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前,索额图与纳兰明珠这对相看两厌的对头为了边境事宜互相联络,二人在对待边境问题上态度难得一致,那种默契令康熙意外。
纳兰明珠与索额图默契,这是康熙今年听到最好笑的笑话了。
这两人还不知道要被对方膈应多久,与厌恶的敌人产生默契,那感觉与吞下一只苍蝇也没什么两样了。
却说自从胤礽扩大了庄子里的研究规模后,昆虫院的研究并未搁置,而是进一步继续下去。
最开始研究的四虫已经投入到了生产之中,昆虫院中留守的研究老农中留下了最优秀的一批,专门留守于昆虫院,为胤礽进行其他的昆虫实验。
他们如今又设立了新的研究目标,去研究蜜蜂的特性。
大清贵族们喜食蜂蜜,尤其是女人们更喜欢蜂蜜这类养颜佳品。
为了供应京城的蜜蜂,大清登记在册的蜜丁、蜜户成千上百,养蜂人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留下了丰富的养蜂技术,而昆虫院,就蜜蜂的繁殖情况进行研究,希望能够通过不同蜂种的杂交,培育出产蜜量更大,产出蜂蜜更甜蜜的蜂种。比蜂蜜更为珍贵的蜂胶,是后宫中妃嫔们的最爱。
除此以外,昆虫院的老农们根据自己接触各类虫子的经验,与同伴商讨,拓展思维,意图将更多的昆虫研究成果记录在昆虫院中。
胤礽这座庄子占地面积挺大,又开辟了院落来捣鼓天然化肥。
“据太子殿下的消息说,时下人们使用的粪便作肥,这类肥虽肥效时间长,却因为其未能完全转化为庄稼需要的养料,起效时间还有待加快,此外,庄稼吸收粪肥的吸收率也有待加强。”
陈梦球拿着胤礽给的信息,琢磨那新鲜词:“吸收率就是一盆粪水庄稼能吃进去多少的意思。”
根据太子殿下所给的信息,粪肥与鱼骨粉混合,可以起到奇妙的化肥效用,而“发酵腐熟”,是将粪肥转化为养料的重要过程,现在陈梦球接到的就是要研究这“发酵腐熟”。
化肥若要能否起作用,需种植作物来试验,这并非一朝一夕能够完成,太子也给了他宽裕的时间去做这事。
“能够增加庄稼营养,增加粮食产量的肥料,倒是值得研究,”陈梦球捏住了鼻子。
哎,唯一不美的是这味儿太难闻了。
心裕道:“陈管事受不住这难闻的气味,只管嘱咐属下们做就是了,何必亲力亲为?”
“这等奇思妙想,见证它从无到有,看到从未有过的东西就此诞生,那感觉你不懂,”陈梦球深沉道。
那种被认同的成就感,被重视的成就感,心裕确实不懂。
陈梦球道:“机遇这事儿,可遇不可求,天底下能做官的能人数不胜数,可能做研究的能人却不多。我写那‘研究论文’震撼到满朝文武,皇上还实施政令下去……”
尽管那一切都是太子牵头做的,陈梦球付出血汗可不少。付出的越多,收货胜利果实的时候那种成就感就越让他有获得感、满足感。
心裕见他不嫌弃粪肥脏臭,还乐在其中,暗暗赞叹陈梦球的心性坚韧。
索额图听闻后,叹息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法保能有陈梦球这样的心性,也不会在御林军中混成那样了。”
提起弟弟与其上司的不合,索额图就要皱眉。
法保与心裕不同,他没有心裕稳重,也没有索额图这样的心机,作为家中幼子,他从小就被索尼保护地太好了,长大后又有索额图撑着家,以至于锋芒毕露,年轻气盛。他不屑于掩饰自己对叶赫那拉氏的厌恶,即使他厌恶的那人是他的上司。
索额图摇了摇头:“他这样的性子,迟早是要跌跟头的,你我也不可能护他一辈子。”
心裕动容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兄长心境令人敬佩。”
他说的是索额图与纳兰明珠互生默契,联络合作之事,果真令索额图脸色更黑了几分。
“我与纳兰明珠斗到现在几十年了,各有输赢,这世上没有人比纳兰明珠更了解我,也没有人比我更加了解他,”索额图冷笑一声,略过此事不提了。
他一想到纳兰明珠那张老脸就嫌弃,连带着对自己那两个长相粗犷的儿子恨铁不成钢。
但凡是他们有一个长得俊一些,太子殿下也不会与纳兰明珠的儿子那么亲近!
时间过得很快,在纳兰性德所办的文报第一版送到康熙御前的时候,天气已经渐渐转凉了。这个季节的京城雨水较少,温度适宜,正是踏青的好时候,纳兰性德与其友人们外出踏青,借物咏志做下的诗词汇聚到了这一版文报之中,刊印了许多份,竟在书局之中被文人们一抢而空。
就连康熙都道:“朕也喜欢读容若写的诗词,这里面的真挚情感令人动容,用词之精妙,有身临其境之感。”
读纳兰性德的诗词有一种欣赏好作品的愉悦,除此以外,纳兰性德的友人们也皆出名词名句,每一个都是大才子。
胤礽给纳兰性德写了份信:文报办出来了,那么下一步,是不是可以出一出类似于杂志之类的书籍呢?杂志比书籍篇幅少,可以写的内容多。比文报这种只刊登诗文的更能写一些“有趣的事”、“有用的事”,如果出了杂志,还可以将防火防盗自救文章写入其中,供人阅读,孤也想要偶尔投个稿,说说科学什么的。杂志此物,比话本更现实,又比寻常书籍更加具有娱乐性,可作为茶余饭后的读物。如果容若觉得这杂志可行,不如与孤一起给汗阿玛上份奏折?
在胤礽的印象里,这种给读书人看的杂志,可以刊登一些朝廷近些时候的举措,做一做舆论营销。
比如说朝廷支持“虫子大王”陈梦球,矜矜业业搞研究,最终研究出黑水虻可以解决厨余垃圾问题。又比如鹅相纳兰明珠的传奇人生,这种比寻常严肃书籍不太一样的文章想来许多人会喜欢看。
【人的本性是八卦,而八卦舆论若是掌握在朝廷手中,大朋友的爸爸就会有安全感了。】纳兰性德刚忙完第一期报纸喘了口气,接到胤礽的传信顿时就感觉心头一跳。
待看清胤礽的提议,一边在脑海中描绘了一番那“杂志”会多有趣,一边又为接下去的庞大工作量而烦恼。
若做成期刊,日后京城文人茶余饭后会有多少谈资,又能为皇上带来什么益处,纳兰性德心中隐隐有些期待。他想了想,觉得这事儿吧,自己一个人做可能会累死,不如多拉一些人,将友人们都叫上。若是可以,还能招来广大文人名士“投稿”,到时候每天都有数不尽的好文章可以看。
心中打定了主意,纳兰性德思索片刻,提笔写起了奏书。
夜深人静之时,打更人巡逻于街道上,不断地重复那句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这一夜,京城北面的一处民屋燃起了浓烟滚滚,铜锣声响彻在上空,近十户木制的民宿建筑相连,大火迅速蔓延开来。
民屋之中惊慌失措的百姓一个个取来厚巾,沾湿润的布捂住口鼻,匍匐着忍受浓烟滚滚爬出门,火势严重的屋子之中,只见有人全身裹着被褥,用湿润的麻布裹住头部冲了出来。
人们拿来一桶一桶水往屋里泼,官兵们组建起来,招呼人将那十间屋子周围清理出来大片空地,熊熊燃烧的烈火用水难以扑灭,则隔绝火势蔓延,直到可燃之物彻底烧尽。
次日一早,朝会上提起京城北郊民屋大火之事,众人意外发现,此次大火竟无一人死亡!
此前公事公办推广下去的防灾自救手册再一次进入了朝臣们的视线,他们就记载的各种防灾指南落实之事作激烈探讨。
据说啊,这京城北面的百姓运气好,他们是第一批看到刊印的邸报,听官差通报的人。
与此同时,纳兰性德请奏康熙创办京城杂志期刊的奏折送到了御前。胤礽找到好机会,同奏康熙:“汗阿玛,现在办杂志可以刊登防火防灾事宜,并可借此宣传一番,朝廷对百姓们生命安全的重视。最主要的是,可凝聚民心!”
第128章
康熙沉默片刻,淡淡道:“此事待政务处理完,朕再与保成细说。”
胤礽一头雾水,在他看来很容易就能说服汗阿玛的小事,为何汗阿玛反而有点逃避心理呢?
抱着这样的疑问,他跟着康熙批阅起了今日份的奏折。
“汗阿玛,两江总督于成龙请求辞官告老。”
康熙想都不想答道:“驳回,他还年轻着,之前还与朕说自己的志向抱负,现在都没做成,告老什么呢!朕还等着他治理好两江,留任。”
胤礽刷刷刷地将康熙的原话写在上面。
【江南是个富饶的好地方,于成龙去江南,本该日子过得滋润,好端端地要请辞不干,实在蹊跷。】待处理完了奏折,又到了父子教学的好时候。
胤礽无疑是个胆大又好学的学生,他喜欢提问,喜欢思考,也喜欢与人讲道理。
康熙最喜爱他对于学习的态度,每当父子之间互动的时候,好学的学生最能让充当教育者的康熙有成就感了。
帝王做出想要详谈的模样,胤礽也来了精神,他也不问,就巴巴看着康熙,期待他能说出缘由。
“你可听说过《明史》案?”
未等胤礽回答,康熙便道:“有一名为庄廷龙之人,私修《明史》,刊书《明史辑略》,书中有反我朝之意,直呼先祖其名,逆言甚多。”
帝王说话语气平淡,只陈述事实:“此事发生于朕继位前一年,朕至今还记得当时在京城引起的轩然大波。”
“后来呢?”胤礽道:“民间私修书籍之人并不在少数,现在外面就流通了许多文人们私修的方志与考古书籍。皇玛法并未对民间下令不得私修书籍,是因为设立了监管?”
“文人亦畏惧生死,此前国内乱局,天下文人著作多为救世致用,而后因为《明史》案影响,改兴小学、兴古学。”
胤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神色:“他们知道现在执掌朝政的是谁,难道就不避讳一些?”
“是啊,他们为何不避讳一些呢,皇考亦如此想,既然其有反心,不如诛杀有反心之人,那么生下的人才会因这杀鸡儆猴而安分。”
康熙揉揉胤礽,温声道:“《明史》一案,受牵连之人上千,七十余人判为死罪,家族连诛,主谋则凌迟处死。”
胤礽打了个激灵,咋舌:“还有凌迟这个刑罚,折磨人啊!”
“是啊,还有折磨人的刑罚,”康熙点点头,问他:“对此,保成可有什么想说的?”
在康熙看来,胤礽从小就被保护的太好了,他固然聪明,也懂得许多“先进”知识,正如他此前在日记本上对自己的称呼“温室里长大的花骨朵”。
当时看到这一句“自嘲”,康熙还会心一笑,说上一句“他倒还有自知之明”。
而现在,两眼不染尘埃的储君,可不是康熙希望看到的,他希望胤礽能够心智更加成熟一些,去接触、懂得那些阴影下的东西。
年轻时不好好教他,等他真正长大到风光霁月,心灵高洁的时候,恐怕就很难再掰回来性子了。
天真无邪是孩子才有的,可是孩子总要成长,成长了才能经历得住风雨,心智才能坚定。
而康熙,他亲自培养继承人,想要培养的是能够理解自己,懂得为他分忧的“同道之人”。
瞧瞧那完成了统一七国霸业的秦皇,培养出一个“仁厚”的继承人扶苏,晚年时父子二人关系不睦,政见多有不合。
康熙想要培养的,是能够与他“政见相合”的继承人,包括那只小仙兽,他也想要一起影响了。
胤礽想了想,思索道:“儿臣是大清的储君,所站的立场当然是大清的立场了。况且文字之事,自古以来就有,古时候齐国崔杼弑君篡位,史官如实记下,当即身首异处。秦始皇还焚书坑儒呢!西汉时杨恽腰斩,宋朝苏轼的乌台诗案。”
学史越久,对于史书上的寥寥数笔更加清晰明了,所学知识越多,感悟更为深刻。
“到了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璋的时候,因为他对个别字忌讳,人徐一夔给他写贺表没注意,就加了个‘光’字,一个‘则’字,他就把人给杀了。”
“想在想来,似乎对文字的控制,元朝才是最宽容的,他们一点不忌讳人们称呼他们为‘蛮夷’之类的字眼,也没因此而杀人,忽必烈还送宋恭帝钱送他去出家,虽然那也是为了维护他的统治了。后来因言之事杀死宋恭帝,也只是杀其一人,没有连累其他。”
当然,这也和元朝时的蒙古人不肯学习汉学,对汉学不理解有关,他们理解不了汉学中‘蛮’与‘夷’所代表的贬低含义。
胤礽总结一下:“从古至今就有文字言论的控制,这是朝廷为了维护自己的统治,皇玛法的时候大清还没有在汗阿玛的手中稳定下来,前朝遗患众多。那时候出现一部《明史》,还记了这种敏感的内容,他们还将禁书给刊印多份卖出去,皇玛法肯定会震怒。但是像朱元璋那样,因为一个‘光’字,一个‘则’字杀人,就有点骇人听闻了。”
“你觉得皇考做的对?”康熙意外道:“朕当你会受仙兽影响,说出一些带‘仙气’的话来。”
仙气?
胤礽低头看看自己:“儿臣哪来的仙气,儿臣浑身都接地气的很,汗阿玛可别嘲笑儿臣了。”
“不过,汗阿玛与儿臣提起《明史》案,是因为儿臣所提出杂志之事会有潜在威胁,让人传播一些‘敏感’的内容吗?”
胤礽奇怪道:“本来就是朝廷办的杂志,完善审查机制就行了。不该写的,不允许刊登就不会造成影响了。”
“之前儿臣在参政时就知道大清有将书籍刊印监管起来的部门,根据出版刊印书籍,编辑书号登记在册,这些都已经有了基础,汗阿玛应该不会担心会有人借杂志而发表不好的言论才是。”
胤礽苦思冥想:“所以汗阿玛与儿臣说这些,是为了询问儿臣对待文字控制之事的看法吗?”
康熙淡淡地“嗯”了一声,不说是,也不说不是,他想要听听保成的想法,去听一听,接受过仙兽教导的未来“圣人之君”,心中对于此事的看法又会有何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