个手印,脸高高肿起,嘴角流血,伏在地上身体抖如筛糠。
姜阮在一旁冷笑:可怜这个傻白菜,如同她一样,没能够看出眼前的当家主母是一个面善心毒之人。那钱玉儿不过哄了她几年,她便掏出了自己的心窝子,甚至不惜与自己的祖母离了心。
她想起昔日种种,既恨自己的愚蠢,又恨她的阴毒,看着自己藏在肉垫内的利爪,眼里闪过一抹厉光。
钱玉儿这时走上前了,假惺惺的掏出帕子擦了擦根本就不存在的眼泪在,正要说话,姜阮瞅准了时机迅速从白幡后面窜出,带着十足的恨意张牙舞爪朝她扑了过去。
第6章 听说生辰那日溺在荷花池(……
“啊,猫!”钱氏大叫一声,哪里还顾不得平日端庄形象,连手带脚扑打着挂在头上的猫。
在场的人见到一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只通体雪白,唯有额头一点红色的白猫扑到当家主母身上,竟是红了眼睛,对着主母的脸又抓又咬,没一会儿,将她保养得宜的白嫩脸庞上抓出几道血痕,就连她身上雪白的孝服撕烂,露出里面大红色的齐胸襦裙来。
仆人们一脸惊呆,这女儿才去,当母亲的竟然穿成这样,哪怕是继女,这心也毒了点吧。
有好事的,顿时想起府中一些流言蜚语,说是当家主母看中前头主母,也就是大姑娘亲生母亲留下来的巨额嫁妆,已经哄着去跟老太君讨要了几次,老太君不肯,说是等大姑娘成亲才拿出来,两人已经闹了几次,老太君甚至都气病了。
昨日是大姑娘的生辰礼,竟然不明不白的溺毙在她旁边早已经废弃院子里的池子里,这个中门道,谁说的清呢。
“还愣着干嘛!还不赶紧将这畜生打死!”这时刘妈最先反应过来,赶紧从旁边拿起扫帚,朝那只猫扑了过去,其他人见状,也赶紧围了上去,可那白猫已经抓急了眼,吓得谁也不敢上前,生怕一不小心遭到了毒手。
众人嘴里叫着,谁也不敢上前,只能干着急,看着那只小猫将自家的主母的头发都抓散了,,远远多开的二姑娘姜婉,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就是不敢上前。
不多时,钱氏脸上身上单反是裸露出来的肌肤鲜血淋漓,披头散发满脸血痕,犹如疯妇一般模样甚是骇人。
那健壮的刘妈妈见状拿着旁边竖着的扫把朝那只小猫狠狠抽打过去,只听钱氏大叫一声,扑倒在地。
姜阮见人多势众,也不恋战,纵身一跃跳到墙头,迅速消失在众人眼前,远远的,还听见身后传来钱氏的哀嚎之声。
她捂着一张脸,指缝里全是血,扯着嗓子尖叫,浑然没有方才进来的端庄柔媚。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追上去打死作罢,不,要将它活捉了,然后扒了它的皮!”
……
陆晏一早醒来便没有看见自己的爱猫,还以为它不知躲到哪里睡觉去了,谁知等到自己用完早饭,还不见它,正要亲自去找,公主府赵管事来报,说是长公主殿下让他得空过去一趟。
公主府就在靖国公府的隔壁,他阿耶靖国公陆俞与母亲感情极好,一向跟着母亲住在公主府邸。而他因时常看着两人在一起肉麻兮兮的恩爱模样受不了,自十五岁时便自己一人住在靖国公府,如今已有三年。
他饭后一人闲庭信步到达公主府后院时,只见院中一雍容华贵的女子正与身边侍女赏花。
她极为爱怜的低头嗅那花香,如花容颜竟比那竞相开放的牡丹花还要美上三分。
“给母亲请安。”
眼前之人便是本朝长公主殿下李瑶,虽已年近四十,可保养的与那二十出头的并无区别,甚至,更显风韵。
李媱回头一看,竟是自己的儿子站在远处看着她笑,嗔他一眼,“你这几日可忙的很,都好几日没来了。”
陆晏一脸无辜,“儿是怕碍了您跟阿耶的眼。”
“净瞎说,哪有当儿子的,开起父母玩笑的?”李媱佯怒,可自己先绷不住了笑了起来,拉着他回屋坐下。
“ 你那只爱猫呢?”李瑶见他竟没有带着猫来,有些稀奇。
“它这两日性子有些躁动,一大早不知哪儿去了,您今日怎么想起问它了? ”
李瑶没有答话,将面前准备好的点心递给他。
“昨日我进宫见到散心道长,他又问起你来,言语间提到那只猫儿,说你若是有事,便到宫里找他,他会待上十日。 ”
陆晏皱眉,“ 这道人看着倒是仙风道骨,却总胡说八道,每回见到他,他便劝儿修道,说什么儿是百年难得一见的修仙奇材,下次母亲莫要理他。”
李瑶诧异,“竟有此事,吾儿将来是要成家立业之人,怎能随他修道,简直胡说八道! ”
陆晏点头,见她提及成家一事,心中想到一人,一时没有出声。
李媱见自家儿子情窦初开的模样,笑道:“那孩子如今才不过十五岁,就已经出落的明艳不可方物,外人都说她性子骄纵些,……”
“儿不在乎!”陆晏急道。
李瑶面色一凛,“你且听我说完!”
“但是我仔细瞧着是个讲理的,且举手投足之间颇有大家之风,只是,你幼时将人得罪狠了,也不知人小姑娘同不同意。”
陆晏微微皱眉,这倒也是,不过,只要母亲答应了去央求舅舅赐婚,等娶了过来,再好好与她赔不是也就好了。
他遂将自己心中的想法与母亲说了一遍,李媱听完,看着他但笑不语。
陆晏摸了摸鼻子,不自在道:“您这样看着我作甚?”
李媱看了一眼旁边正在煮茶的丹淑,笑道:“你看看,吾儿好算计。”
他面上一红,正要告辞,却见丹翠姑姑着急忙慌进来,见他也在,上前福了一福,“方才管事递了帖子过来。”
李瑶挑眉,“拿来我瞧瞧。”
丹翠从怀中拿出一白色的丧贴来。
李瑶皱眉,“这,这是哪家的?”
丹淑忍不住看了一眼陆晏,李瑶如何不明白,回过头来看着自家儿子道:“你且先回去,我明儿便送拜帖去忠义侯府给老太君探探口风。”
陆晏点头向他母亲告辞。
他才出公主府门口,便见一个穿着忠义侯府衣裳的仆从匆忙离去。
他心中好奇,想起方才丹翠姑姑欲言又止的模样,猜测莫非是忠义侯府有人离世不成?
待他回到陆府,正要派人去陆府看一看,却见阿定急冲冲走了进来,这样冷的天,竟是满头大汗。
“何事这么急?”
陆小定抹了一把汗,踌躇了一下,道:“主子,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