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灵慧冷眼看着这一幕,发出一声轻蔑的嗤笑声,也不知道是在嘲笑张牙舞爪的孟氏,还是笑被驱赶的宋疏桐,亦或者是嘲笑站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的刘溪诗。
宋疏桐还没迈过门槛,缓过劲儿来的郭夫人连声道:“不不不,小丫头你回来,把你刚才说的那些话再说一遍。”
刚才宋疏桐说的那位小女孩被捡到的时间地点和穿着的衣裳,都和郭夫人丢失的女儿对上了,本以为今生难以再见的孩子,杳无信讯的亲人,突然有了消 * 息,怎能不叫她激动地战栗呢?
金铃是个机灵的丫鬟,自小伺候郭夫人,这份主仆之间的默契,让她不用郭夫人点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
在别人都还在狐疑地看着屋里的情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时候,金铃已经冲到宋疏桐身边,急切道:“宋二小姐,你那堂叔可对你说,他借住的人家姓甚名谁,住在哪里吗?求求你好想笑,我家夫人的小姐就是这样丢的啊。”
宋疏桐爱莫能助地摇摇头,她看向呆呆站着的刘溪诗,状似无意道:“你不如问问刘姑娘,她家里也是卖糕饼的,按说同行之间多少该有些了解吧?或许她听说过这样一户人家。”
刘溪诗被点到了一愣,问道:“你堂叔可是借住在上京郊秦川县的范家?”
宋疏桐道:“那我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听姑娘的口气,姑娘仿佛认得这户人家。”
刘溪诗抬头看向坐在上座的郭夫人,眼泪瞬间汹涌而出:“我就是宋小姐方才说的那个孩子,范家捡到的女儿,我爹娘是炎兴六年在元宵灯会卖货的时候捡到的我,家中还留着我当时穿的衣物,水红的袄子,兰色的裙子,袄子上还绣着……绣着一只老虎扑……蝴蝶。”
刘溪诗断断续续说到最后,郭夫人眼睛发直,嘴唇哆嗦着,看向刘溪诗:“孩子,你再说一遍,你是谁?”
刘溪诗泣不成声地蹲下来捂着脸哭泣:“我姓刘,我叫刘溪诗,我记得我这名儿难写,我亲娘小时候,握着我的手,教我拿小毛笔写了很久,我才记住我的名字,这么多年了,我多想找到爹娘啊,可我人微言轻,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找他们。”
郭夫人身边的管家婆子,府里人都唤一声王嬷嬷,她正是当初弄丢孩子的那位乳娘,冲到刘溪诗面前,捧起她的脸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然后“嗷”的一声哭了出来:“大小姐啊,这就是小小姐啊,瞧这模样,这鼻子这嘴,跟小姐你当年待字闺中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王嬷嬷是郭夫人娘家的陪嫁丫鬟,所以一直习惯了叫郭夫人“大小姐”,她跪在地上不断地抬手抽打自己的脸:“都是老奴作孽啊,生生害的小姐骨肉分离这么多年,老天有眼哪,可算是找着了。”
这一闹,整间花厅里的人都惊讶地站起来,宋疏桐虽然完全不意外,也只好配合着做出吃惊的表情。
刘溪诗停止了哭泣,这突然的变故惊呆了她:“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茫然地看向郭夫人:“难道,你是我的亲娘?”
郭夫人被丫鬟们扶着站起来,踩着棉花似的走到刘溪诗面前,深深地看了她几眼,母女连心,她一眼便从这孩子脸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样子,即使还没看到信物,她也确定了这是她亲生的骨肉无疑。
郭夫人叫了一声“儿啊,娘想你想的好苦。”便一头晕了 * 过去。
郭夫人这一晕,整个花厅全乱了,金铃和夏嬷嬷把她架到贵妃榻上歪着,一面派人请老爷回来,一面忙着去找郎中,还要安抚照顾刚找回来的大小姐。
屋里还满满当当几十个客人,现在夫人晕倒了,老爷没回来,下人们不知道该不该送客,客人们觉得这样甩手就走不合适,那场面真是混乱成一锅粥。
趁着这通乱,宋疏桐深藏功与名,脚底抹油,溜之大吉了,反正刚才孟氏也撵她走了。
刘溪诗握着郭夫人的手,泪如雨下:“娘,娘啊,你睁开眼睛看看孩儿,娘你怎么了,你醒过来啊。”
在这一声声“娘”的呼唤下,郭夫人终于悠悠醒来,看见刘溪诗的脸在眼前,她先是笑着哭了一下,又哭着笑了一下,心情悲喜交加,母女二人的手紧紧握着。
英武侯府的罗夫人见郭夫人行了,出了一口气道:“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吓了我们一跳。”
边上围着的一群贵妇人纷纷附和,孟氏拿起帕子拭着若有似无的泪:“就是啊,都是我家那野丫头害的,郭夫人要是有个好歹,我可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
邵灵慧没往前挤,站在人圈之外淡淡道:“既然郭伯母已经没事了,那娘亲,咱们便归家吧。”
罗夫人一说要走,众人也跟着都告辞了。
郭夫人上了年纪,承受不住这种大悲大喜的刺激,她脸色蜡黄:“今日真是招待不周,改日再备薄酒给大家请罪。”
孟氏落在后面,在人群里环视了一圈,她想揪着宋疏桐一起走,却发现根本找不到人,最后终于想起来,她好像早把宋疏桐撵回去了。
郭夫人的精神恢复了一点,她扶着刘溪诗的手欠身坐起来,声音微弱道:“孟夫人,请留步。”
孟氏走到贵妃榻前,道:“郭夫人叫我有事?”
刘溪诗温柔地在郭夫人背后放了几个软枕:“娘,你慢慢说。”
郭夫人一脸心满意足地对孟氏道:“孟夫人,今日我能找到女儿,多亏你家二千金了,若不是她,我是万万不敢想此生还能再见到我的溪儿,她对我刘家是有大恩大德的人,我真是要好好谢谢她。”
孟氏有些意外,勉强笑了下道:“郭夫人言重了。”
刘溪诗知道了这是宋疏桐的母亲之后,立可红了眼眶,她站起来对着孟氏福身一拜,哽咽道:“孟夫人,您家的宋小姐对我有天大的恩情,没有她,我恐怕这辈子都找不到爹娘了,按理我本该上门致谢的,可今日我娘身体不适,改日我一定亲自上门谢谢她。”
郭夫人一听女儿这样说,眼睛湿润了,拍着女儿的手道:“孟夫人,我就不留你了,等过几日,我跟我家老爷,一定备份大礼,亲自登门去贵府道谢。”
“道个什么谢哦,郭夫人你这就客气了。”孟氏又客气了几句,一头雾水地告辞了。
宋疏桐回家之后没闲着,翻箱 * 倒柜找出一件夹棉的马甲穿在了衣服里面。
妙菱奇道:“小姐,这大热天的,你是热昏头了吗?”
宋疏桐道:“你懂个屁,我今天这风头出大了,谁知道这一家人又要发什么疯,我得提防着点儿。”
第35章 35
孟氏一回府, 晚饭都没顾上吃,就把宋疏桐叫去狠狠骂了一顿。
“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嘴上没个把门的,显着你了是吧, 真是给我丢人现眼, 这次是巧了, 若是惹出祸端, 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说到气急了, 孟氏一巴掌扇过来,饶是宋疏桐躲得快,也被指甲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印。
她摸了一下脸道:“娘, 小心啊, 我不是怕挨打, 是怕打坏了脸, 过两天家里来人见着了,伤着您的脸面。”
孟氏于是想起刘家说要来登门道谢的事情, 她好不容易才博得的好名声,可千万不能白瞎了。
便叉腰悻悻道:“小蹄子,你还敢躲!若不是家里要来人, 老娘今天打死你。”
因为心里有些忌惮着, 孟氏骂了一顿,到底没敢真把宋疏桐怎么样。
临睡前,孟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对宋丞相道:“你说咋就这么巧呢, 到底是哪个堂叔啊,就正好住在了刘家那丢了的闺女家里,还打听的这么周祥。”
宋丞相心烦意乱道:“那死鬼家里的亲戚, 我哪儿知道,你少提这些事,我听着厌得慌。”
那位死在他手上的货真价实的宋状元的故乡,他一次也没去过,当初起了这份心思之后,他在动手之前,曾旁敲侧击打听过宋状元一些生平,怕对方起疑心,只打听到爹娘的姓名,生卒年月这些大面上的事情而已。
得手之后,头些年他还很坦然,但是随着年纪越来越大,官位越来越高,他越来越心虚,听到一丁点跟当年有关的事情,他都心惊胆战。
孟氏平白被怼了一句,没好气道:“你烦,以为我不烦哪,郭夫人还说过几天要到咱家来,谢那个死鬼生的丫头呢,瞧瞧,我还得招待一场。”
结果根本没等到几天后,刘太傅第二天下朝后,就拉着宋丞相去上书房,向皇帝禀告了自己昨日机缘巧合寻回女儿的事情。
虽说这是刘兴稷自己的家事,但他是个聪明人,官做到他这种地位,大事小事事无巨细皇帝最终都会知道的,与其等着别人告诉皇帝,不如他自己说出来,更显得忠肝义胆,对皇帝一腔赤诚。
刘太傅当着皇帝的面,对宋丞相千恩万谢,宋丞相也是个通透人,连连推脱:“刘大人客气了,宋某不敢居功,实乃刘大人吉人天佑,方能明珠复得,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看着两个重臣如此和和气气,敏德皇帝也高兴:“爱卿骨肉团圆,朕听着也高兴。”他随手拿起桌上一柄翡翠玉如意递给刘太傅:“这个赏给令爱。”
脸一转,他又看见宋丞相站在眼 * 前,想到方才刘太傅所言,都是多亏宋家闺女几句话说巧了,刘太傅才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
于是敏德皇帝又在桌子上扫了一眼,拿起一枚白玉镇纸给了宋丞相:“这个赏给你家那闺女,虽说是无心插柳,却实在有功。”
两个大臣连忙跪下叩谢隆恩。
他俩捧着赏赐并排这么一跪下,顿时显出高低来,玉如意比玉镇纸大上许多,老坑翡翠碧色浓郁,价值比白玉也高出不少。
这么一对比,敏德皇帝心里觉得有些不太合适,厚此薄彼太明显了,不利于维系君臣关系,他想了一下,抬手道:“爱卿们平身吧,改日寻机会将千金们都带进宫给皇后看看,皇后是个贤淑的人,定然还会重重有赏的。”
出了皇宫,刘太傅执意要到宋丞相府上登门致谢,郭夫人和刘溪诗早已备好礼物,驾车等在宫门外了,
宋丞相再三推脱不掉,最后只好跟着刘家众人一道回了自己府上。
孟氏没想到刘家人来的这么快,急匆匆梳妆换衣裳,出来大门口迎接,因为刘家人今日登门主要目的是对宋疏桐表示感谢的,少不得又得把宋疏桐叫来。
黄婆子得了孟氏的眼色,去后院找宋疏桐了,还没进花厅呢,便不阴不阳道:“夫人交待了,她心烦着呢,等下二小姐进了花厅,若是她不叫二小姐开口,二小姐便不准开口,否则的话……哼哼。”
“我不会惹她烦心太久的,放心吧。”宋疏桐意味不明地看了黄婆子一眼,弄得黄婆子一怔。
刘溪诗已经认祖归宗,按照书里的剧情,离当上太子妃也没多久了,这意味着宋家的未来皇后梦碎了。
宋疏桐现在进可攻退可守,糟心日子就快结束了,她之所以还没走,只不过是因为想要走的名正言顺,不留任何后遗症而已。
岑子昂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积累的财富已经相当可观,她只有合理合法地脱身,离开宋家以后,才可以光明正大的享受这笔财富,做个快快乐乐的富婆。
一辈子还很长。
刘宋两家人见面寒暄了几句,刘太傅正式介绍了自己的女儿刘溪诗,又要带着妻女对宋疏桐鞠躬表示感谢。
慌得宋丞相忙说:“不敢当不敢当。”
大家坐在花厅喝茶,言笑晏晏。
原来昨日刘太傅回府之后,正好范老三也在,便把他请上来,双方把当日丢孩子和见孩子的情形一说,正好对上了。
又派人去范家取了当初的小衣裳,果然就是当初丢孩子的时候穿的那一身,于是一切再无疑问,刘溪诗顺利被亲生爹娘认回了家。
因为还在当值的时辰,刘太傅只是略微在宋家坐了一会儿,便跟宋丞相一起回衙门处理政事了,孟氏留郭夫人母女俩坐下来再说说话。
李碧莲今天一大早就去英武侯府上找邵灵慧交流感情,并不在家里,宋府只有宋疏桐和宋碧荷两位小姐出来见客 * 了。
宋碧荷年纪小,性子难免轻佻些,听说刘溪诗是丢了十几年,昨天才找到家人的,忍不住好奇地一直打量着她。
看了一会儿,宋碧荷突然想起一件事,问道:“哎,听说那对老商户没有旁的孩子了,你如今找到自己亲生爹娘,那他们把你养大岂不是白养了。”
刘溪诗被问得一怔。
孟氏干笑两声:“我家荷儿这孩子就是心软,童言无忌,别见怪啊。”
宋疏桐心想,这宋碧荷到底是童言无忌啊,还是缺心眼啊,有这么聊天的吗,能一句话就把所有的话头堵死了,也是个人才。
郭夫人微微挑眉,看了宋碧荷一眼,轻轻地握住了刘溪诗的手。
刘溪诗感激地看了一眼娘亲,柔声道:“我养父母都是极其良善的人,虽然一直把我当成亲生女儿对待,却也从未瞒过我的身世。如今我认祖归宗了,爹娘也说养育之恩不可忘,还让我继续认他们做干爹干娘,这样我也可以常常回去看他们。”
这个话题让刘溪诗有点难受,所以她不想聊下去。
一边是朝思暮想的亲生爹娘,一边是朝夕相处的养父养母,哪边都是她无法割舍的至亲。
宋碧荷恍然大悟:“哦,原来你以后还跟他们继续来往的啊,这也是个好办法。”
刘溪诗点点头。
宋碧荷还不满意,又追问道:“我听说你以前在店里抛头露面卖货,从今以后你就是千金小姐了,就算回去也不能在店里卖货了,那你干爹干娘的店怎么办呢?他们那么老了,干不动了岂不是要饿死?”
宋疏桐:“……”
我滴个亲娘四舅奶奶啊。
宋碧荷这刨根问底的劲儿,令宋疏桐叹为观止,她情不自禁抛了个白眼给宋碧荷,开始了自我反省。
不会吧,我真能写出这么脑子不好的人物吗?
这次刘溪诗却没有被为难住,她很快道:“虽然我不能去帮衬店里了,但是幸好还有些别的朋友来帮忙,生意上也顾得过来。”
昨日刘溪诗寻回了亲生爹娘,又喜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