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昀意外的凝视着她,“你当真?”
林愉点头,这一刻也费心给自己留着退路,“今日不回了,这里有事等我忙,相爷走吧。”
林愉说完,当真转身朝着萧家而去。
傅承昀看着她娇小的背影,肩膀甚至隐隐抽搐,他的笑声越来越大,朝那背影道:“林愉,你最好别回头。”
说完转身,两人背道而驰。
哒哒的马蹄声渐行渐远,艰难登上台阶的林愉终于转身,不知何时大开的萧家门口,灯笼亮着微弱的烛光,照在她满脸泪痕的脸颊。
终是她失心失情,回了头。
可他没了林愉的叫,已经扬长而去,一个不留一个不等。
萧清缓过一阵咯血的冲动,依旧风雅的撑着门出来,劝林愉,“是我连累了你,进去吧!外头冷。”
林愉低头,轻而清的询问:“你利用我站在门口等,就是为了等相爷吧!”
萧清虽照顾她,但从没有一次是送她到门口的。他在林愉很小的时候就有心悦的姑娘,阿姐说萧清除了心悦之人,不会主动去送谁。
萧清喜欢的是个性子烈的姑娘,他怕那姑娘吃醋。
“对不住,我没有办法…”
林愉打断他,“我不想看见你,你走吧!”她想一个人待着。
萧清一愣,站着没动,两人一坐一站,静静的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就好像透过那来往的人,他们能等到心里的人。
…
那边傅承昀的马车在夜色中急行,过傅家不停,绕着上京城漫无目的的逛着。
飞白胆战心惊的操持着缰绳,既要不遇萧家,又不能远离。隐隐灯光下,微风吹起车帘,那双阴翳的眼眸盯着不远处,萧家门口抱膝哭泣的身影,她的身边站着萧清。
每每看见,飞白总放慢速度。
可再慢也总有错过的时候,林愉哪怕再哭,也不再开口叫一声傅承昀。
飞白总觉得,夫人只要再叫一声,相爷就停下了…
“相爷,夫人是担心您的。”
里面没有声音,飞白就兀自说着,“方才我问夫人,她为什么不拦着您,夫人说您没错,她要是拦了,相爷会伤心的。”
“夫人说的是您会伤心,而那位可是打小长大的情分,她就听着你打,没有阻拦。”
“…”傅承昀的脚已经伸到帘门,动了动嘴角,依旧没有张口。
终于马车不知道绕了多少次,萧家门口的身影突然消失了,“咦?”
“夫人不见了?”
飞白正要伸长脖子细看,就见车帘带着一阵冷风,傅承昀从里面弯腰走出,站在车辕,呵斥道:“停车。”
飞白一顿,马车应声而停。
傅承昀凛然立于高处,牵出几丝森然的笑意。
“林愉,你怎敢——”
他望着空荡荡的门口,咬牙切齿。
她怎敢在他眼皮子底下转身,又怎敢不声不响的消失。滔天的怒意在他心中翻滚,以至于让他忽视了那院子里面透露着不寻常的纷乱脚步声。
傅承昀怒而转身,正要愤愤离去,就见这边街上,二楼高处坐着脸上乌青的萧清,他和傅承昀目光相接,傅承昀一瞬转过,上了马车。
萧清却飞身而下,挡在马车前头,看着落下的车帘,焦急问道:“我就想知道,她今日情况如何?若非生死攸关,我不会来烦你的。”
“我听说她不好,我没有办法。”昔日清风朗月的人祈求的看着傅承昀。
傅承昀却不答,唯有车帘前后摆动。
“我知道你恨我,我不该碰她…可是傅承昀她被人算计,我不碰她,她是要死的。”
“我们自小一起长大,情分不比你们血脉浅薄,哪怕此生再无可能…我总归是希望,她活着。你难道要我眼睁睁看着她痛苦而死吗?”
萧清的手臂久久不放,直到一盏茶后,傅承昀的持续沉默表达了他不愿理会的决心,萧清终是颓废放手,让开了道路。
只是下一刻,他不甘的跑到马车侧边,撩开帘子,看着里面满脸郁气的傅承昀,直截了当道:“你想见林愉,你关心她。”
傅承昀的目光一瞬凌厉,扬声呵斥,“飞白,走。”
萧清知道这样卑鄙,利用林愉得到想要的消息,是他卑鄙,可他有什么办法…那是他的命,他为她出家,了却凡尘,唯独放不下一个她。
于是萧清明知道不好,他还是抓住傅承昀一瞬的呆愣,开口道——
“你明明绕着想见她,你不说她怎知道,不是每一次转身都能等来别人的回头,林愉的喜欢也就那么多,磨光了就没了。”萧清施力拦着,明明是和尚,身上却没有一点白日的淡然。
“就好比我,已经磨光了,生离死别。”萧清仰面忍住眼中酸涩,从那双怀念的双眸,可以看出这是一个心系烟火人间的可怜人。
傅承昀垂着的眼中流过什么,好似差不多的话沈御医那个老不死也说过,但那次林愉笑着走回来了。
“你最后一次绕回来,林愉看见你了。”萧清一言让傅承昀抬头,“我就没见过比她更傻的人,那么远那么黑的路,她一看见你出现,就哭着追着你,硬生生哭晕在追你的路上,可…你都没有看见,也没有回头。”
傅承昀一愣,手紧紧的攥着,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甚至可以想象林愉摔倒的模样,可怜又狼狈。
她那样娇气,一定很疼吧!哭了怎么办?他不在,谁去哄她?
萧清却打碎他心中蠢蠢欲动的想法,继续打破他的幻想,“这次,你见不到了她了,因为林惜回来了。”
“林惜不是林愉,她身子不好,不知多少活头。命不长久的人,也没有多少可挂念的人,所以林惜总是格外重视仅有的挂念。她会赶你,任你是左相也会赶你。”
“林愉是她的妹妹,相依为命的妹妹。她曾用一生幸福换林愉余生舒心,也曾用她难挨的岁月托着林愉笑靥如花,甚至于她曾把你狠心丢下的人捧在手上、护在怀里、疼在心里。”
“所以她回来,你见不林愉。”
萧清说完,松手放行,傅承昀坐进去,却不说话。
飞白在傅承昀的沉默中驱车而去,人和马车相错,傅承昀沙哑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她已经无恙。”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萧清笑了。
“多谢!”
马车再一次离开,傅承昀平静的坐在里面,却只记得那句——
你见不到林愉。
他当真,见不到林愉吗?
第二十二章 姻缘丝 给你前进的勇气,……
天亮时分, 北院一片静寂,被临时叫过来伺候的飞白小心翼翼,生怕这时招惹傅承昀不快。
已经两日了, 林愉不见归来, 傅承昀也不问。
他依旧上朝, 回来整日坐在书房, 出口的话却越来越少。下面的三餐用度总要调配, 问不了就盲猜, 猜错了就被叫去书房喝茶。
以至于到了最后, 都有丫鬟婆子烧香祈祷, 希望林愉立刻、马上回来。
茂竹林深,风吹叶动。傅承昀负手凝神,毫笔挥洒, 画成大半他盯着呆滞了很久很久,待鸟声鸣啭回神, 这才发现他看的何止是画…
更是画中人。
一日所行所动,穿衣的玉带, 三餐的糕点,夜归的孤灯, 包括梦中跌倒的身影, 皆是人,为一人。
傅承昀提笔半天未动,浸染的墨汁顺着宣旨粘在袖口, 他随手丢了狼毫,吸墨的笔尖任意划过,毁掉桌上已成大半的人像。
只见温白宣纸之上,女子纤腰玉指, 拈花含笑,每一处神韵跃然,令人触动,正是林愉。
如今…毁了。
傅承昀神色未动,好似全不在意的扶案坐下,从袖中取出帕子搓在袖口。半晌,等他回神,就见帕上淡黄的花芯染了污秽,皱缩在他指尖。
他的脑海中又浮现出那日马车,她娇羞的坐在他的腿上,主动搂着他,帕子递到眼前。
“帕子,送给相爷。”
这是林愉一针一线绣的,戳了手指,淋了雨,也许手疼之时流过泪…
林愉做的不多,都是本分。
只是这本分恰如其分落他眼中,驱之不散。
傅承昀靠在椅后,伸手盖住双眸,嘴角似笑似嘲,“…林愉!”
林愉二字自他口中溢出,拖着尾音缱绻多情,带着隐忍的思念,好似很快就要泛滥成灾。
“也该回来了吧!”
他松手,露出困倦泛红的双眼,里面幽深如谭,带着风过密林的诡啸,更深处藏着愧疚的不安。
飞白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傅承昀。犹记得上次见到这样的相爷,是在五年前扶棺而归,上京高高的城墙之上。
他受尽唾弃,仍不可一世。
本来飞白有些犹豫,要不要告诉相爷他的对头来了,如今看着,还是说吧…
也许,是好事。
“相爷。”飞白远远的站在门口,朝里面喊了一声。
傅承昀伸手拿过桌上宣旨,意味不明的盯着。
“讲。”
“有人来访,人在院中,相爷…可要移步。”
傅承昀眼眸未动,“撕拉”一声碎了宣纸,轻薄的画作落在地上。他却没有看一眼,狭长的眼尾扫过院中,看见那个身影突然笑了。
“是该移步。”
他站起来,虽未低头,却准确的跨过宣纸,负手朝外走去。
院中,那个一身劲服的男子坐于轮椅,直视抱臂嘲讽他的傅承昀,不动声色的推着轮子走近。
傅承昀将他上下扫过,啧舌遗憾道:“萧策,你竟还没死吗?”
萧策拍拍手上灰尘,未语。
边上的飞白下意识躲到树后,把自己缩成一个鹌鹑,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要开口的好,两个都惹不起。
“你还活着,我怎能死。”萧策拿着鎏金请贴,背脊挺直。
“你萧家败落了,如今一个帖子也要将军亲自送吗?”傅承昀余光看着那请帖。
“这是明日萧家接风宴请帖,顺手拿的,想施舍几个闲人去热闹热闹。”
他面不改色问道:“傅相爷日理万机,定不是闲人。”
傅承昀但笑不语。
飞白插嘴道:“萧将军,其实…明日休沐,相爷不忙,能去能去…”夫人可在萧家呆着呢!岂能没空。
傅承昀瞪他一眼倒没有反驳,飞白点足逃脱。
院子里面只有两个人,萧策木着脸,“这个给你,不是不行。”
傅承昀捏着袖子,他好像明白林愉为什么经常手里捏东西,只有这样才能忍着不开口,也只有这样才能忍着不发火。
轮椅滚在地上的声音沉闷,稳稳的停在傅承昀眼前,萧策抬头,“傅二,叫声姐夫,我给你啊!”
风吹动傅承昀垂落的细发,他眯眼看着这张十年如一日讨厌的脸,嗤笑道:“萧二,你做的什么白日梦?”
四目僵持而望,不知几时,萧策收了请帖,默默转身。
“那便祝傅相爷——
“夜夜孤枕,直至天明。日暮黄昏,独赏霞光。至于林愉,萧家能养。”
“萧二,你现在为了讨好媳妇儿,是和我耀武扬威来的吗?”
傅承昀骂着,奈何没人理他。
…
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林愉置身在一片冰寒,目之所及荒凉萧瑟。
山很高,路很远,朔朔被风刮在脸上。她只能看着那架马车卷着黄沙疾驰而去,任由她狂奔凄喊,没有一丝回应。
林愉攥着裙角,无法忘记泪眼婆娑时看见长路徘徊的他,那于微凉中挑起的车帘,他那双幽深幽深的眼眸。
傅承昀回头了,他真的回头了。
于是她心喜,大叫:“傅承昀——”
马蹄声渐远,被黑暗吞噬,没有因她的声音停留。
“傅承昀——”
林愉嘶声力竭,“傅承昀——”
哪怕他只是犹豫着朝她迈出了一步,林愉便生诸多勇气,朝他奔跑。
“傅承昀,傅承昀…”一声一声的叫。
唯有风声过耳,凄寒裹体,她用尽了所有力气,没有追上傅承昀。绝望之中心生悲戚,双腿软绵跌倒在地,最后随着无边的落寞。
慢慢的,林愉陷入黑暗,疼痛在沉睡中袭上眉梢,化成久不挥散的郁气。
她梦魇中浮沉,酸胀中悔恨…
为何她没有早发现这个回眸?又为何她没有跑的更快、叫的更重?
可惜,没有如果。
她叫了,他走了。
恍恍惚惚,好似有人握了她的手,就像儿时每次伤心难过时,被阿姐抱在怀中。
阿姐哄她,“小青丝,绕青丝,给阿愉绕个姻缘丝。”
姻缘已成,青丝愁成思。若阿姐知道,定然是指着她的脑袋骂了吧!
“好阿愉,觉睡足了,该醒啦!”有人在耳边唤,宠溺又温柔。
林愉忍不住随着那思念的声音睁眼,入目便是那张常年带着病态的面容,柔弱的眉眼藏着温和的疼爱,手紧紧的握着她。
林愉恍若梦中,酸胀的喉咙溢出许久未叫的两字。
“阿姐?”满满的不可置信。
林惜见她醒,笑着给她掖掖被角,“醒了,醒了便好,阿姐回来啦!”
说着林惜轻咳两声,眼底青黑的守在她身侧,温柔的拍着她。
林愉知道她身子早些年熬坏了,心疼她照顾自己半晌,坚持让她躺下。姐妹两个便如儿时那样并肩躺着,林愉偎过来,林惜自然的抚着她的背。
“阿姐…”林愉搂着她的手臂,小声道:“我成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