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皇——山中君
时间:2021-02-10 10:44:55

  另一个道:“会不会是你出手太重了?”
  “开玩笑,老大点名要的人, 我敢出手重吗?就轻轻、轻轻、轻轻一下子而已。”
  “那她怎么还不醒?”
  “我怎么知道?”
  沉默半晌, 两个声音得出同一个答案:“看来皇宫里的女人特别娇弱, 不扛揍。”
  姜雍容再次睁开了眼睛,眼中有一丝惊色。
  这两个声音……她一定在哪里听过。
  耳朵与脑海明确地告诉她这一点, 但在哪里呢?她在自己的脑海里翻寻,就像翻书那样,一页一页把每日所听过的声音翻查一遍, 最终停留在某一条小巷,寒冷的天气,空气里带着明显的酒味。
  小梁巷。
  她和宋守均走在巷中,两名男子同她擦肩而过。
  他们抱着大大的酒缸,一个壮实,一个削瘦,他们的声音飘在空气里:“……这家的酒可真不赖,虽然比不上咱们的烧刀子,但比旁的那些可强多了!”
  “说起来都怪老大太狠,花姐让捎的三坛酒,一坛也不给我们留……”
  声音的源头找到了,她无声地抬起手,悄悄将车帘掀开一条细缝,就见两名年轻男子坐在车辕上,壮实点的那个驾着车,削瘦点的那个在给刀柄上一圈一圈缠牛皮绳。
  那日没有留心他们的长相,但就身形和声音来看,就是当初那两人。
  他们在京中有个老大。
  老大喜欢喝酒,尤其是烧刀子。
  姜雍容想起了风长天递酒给她说的话:“没喝过烈酒?这可是北疆最好的烧刀子。”
  是的,只身进京的风长天,之前还在清凉殿抱怨宫中找不出一坛像样的烈酒,就是在那个时候,手里突然有了烧刀子。
  但只一切只是猜测。
  “咳咳……”姜雍容咳嗽几声。
  车帘立即被掀开,两张脸同时朝里望进来。
  壮实的那个浓眉大眼,十分豪壮,削瘦的那个生着一双单眼皮,颇有几分清秀,两人都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呼,你可算醒了。”
  “马车太快了,我头晕,慢一些。”姜雍容虚弱地抚着额头,往车壁上靠了靠,然后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
  壮实的那个立即道:“我叫——”话没说完,被削瘦的那个手肘顶了一下,削瘦的那个笑道:“姑娘莫怕,我们不是坏人,不会害你的。”
  “我自然知道你们不是坏人,张婶的鱼汤岂能做给坏人喝?”
  壮实的那个一呆:“你认得张婶?”
  姜雍容微微一笑:“俏娘还好么?你们过来的时候,它可有乖乖待在山上?别是又下山找母猫去了吧?”
  这下连削瘦的那个都呆了:“老大……什么都跟你说了?”
  “不然呢?”姜雍容笑道,“他要是不先跟我说,我的胆子又小,就这么被你们带上马车,吓也吓死了。你们也真是的,都是自己人,要找我,说一声就是了。非得动手,我这后颈这会儿还生疼……”
  “我草……”两人同时骂了一声,“老大自己什么都说了,还叮嘱我们什么都不让说?!太过分了!”
  然后两人纷纷道:“大嫂,我叫阿郎。”
  “我叫虎子。”
  “我今年二十三。”
  “我今天也二十三。”
  阿郎,就是削瘦些的那一个:“大嫂你别怪我,动手的是他。”
  壮实些的虎子急了:“好哇,难怪那会儿说手被灯芯烫着了,原来你是故意的。”
  阿郎严肃道:“没有,是真烫着了,不过我是故意烫着的。”
  “你!”
  眼看两人马上要打起来,姜雍容立即打断他们:“你们老大的性子你们还不清楚么?丢三落四是常有的事,虽告诉我你们会来找我,却没说你们要带我去哪里。”说着,她向虎子微笑道,“我知道你也是奉命行事,绝不会怪你,你跟我说说,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虎子一脸感动,老大真是好有眼光,找的大嫂真是个温柔的好女人,他道:“天虎——”
  嘴巴被阿郎捂住,但阿郎捂得慢了半拍,姜雍容已经听明白了。
  天虎山!
  风长天居然要带她去天虎山!
  为什么?!
  为什么他的人进了京,他却没让他们入宫,没封他们一官半职,只让他们在宫外?他早就有心离开?
  为什么他们会在福安桥?风长天知道她要走?
  她猛然想到了昨晚正在和兄长商议这事的时候,风长天人已经在门外了,以风长天那非人的耳力,只怕早已经听明白了。
  ——这个混账!
  阿郎和虎子都愣愣地瞧着她,脸上明显带着一丝震惊,姜雍容才发现自己竟然把话说出了口。
  “真是岂有此理!”她索性道,“去这么远,也不先说一声,我的行李衣裳什么都没带!”
  阿郎忙道:“大嫂放心,咱们天虎山什么都有。”
  “有明霞阁的胭脂、点水轩的水粉、含元楼的香料吗?”姜雍容问,“有合香坊的点心、周家铺的缎子、小梁巷的老酒么?”
  前面那几样把两人听懵了,后面那一样两人倒是清楚,忙道:“不要紧,我们那儿的烧刀子比梁家的酒还要好!”
  “我就要梁家的。”姜雍容道,“现在到哪儿了?赶紧送我回去。”又问,“我的人呢?我原有四个随从的,他们去哪儿了?是不是跟着老穆一起?”
  两人见他连穆腾都知道,真没什么可瞒的了,遂一五一十交代,他们和穆腾兵分两路,穆腾带着那四个人在北郊等风长天,他们则带着她先走一步,到通县等他。阿郎还进言,前面就是通县了,东西可以在通县置办。
  姜雍容不高兴了:“通县这种小地方,能有什么好东西?他跟你们约的是什么时辰见面?”
  虎子道:“老大说没准,顺利的话,他明天下午就能到通县。”
  姜雍容飞快地算了一下,那就是说,风长天明天一早便会离京。
  他这是真的要扔下皇位一走了之!
  姜雍容一口气堵在胸口,难以平息,她咬牙道:“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去。我跟梁家酒铺的老板娘是好姐妹,你们是不知道,宋姐姐生得又美,人又好,酿的酒也是一等一,她早说要把酿酒的方子给我,我还说哪天去问她拿了,将来好酿给你们老大喝。我不能就这么走了,总得跟她说一声。不然她还以为我怎么了呢。”
  她说着便以袖掩面,哭了起来。
  阿郎和虎子发愁地对望了一眼。
  两人对女人的眼泪完全没什么抵抗力,再者对方又是大嫂,想要的又只是一点点女人的小心愿,毕竟这世上除了花姐,哪个女人不爱漂亮呢?
  最后还有个原因——那么漂亮的、又会酿酒的老板娘,试问谁不想再见一面,道个别呢?
  “好好好,去去去,哎呀,大嫂你快别哭了!”
  就这样,马车掉头,往京城方向回去。
  姜雍容在车内放下袖子,脸上没有半滴泪痕。
  她透过纱窗看向窗外,神情凝重。
  她不能跟风长天一起走。
  也不能让风长天走。
  皇宫可以没有姜雍容,但不能没有风长天。
  两年来的动乱致令民不聊生,现在原本该是小麦生长的时节,田野里却是一片空旷,百姓的生机还没有恢复,再经不起第二次乱战了。
  阿郎十分细心,考虑到姜雍容从昨天到现在滴米未进,中途还停下来找了处饭庄让姜雍容吃饭。
  姜雍容其实心急如焚,只是这会儿已经将近未时,赶到京城只怕城门也要关了。但她若是表现得太急迫,虎子倒没什么,阿郎一定会起疑。
  于是她食不知味地吃了饭,饭量之小,让虎子惊叹:“大嫂你这就吃饱了?”还不够他一口的!
  阿郎道:“大嫂不急,慢慢吃,可别饿着了。”
  姜雍容道:“不能多吃,你们老大喜欢腰细的,吃多了腰粗。”
  两人睁大了眼睛,终于明白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老大一直没去找女人,原来是没找到腰足够细的!
  虎子甚至忍不住望了望姜雍容的腰身,衣裳宽大,看不出来,头上还挨了阿郎一记爆栗子,阿郎瞪着他,用眼神警告:看什么看?老大的女人,是你能看的么?!
  如同姜雍容所料,他们果然没能赶在天黑之前进城,只得在城外找了间客栈住下,等到第二天一早便排队进城。
  为了节省采买时间,阿郎和虎子在商量,阿郎陪着姜雍容去买胭脂水粉和酒,虎子去卖点心和绸缎。虎子对此很不满意,表示他要陪着姜雍容去买胭脂水粉,当然重点是买酒。
  姜雍容耳朵里听着两人的争执,眼睛紧紧盯着城门的守卫。
  京城一共有八座城门,这道北庆门是四大主城门之一,非战时的日常驻守,城墙、城头加城门下的兵士,加起来约为一百五十到二百人左右。
  她要在经过城门之时惊动这些兵士,让他们关闭城门,阻止风长天出来。
  用什么借口?
  就说是——北狄入侵。
  这是最快的法子。
  然而就在马车到了城门口,她掀开车帘正准备开口的时候,一只手忽然捂住了她的嘴,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道:“雍容,你这又是要干什么好事?”
  姜雍容:“!!!”
 
 
第57章 .  自由   你发誓
  “老大!”
  阿郎和虎子听到了声音, 惊险地掀开车帘。
  “你们两颗大猪头!”风长天一人赏了一记爆栗子,“不是让你们在通县等爷么?”
  两人捂着脑袋辩解:“老大你是这么交代没错,可是大嫂说要回来买东西, 我们原想说这也不是什么事儿,买完正好可以跟你一道走, 没想到你出来得这么快哈哈哈……”
  “掉头,赶紧走。”
  风长天下令, 手还捂在姜雍容的脸上。她的脸可真小, 只露出一双明光闪耀的眼睛在外面。
  “明明前天晚上才分开, 我怎么就这么想你了呢,雍容?”待马车离城门足够远了,风长天才松开她, “你这女人怎么那么狠心?如果前天晚上你真的走了,你让我该怎么办?”
  姜雍容没有回答。
  因为那一晚的眼泪,那一晚的心痛,好像全都是多余的。
  她冷冷道:“陛下明明听到了,为什么还要装着不知道?”
  “我想看看你是不是真的那么狠心。”风长天叹了口气, “我以为就算是块铁疙瘩我也捂得热, 没想你的心真是比铁打的还硬。”
  “妾身无情,不值得陛下喜欢。”姜雍容在车内膝行后退两步, 俯身行礼, 只是底下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 人已经被他拉了起来,搂进怀里, 深深被吻住了。
  马车奔驰向前,车轮粼粼,车身微微晃动, 阳光透过纱窗照进来,也微微晃动。
  良久良久,姜雍容才被松开,大口大口呼吸。
  “每次你一行大礼,就准没好话。”风长天道,“爷早就该这样,你行一次,爷就亲一次,亲到你说不出来为止。”
  姜雍容满脸都是红晕,稳了稳心神才能开口:“陛下就不怕失去功力,被人追上来?”
  “怕什么?大央朝廷没有一个能打的。再算了,就算追来,还有老穆呢。”
  “可是陛下,你这样一走了之,有没有想过天下怎么办?百姓怎么办?”
  风长天反问道:“那你一走了之,有没有想过我怎么办?”
  “……”姜雍容顿了一下,此时才意识到,她要离开的事,好像有点伤到他了。
  一时间马车内安静下来。
  良久,姜雍容开口道:“陛下,我从会说话时便开始读书认字。诗书礼乐射书数,是君子之道,我要学,女德女红治理家事,是为妇之道,我也要学,朝堂政务天下大局治理后务,是为后之道,我还是要学。我的记忆中从来没有停下来什么也不学的时候。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只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就是这样活了二十年。
  现在我二十一岁了,我想为自己活一次,不做姜家嫡女,不做风家皇后,只做我姜雍容。
  我想去世上看一看,找一找,我想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我想看看我到底能做什么,我想找到那个真正的自己。
  这就是我想离开的原因。因为如果继续待在宫里,我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活着。为姜家的颜面,为风家的责任,这些年我已经做得太累了,我想歇一歇。
  所以,陛下可以放我走吗?”
  风长天看着她,她的心一向藏得很深很深,深到让人看不清它到底在哪里。便此时此刻,他好像有一种错觉,仿佛她就把一颗心捧在手里,让它对他说话。
  这应该是从相识起,除喝醉外,她说的最最真心的话。
  “好,我答应你。”风长天道,“你要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绝不会拦着你。”
  顿了顿,问:“说吧,你到底要去哪儿?据老穆抓着那四个人说,好像是北疆?哎呀,那不正好是同路嘛!哈哈哈哈你看我们多有缘!”
  姜雍容:“……”
  姜雍容:“可是陛下你不能离开,你——”
  “哎哎哎,话不能这么说啊,你能走,爷为什么就不能走?只许你要自由,爷的自由就不值钱么?”
  “陛下是一国之君啊!如果你走了……”
  “我走了,让年年监国。”风长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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