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山中君
时间:2021-02-10 10:44:55

  花仔深以为然,一边点头,一边扭过头去看旁边的姜安城。
  姜安城恪守君臣之礼,一直站着,身姿挺拔,气势端然,花仔拿胳膊肘顶了顶他:“哎,我看你卖相也不错,什么时候也拐个媳妇来瞧瞧?”
  姜安城目不斜视,像是没听见。
  里间一声帘响,姜雍容从另一间屋子出来。
  她没有穿姜安城带来的那一身,而是穿上了一身绯红色的衣裳。
  那种红像是夕阳欲尽最满天晚霞的颜色,宽大的衣袖,长长的裙裾,偏有一道两寸来阔的腰带,束出了一道极为纤细的腰身。
  她的头发没有挽起,尽数直垂在背后,如一匹漆黑的缎子。红衣、雪肤、黑发,世间最最鲜明的三种颜色汇聚在一起,空气中仿佛有神明发出浩然一声叹息,这是不该出现在人世间的美色。
  姜安城都怔住了。
  他当然知道姜雍容是美的。从刚出生的时候起,稳婆便赞叹她从未见过那么秀气的婴儿,等到长到两三岁,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姜雍容将来一定会成为绝色美女。
  但他不知道她竟然这样美,美得自带锋芒,所有望向她的人,仿佛都会被这种程度的美色刺痛眼睛。
  不论是清丽的少女时代,还是华贵的皇后生涯,姜雍容的美都是一种温和的沁人的美,宛如春风扑面,不带一丝攻击性。
  可从北疆归来的姜雍容,却像是出鞘的神兵,美出了一丝杀气,能夺人心魂。
  “陛下,”姜安城低声道,“在北疆除了募兵打北狄,雍容还经历过什么?”
  风长天没有反应。
  他一瞬不瞬地看着姜雍容,两粒眸子深处都映上了一道绯红色的人影。
  姜安城:“……”
  若说雍容的美开始具有了可怕的杀伤力,那么被杀得最狠的显然就是这位陛下。
  姜雍容问老婆婆要来一束红线,束在发间,再用指甲沾了一点胭脂,想在在眉心画一道细痕,只是小茶馆里当然没有铜镜,正要让笛笛帮忙,胭脂还没递出去,一只手便伸过来接了去。
  “画哪里?”风长天问。
  姜雍容指了指眉心,风长天挑了一点胭脂,给她细细画上一道。
  “别动。”风长天再挑了一点胭脂,点在她的唇上。
  他的指尖轻柔,指腹带着一丝灼热,姜雍容脸上有些发烫,只觉得自己的唇好像变成了蜡做的,要在他指尖融化似的。
  “我该把飞云阁搬来的。”在这么近的距离里,风长天低声道,“叫她们每天给你做一身,每身都要像这样。”
  离得太近,他的鼻息轻轻喷在姜雍容的耳根,姜雍容脸上虽然还是端庄的神情,耳根却忍不住红了。
  她咳了一声,问姜安城:“二哥,光明菩萨和灵台神女是怎么回事,你知道么?”
  姜安城正讶异地打量她,发现她这是把自己打扮成了灵台神女。
  “就是那次我带你从西郊回城,苏子珩阻道,万民围观,目睹了陛下金身铁骨,刀剑难伤,渐渐就传出陛下有神明庇佑,是光明菩萨降世。至于灵台神女倒是前不久才有的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来的,百姓们都信得很。”
  姜雍容心说可不是么?这小茶馆现就供着呢。
  老爷爷和老婆婆跪在地上双手合什,脸上的神情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害怕,更不知道拜的是皇帝还是菩萨。
  准备离开的时候,风长天忽然折返回去,拿起案上的两具神像走向两人,“你俩过来,这事不对。”
  两人急忙道:“菩萨,啊不,陛下……小人什么都不知道,别人拜我们才拜的……我们不是有意的,以后我们再也不敢拜了……”
  “谁不让你们拜了?”风长天蹲下,把两具神像拿给他们看,“光明菩萨和灵台神女是一对,对吧?可为什么神女是瓷胎的,菩萨是木胎的?还刻得这么丑,脸上还涂着两块红,这是什么?猴屁股么?”
  老爷爷和老婆婆一时不懂他的意思,喃喃道:“这这这不是我们涂的……”
  “知道不是你们。”风长天十分有耐心,“以后就说是我的话,菩萨的像必像跟神女的像一样用瓷胎的,懂么?那才般配嘛。”
  两人终于懂了,连连点头:“是,是,我们这就告诉他们。”
  风长天满意地点点头,把神像还给他们:“好好供奉,菩萨和神女会保佑你们的。”
  *
  仪仗中除了帝辇,还有一座华盖翠辇,那是给姜雍容准备的,四面皆垂着轻纱。
  姜雍容让人将轻纱悬起来。
  姜安城道:“这不大妥当吧?”
  贵女们养在深闺,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
  姜雍容微微一笑:“有人已经为了我搭好了戏台,我来都来了,自然要上场。”
  文武百官果然已经在城门口等着,除了官员,更多的还有百姓,大家扶老携幼,黑压压站在道旁,手中捧着鲜花素果与净水,一面抛洒鲜花与净水,一面高呼:
  “菩萨保佑!”
  “神女有灵!”
  所有人都看到了辇中姜雍容的脸,和他们虔诚供奉的灵台神女一模一样!
  “神女!”百姓们益发狂热,“神女有灵,庇佑万家!”
  “恭贺陛下御驾亲征,凯旋而归!”
  “多亏姜娘娘从旁辅佐,才能打败北狄,夺回天女山!”
  鲜花与净水洒在空气中,阳光下,尘埃中像是夹着一片碎金,姜雍容端坐在辇内,听见两旁人们的欢呼。
  有人道:“怎么还叫娘娘?姜姑娘是神女降世,前五年嫁给先帝,是神女要辅佐先帝收复天女山,立不世之功,没想到先帝痴迷于傅贵妃,不识神女灵通,所以神女这才找到了陛下。”
  又有人道:“嗐,叫娘娘也没什么错,陛下是光明菩萨,姜姑娘是灵台神女,陛下早晚会娶姜姑娘。”
  还有人道:“就是,光明菩萨和灵台神女世世代代都会结成夫妇,那话说确然是不错——姜姑娘天生就是要当皇后!”
  ……
  仪仗经过姜家的时候,翠辇顿了一下,然后离开队伍。
  只是才落下三步,外面百姓纷纷发出一声惊呼,姜雍容的翠辇上多了一个人,风长天。
  “不跟我回宫?”风长天问。
  “有人费了好多心血,才把我从‘前皇后’变成‘姜姑娘’,我不能拂了他的好意思。”姜雍容道,“你回去好好准备婚礼,等到大婚之时,我便可以回宫。”
  风长天点头:“好,那今天我便上门提亲吧。”
  “……”姜雍容,“要提亲,陛下可有备好上门礼?”
  “唉。”风长天拉起姜雍容的手,抵在自己的胸膛,“为夫别无所有,唯有一颗真心。”
  姜雍容“扑哧”一笑,“哪里学来的?”
  自从看到京城,这是她第一个真正的笑容,右边脸颊的那粒酒窝若隐若现。
  “花仔收集了不少话本子,上面的男主角都这么说。”风长天看她笑了,才放了一点心。方才她的神情肃杀,看上去好像不是回家,而是要去上阵杀敌。
  翠辇上的轻纱尽数悬起,周遭无遮无拦,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眼里。以文林为首的大臣恨不得自戳双目,百姓们却是纷纷雀跃,高声叫道:“陛下,快点成亲吧!”
  “好勒!”风长天在翠辇内牵起了姜雍容的手,向所有人宣告,“这就是你们未来的皇后,你们等着,我马上就她娶进皇宫!”
  “陛下威武!”
  “祝陛下早日抱得美人归!”
  “呜呜菩萨终于和神女在一起了……”
  百姓们相拥而泣。
  文林一派的人面黑如锅底。
  百姓们的喧闹中,风长天回到了帝辇上,皇帝仪仗继续在鲜花与净水的抛洒中向皇宫行去。
  而姜雍容,则深吸一口气,望向姜家朱漆金钉的大门。
  父亲就在里面等着她。
 
 
第122章 .  解谜   女儿谢父亲教导。
  姜原的书房外是一片池塘。
  三月末的天气, 万物已经复苏,柳树开始吐絮,一片片小荷叶浮出水面, 鲜嫩欲滴,像是刚刚用绿缎子裁出来似的。
  少年时代, 几乎是每一天,她都会经过这片池塘, 到父亲的书房中受教。
  有时是旁听父亲和朝中诸臣议政, 有时是陪父亲下棋, 有时是和父亲聊一聊经史子集国计民生,有时只是为父亲奏一回琴,或者泡一壶茶。
  算起来, 这条路她已经有六年没有走过。
  恍如隔世。
  书房中,炭火微红,壶中的水已经微微作响。
  姜原穿着家常衣衫,坐在蒲团上,半闭着眼睛, 像是在凝神听水声。
  姜雍容走过去坐下, 拿布巾垫着手,提起水壶。
  先取茶, 再洗茶, 然后才是泡茶。
  她将茶盏双手捧到姜原面前:“父亲请喝茶。”
  “回来了?”姜原睁开眼, 接过茶,喝了一口, 细长的眸子上下打量她一下,微微颔首,“茶还是旧口口味, 但我的阿容已经长大了。”
  “女儿不管长到多大,都还在父亲的手心里。”姜雍容望着父亲,问道,“光明菩萨和灵台神女是出自父亲之后和吧?”
  “你猜对了一半。”姜原道,“光明菩萨不是我做的。不过既然有了光明菩萨,灵台神女便也能应运而生。”
  姜雍容明白了。
  那一次风长天的刀枪不入催生出了在老百姓心中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但要到而今家家户户供奉的地步,显然少不了保皇派的推波助澜。
  他们在做这些的时候说不定还有些提心吊胆,生握姜原出手破坏,哪知道姜原顺水推舟,为光明菩萨配了一位灵台神女,为姜雍容的回京铺平了道路。
  要在百姓心中营造出一位神佛,显然要花费漫长的时间和极大的精力,姜雍容道:“父亲怎么知道我会回来?”
  “我当然知道你会回来。”姜原微笑,他的年纪已然不清,但保养极佳,面如冠玉,俊美非凡,“我教养出来的是一只飞天的凤凰,怎么可能会守在鸡窝里孵蛋呢?”
  少女时代的姜雍容最最仰慕的就是父亲这样的笑容,嘴角微微勾起,眸子里浮现淡淡笑意,有一种强大而笃定的感觉,仿佛天下皆在手中,谈笑之间便能翻云覆雨。
  长大之后她才明白,那不是“仿佛”,那是真的。
  父亲确实是这个天下最强大的那一个。
  ——也是最危险的那一个。
  她垂下了眼睛:“我自己都没有想到自己会回来。”
  “阿容,别忘了你姓姜,你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我比你更了解你自己。无论是冷宫中的死寂,还是宫外的平淡,皆不适合你。”姜原温和地道,“你想离开,想去过平凡人的人生,都那是你不了解自己的缘故。手给我。”
  姜雍容顺从地伸出双手。
  她的手十指纤长,莹白如玉,像是天神拿整块的白玉雕刻而成。
  姜原捧住了她的手,像捧着一件举世罕见的珍物:“这双手能抚琴奏乐,能骑马射箭,能赋诗填词,能做策论也能批奏折……这样一双手,若真学寻常妇人洗衣做饭相夫教子,岂不是暴殄天物?不单浪费了你的天分,也浪费了我的心血。
  你会回来。因为你不可能成为一个普通人,你生来就站得比他们高,看得比他们远,要的也比他们多。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只要一日三餐,四季衣裳,再有一间屋子遮风避雨,一份差事养家糊口,这辈子便知足了。了不起有几个贪心的,也只是想要更大的屋子,更挣钱的差事,更高的官位,更多的奴仆。但你不一样……阿容,告诉我,你回来是想要什么?”
  “我想要真相。”姜雍容望着姜原,就像当初那个眉目澄净的少女读书遇到了疑难,听政遇到了不解,想要问父亲要一个答案,“当年陷害武正明武将军的人是父亲您么?”
  “唉。”姜原松开她的手,叹了口气,“我的阿容在外头打听了不少事啊。”
  “父亲。”姜雍容唤了一声,声音有点发紧。是到了这一刻,她才发现她在期待。
  她期待父亲训斥她一顿,告诉她,她错了,她是在诬蔑他。
  “也罢,你已经长大了,这些事也该告诉你了。”姜原的声音温和,一如从前为她解答书中的疑点,“不错,是我。”
  姜雍容感觉到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地捶了一下。
  “为什么?”她听到自己喃喃问。
  姜原道:“因为武正明是一个难得的良将,他奉圣命出征,有八成的可能打下北狄。”
  “这难道不好吗?”姜雍容忍不住问,“打下北狄,北疆百姓安居乐业,对朝廷难道不是一件幸事么?”
  “若他是我们姜家的人,这件大功归在我姜家名下,姜家的声誉又上层楼,那自然是好。”姜原道,“可他偏偏是风德昭的人,此事功成,是风家的皇帝英明神武,跟我们姜家可没有半点关系,到时候风家势必要再压我们姜家一头。”
  风德昭乃是风长天的父亲。
  姜雍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风家和姜家的权势之争,难道竟比大央和北狄之争还重要么?”
  “自然了,我的傻孩子。”姜原柔声道,“姜家最大的敌人从来不是北狄,而是风家。”
  姜雍容愣愣地看着父亲,生平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脑子,她不自觉摇了摇头:“可……风家才是皇帝,才是大央的主人——”
  “啪”,一记耳光打断了姜雍容的话,不算重,也不算轻,她的头偏在一边,脸上火辣辣地。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