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马吃了些草料喂了点儿水,拂拂不敢耽搁,又爬上了马,一路狂奔。
她不知道这些人是不是发现她逃跑了,是不是正在后面追她。
这个时候,她又感激起这大雪夜来,北地大雪大如席,团团压下来的时候,顷刻间便掩埋了地上的马蹄印,无迹可寻。
这一夜如此漫长难捱,直到太阳慢慢地出来了,一轮红日跳脱天际,温暖的阳光晒在她僵冷的肌肤上。
看着远处初升的朝阳和晨光中隐约的村镇的轮廓,她竟然又有点儿想哭。
可下一秒,陆拂拂又将眼泪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熹微的晨光之中,正有一支军队催动辎重缓缓而来,铠甲上几乎结了层厚厚的冰棱,打出的挂旗迎风招展,上书一个“冀”字,拂拂瞠目结舌地看着这支军队,这回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这、这是冀州兵!!
俗话说人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她竟然一路跑出了并州,跑到了冀州。
拂拂咬牙催动马儿转向。
别说这是冀州兵了,就算这是焦孙联军她都不敢这么贸贸然冲上去。
古代的军人,那根本不能叫军人,绝大部分都是兵痞、兵匪。
俗话说兵匪不分家,打家劫舍,强抢民女,没什么是他们干不出来的。几千年来,古今中外,也唯有解|放|军才是“人民子弟兵”,也只有解|放|军和老百姓们才有“军民鱼水情”这般珍贵的情谊。
可小马不知道是不是累坏了,亦或者是对她的耐心终于达到了临界点,任凭陆拂拂她如何催动马鞭,就是纹丝不动,赖在原地不走。
无奈之下,拂拂只好从马背上蹦了下来,不舍地摸了一把鬃毛,抓起包袱,把草料留下,弃马而走。
咱俩今日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多谢你,马兄弟,或者说马姐妹。
不敢耽搁,匆忙抹了把脸,拂拂一深一浅,踩进了道旁的麦田里。
就这样不知走了多久,鞋袜都被雪水浸湿了,冻得像铁一般牢牢地贴在脚趾和鞋底。气力逐渐耗尽,眼前一阵发黑拂拂一个趔趄,扑倒在地上,摔了个鼻青脸肿。
远处似乎响起了一声惊叫,就像是从天边传来的一般遥远。
“有人!”
“这儿有人!!”
……
“女郎?”
“醒醒!女郎?”
脸上被人轻轻拍了两下,拂拂费力地睁开眼,昏昏沉沉中,直接对上了个稚嫩的小脸。
一张脏兮兮的圆脸,鼻子下面还挂着干了的鼻涕,两只眼睛倒是如同黑曜石一般,圆溜溜的。
这是天使吗?可天使有这么脏吗?
见她没动静,小姑娘又伸出一只冻得红肿的小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阿妃,过来。”有女人的声音响起。
另一只大手伸了过来,将小姑娘一把抱起,端到了一边。
女人弯腰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低声道:“别闹了,让女郎好好休息。”
拂拂意识缓缓回笼,手伸到眼前看了一眼。
她身上盖了件衣服,正靠在一颗大树底下,附近坐了十多个衣衫褴褛的男女,女人最多,男人不过两三个。
那抱着小女孩儿的女人,看到她醒了过来,轻轻松了口气,放下了小女孩儿,关切地走了过来。
女人有些局促:“我们刚刚看到女郎你昏倒在了田里。”
伸手一指麦田,“将把你给抬过来了。”
“女郎也是从平原逃难出来的?”
拂拂张了张嘴,一张嘴,嗓音干涩得好像能渗出血来。
“我……”
拂拂狼狈地,干巴巴地开口。
就算她再蠢都看出来了,这是个难民队伍!
冀州打仗,这些难民只好携老带幼的全跑了出来。她这是混进难民队伍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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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女人当她是冻懵了,极力露出个安抚性的微笑来,倒了碗热水递到了陆拂拂手中。
拂拂:“多、多谢。”
那叫阿妃的小姑娘就牵着女人的衣角,睁着黝黑的大眼睛,有些好奇又有些怕羞地看着她。
一口热水下肚,拂拂这才感觉到结冰了的五脏六腑终于开始解冻,血管里的血液也终于流动了起来。
女人说,她姓左,单名一个慧字,小姑娘是她女儿,叫左爱妃。
拂拂嘴角一抽,爱妃这个名字……
捧着热水,拂拂斟酌了半秒,鬼使神差地开了口,“我姓陆,叫陆泠泠。”
陆泠泠是幺妮的大名。
左慧没有怀疑,很友好地笑了一下:“女郎也是逃难来的?”
拂拂支支吾吾,含含糊糊地应了。
“嗯。”
这儿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喝了点儿热水,恢复了精神,拂拂飞快地站了起来,坚强跟上了难民队伍,与抱着阿妃的左娘子,缀在了队伍后面,边走边说话。
一晚上奔波,少女乌黑的大眼睛下面泛着青黑,浑身脏兮兮的,裙子也被路上的荆棘勾破了,乌发散乱,但胜在还算精神。
拂拂犹豫地抿了抿嘴巴问:“左、左娘子,我们这是去哪儿啊?”
“不知道。”左慧苦笑,“往南吧,南渡,南方至少安生点儿,不像这儿,兵荒马乱的,到处都在打仗,还有胡人四处作乱,据说陛下都打到信都去了。”
左慧有些伤心:“这四处都在征兵征粮,谁知道哪里有个好去处。”
陛下……可不是指牧临川吗?
拂拂这才明白过来,为什么这队伍里面男人这么少,都是些老弱病残了。
左娘子神情黯淡,阿妃大眼睛有些茫然和无措,扯着娘亲的衣角。
看得拂拂一时哑然,心里难受得不行。
难怪人们都在追求统一。
拂拂眼里露出点儿迷惘和恐惧来,望着眼前这衣衫褴褛的队伍,几乎一下子就想起了,她之前和牧临川的玩笑话。
“你要是能重新当皇帝,那我每天得用金锄头种地,睡那种几百平米的大床,养好几百个面首。”
她当初这么说,本是存着点儿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意思。可谁想到,牧临川竟然真的这么干了,竟然真的准备从上党打回上京。
拂拂内心一阵愧疚,猛地抽动了一下,不安地动了动唇。
一将功成万骨枯,遑论一个帝王创业呢。牧临川要成为一个明君的前提是他得重新杀回去。如今这战火纷飞,是不是也有她的推动在其中?
她为了幺妮的病,间接导致这么多人无家可归真的是正确的吗?
“女郎?”
“女郎?”
眼见身旁的女孩儿突然像梦游一般魇住了,像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开始冒汗,杏眼露出恐惧之色,左慧担忧地追问。
拂拂猛然回神,对上了左慧担忧的视线,摇了摇头。
“我没事。”
她知道自己刚才是钻牛角尖了。
哪怕没有牧临川,焦涿等人也会发动这场战争,她在这场战争中起到的作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可她心里总觉得愧疚,愧疚得她满头大汗,手足无措。
这一路上,拂拂看到又有几个零星的难民,像她一样,加入了队伍。
这些难民就像行尸走肉一样,木然地跟着队伍移动。除了和陆拂拂一样新加入的脸上会露出些迷惘和凄惶之色,不知道要往何处去,其他人大多都已经麻木了。
这一路走走停停,直到傍晚,众人这才自发地找了个温暖避风的地方,停下来修整,埋锅造饭。
拂拂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等停下来才惊讶地发现,她竟然跟着难民队伍走了这么远。
她难道不应该去找个有人烟的城镇,然后想方设法联系上牧临川吗?
耷拉着脑袋,陆拂拂戳着不知道从哪儿捡到的小树枝,在冻得硬邦邦的土地上,写写画画。
找牧临川,不找。
她如今在人冀州地盘上,还找牧临川呢。就不说人家信不信她灰头土脸的像不像王后了,就算是真信她的话,她指不定就被人绑起来送到敌营做人质了。
用小树枝在地上果断地,划了个叉。
最重要的是,她好不容易出来了,真的愿意回去吗?
明君改造计划已然失败,就算她相信牧临川,信他能打回上京,这得猴年马月的事了吧。难道要她十多年一直围着牧临川转悠?
拂拂生生打了个哆嗦,忙将地上的牧临川给抹干净了。
到时候她都三四十了,她虽然喜欢他,可还没这么伟大。
她不信命没错,可到了这地步,也由不得她不信了。
若有所思地盯着地面,拂拂反倒是想通了。
丢掉了小树枝,拂拂精神奕奕,意气风发地站起身,拍了拍手掌。
她想通了!她不回去了!
她救牧临川本来就是一时侠气作祟,天知道她一点儿都不喜欢待在后宅,待在后宫,待在刺史府的那段时间她都快闷死了,还必须要端着王后的体面。
她从小上树掏鸟窝,下地偷西瓜,下河摸鱼虾这些事儿没少干过,野惯了。就算前面战火纷飞,她好歹还有系统傍身不是吗?
到时候找个地方安顿了下来,再慢慢联系这个世界的爹妈……
想到这个世界的爹妈亲人,拂拂眼睛有些湿润,忙伸手擦了擦。
左娘子心善,见她孤身一人,竟然问她有没有吃的,若没有,大家一块儿吃。
或许是如今还远没到饥荒人相食的地步,大家都带了干粮和银钱。
拂拂杏眼一弯,笑着拍了拍包袱,掏出包袱里的烙饼:“女郎不用担心,我带了的。”
左慧这才轻轻吁了口气,方才她是真的担心陆泠泠没带干粮,若是没带,她捱饿,她良心看不下去。
可若是分给她,她又舍不得。
拂拂也确实是饿了,将烙饼撕成小块,就着热水,狼吞虎咽地吞了。由于太饿,也没尝出个什么味道出来。好在胃里有了东西垫着暖和了不少。
夜幕降临,星光闪烁,阿妃睡着她和左娘子之间,三个人奔波了一天,几乎一闭眼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
此时此刻,刺史府里却不如拂拂那儿这般平静,已然是闹翻了天。
一向颇有涵养的孙英,此时也忍不住动了怒,指着跪倒在地上的奴婢部曲们破口大骂道:“好端端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没了?!”
“叫你们看着,你们就是这么看着的?”
一众部曲们自知失职,骇得冷汗连连,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郎君息怒,我等、我等已经派兵追查了。”
“有什么用!!王后被贼人虏走,就算追回来有什么用?!”
“就算你们完好无损,毫发无伤地带回来了,世人会信吗!”
另一旁冷眼旁观吃茶的孙景,这才不紧不慢地搁下了茶瓯,“好声劝慰”道,“阿兄消消气。”
孙英一双虎目如箭一般冷冷地射了过来。
孙景立时就火了。
这算什么眼神!他好心安慰,他这算什么眼神?!
孙英目光如炬地盯着他,眼神冷冷的,像是能看穿人心,一字一顿道:“阿景,王后出行的事儿你也知晓吧?”
孙景心里咯噔一声,有些心虚,却还是强撑出一副勃然大怒的模样:“你这是怀疑我?!”
孙英移开了视线,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额角:“我不是这个意思。”
孙景却大发雷霆,一脚踹开门走了。
独留孙英望着被踹开的门板,怔怔出神。
寒风打着旋儿吹了进来,吹得他身上发冷,心却更冷。茫然四顾,竟不知如何是好。
他好不容易才搭上了牧临川,却自作聪明弄成了这般模样。他吃点儿苦也就算了,万一连累到阿耶的霸业……
孙英一时间愧疚得无地自容。
许是心虚使然,这一路上孙景还在喋喋不休地怒骂,不知道是说给别人听,还是说给自己听。
“这算个什么狗屁眼神!”
“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好心安慰他,竟然怀疑到我头上来了!”
“我看这回有他好受的!”
这一路披风带雪地回到屋里,孙景犹未消气,一连砸了好几个瓶瓶罐罐,抬腿踹了一脚跟前伺候着的侍婢,叫人来奉酒。
几杯酒下肚,才将将平了怒意。
他这高昂的怒意来得太过奇怪,或许除了怒意,更多是无处可宣泄的心虚与恐惧。
吃得有些微醺了,孙景昏昏沉沉地卧在榻上睡了,直到前屋忽然传来些骚动,将他从睡梦中吵醒。
孙景一个翻身坐起,眼见前屋那儿火光冲天,将天空照得恍若白昼,他心里忽然咯噔一声,涌出了股不祥的预感。
忙大为火光地招来侍婢问出了什么事儿。
“前面那儿怎么回事?”孙景面沉如水道,“怎么这么吵?”
侍婢一副吓得不行的模样,颤颤巍巍,支支吾吾地才吐出几个哆嗦的字来。
“陛、陛下……”
“陛下……”
孙景面色大变:“陛下怎么了?!快说!”
“陛下回来了!!”
牧临川回来了?!他怎么回来的?回来得这么快?
他、他不是在信都吗??
孙景霎时间也骇得白了一张脸,跌坐在榻上,唇瓣哆嗦得厉害。
一直掩埋在心底的恐惧此刻终于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