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伐加快, 人群拥挤间，有人的帽檐很用力擦过他肩膀，急匆匆往另一头走, 程烨偏头倦怠的偏头看了眼。
男生头戴一顶黑色鸭舌帽，帽檐压得很低, 身子不算特别高，穿着很简单的纯黑色长袖长裤, 手臂微垂，身影很像一个人。
程烨脚步顿了下, 喉头不自觉绷紧。
“程烨？程烨！你在发什么呆，马上出场啦！”
纪烟软糯清丽的声线唤回他的思绪, 程烨收回目光, 跟着人往前走。
喉头一滚，嘴角忍不住自嘲一笑，他在想什么呢？怎么可能会在云城碰到他……
“哎你们紧张不？”李靖雪拢了拢露在外头的手臂，低声问。
闻杨眉头一挑：“一看你就是没见过大世面的人，这点排场算什么？”
纪烟有些好笑：“闻猪那你腿抖什么抖？”
“我……”闻杨一瞬间没找到措辞，对上李靖雪揶揄的视线，被将了一军, 红着脖子闹：“姐，我那是冷，真的好冷，哎你们不冷吗？？？”
“冷么？”纪烟看向程烨，很认真的问。
齐刷刷十几双眼睛刹那间聚焦到他身上来。
新同学孤高清冷，平日里总是一个人，偏生成绩逆天、颜值爆表，任谁都会对这个整天一副厌世脸的学霸大佬存有好奇。
闻杨为了找回面子，一脸期待的看着他，相信他不会拆台。
然后听见新同学波澜不惊的扫了他一眼，说：“……室内开了暖气，21度。”
闻杨：“……”
众人哄笑：“哈哈哈哈21度冷个锤子，闻猪你别抖腿了，小心一会紧张得尿裤子哦！”
*
主持人介绍音落下，舞台上灯光一黯。
后台的人自觉排好编好的队形，纪烟手臂轻轻放上程烨臂弯，深吸口气，迈出第一步。
身旁人衣袖擦过她光裸的手臂，属于他特有的雪松味儿侵袭而来，他胸膛滚烫，侧开身子退后一步，将人几乎拥在怀中。
黑暗中，程烨突然伸手盖住她冰凉的手背。
他声线暗哑，说：“别紧张。”
她隐约看见他斜飞浓黑的眉，立挺的鼻，和他在漆黑一片中一点点亮起的眸光。
周遭太暗，观众席上人群屏息安静，只舞台上身后群演一下又一下落下克制的脚步声。
就如她此刻的心跳，咚、咚、咚……
“啪——”一声响。
舞台上灯光亮起，同时小提琴音轰然响起。
她红唇轻颤，就见到面前的男生拽住她的手臂，将她一把往后推了出去。
风声和着音乐在她耳边徐徐回荡，停顿的那一秒，她飞速踮起脚尖，立直身子，手臂微扬，完成一个完美弧度的转圈，还未松开的指尖微凉，他稍一用力，女生缓缓地、优雅地倒回他的怀中。
胸腔中剧烈跳动，有着滚烫躁动的体温。
分不清是她的还是他的。
观众席下人头攒动，台上男生清俊矜持，女生美艳娇柔，一举一动间都美的让人晃神，一秒之后，台下爆发出轰然呐喊声。
“噢噢噢噢喔喔喔喔！！这是什么神仙cp？？！”
“天呐烟姐今天巨无霸美哎，说是艳压群芳也不过分了吧？！！”
“卧槽谁能告诉我纪烟旁边那个男生的名字？？这样一张人神共愤可以直接出道的脸，我为什么以前没见到过？！为什么甜甜的舞蹈轮不到我？！！”
“今年这节目真是惊艳到我了，太爆炸了吧？！！”
纪烟转身，面对程烨。
平日里排练都不愿意多放在她腰侧的手，此刻稳稳托住她，他随着她的步子一前一后，在她准备开口揶揄的时候，他淡漠地说：“刚刚那个动作，你比平时慢了两秒。”
纪烟：“……”
她刚才是因为谁才慢了？？某人心里没点比数？要不是他靠那么近在她耳边放低音炮，她能慢么？
纪烟收回笑意，趁着手臂扬起的时候，指尖飞快滑过他外凸的喉结，然后在他明显黯沉下去的目光中，毫不留情的捏了捏。
她早想那么做了。
那鸽子蛋大小的东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缓颤了颤。
他陡然间全身僵住，似有一团火簇遇上满山草木，野火燎原般汹涌而来。
眼前的女生笑得春风得意，跟着音乐，往前一迈。
他僵硬着身子往后退。
纪烟眉头一挑，毫不在意的对他说：“你刚刚，慢的可不止两秒哦~”
睚眦必报，是她一贯的作风。
她一双水眸，光彩夺目，摄人心魂，眼看着他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下一秒，却陡然变色。
聚光灯聚在头顶，视线之外是一片盲区。黑暗中，有人似乎在远处突然尖叫了一声。
“哗啦”一声，时间太快，快得纪烟只来得及闭眼。
再一睁开时，她还站在原地，却发现程烨的呼吸全乱了。
她顺着他的目光，一点点垂眸。
有谁泼来什么东西……
有什么冰凉的液体顺着手臂开始往下淌，手指、手臂、纯白的长裙、还有长发和脸颊，入目所在，全是惊人又刺目的鲜红！！！
血……是血？！！
纪烟发出短促的一声“啊——”，惊叫着要往后退。
轻柔的音乐声还在播放，周遭骤然间轰动声四起，尖叫声此起彼伏，喧闹、骚乱，惊恐、害怕……短短十几秒，镁光灯下，台上一片血红刺目，顺着梯道……一滴、一滴往下砸。
似头盖骨被人猛地掀开，一盆冰水猛浇进去，后背冷汗层层冒起。
表演厅的灯被后台全部摁开，相关工作人员紧急关闭了音乐，宣布晚会暂停，大门一开，所有人几乎蜂拥而至往外冲。
舞台中央，只她和他的脚下，赤红一片，像是围绕他们盛开的一朵巨大的血色妖姬。
李靖雪也被吓得不轻，站在远处喊了声：“烟火？”
纪烟猛地抬头——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程烨。
双目无神，全身紧绷，死死盯着她的脸，一动不动。
“程烨？”她离的他很近很近，近到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在看自己，还是透过自己在看谁。
没人回应她。
他岿然不动，目光里的星火之光，像是从灵魂里抽丝剥茧一般，一下、一下剥离出去。
似是血液回流，冰冷汇聚。
有校领导出来阻止秩序，舞台上的群演纷纷苍白着脸跑向后台，李靖雪和闻杨去喊她叫她，那个从来笑意盈盈的女生，像是患了魔怔一般疯狂的去擦脸上的赤红，她的身上，肩上，甚至发丝上，越来越多，越擦越浓。
一遍遍、一下下，她疯狂用力，把皮肤擦得绯红，她眼里全是晶莹，却吓得不敢哭出声。
“程烨！！”她用那只没有弄脏的手指去拽他。
才发现他周身冰凉。
到处是血，到处都是暗红色的血液！！！
是谁的血？是谁到处释放腥臭味？！
他立于黑暗之中，听见血液流淌的声音，一下、又一下，和着面前人激动又兴奋的笑声，像是一曲放到高潮的钢琴曲，每一个键都敲到他心底。
鲜红……到暗红，到腥味溢满整个身体。
他眼角开始发红，手握成拳，额间绷得青筋直冒。
“程烨，你看见了吗？你妈终于回来了。”
“她回来了……”
“你看到了吗？！！”
黑暗中灯光一点点亮开，程建章回头冲他满足一笑，像是幼儿得到糖果一般满足的笑意，在看到他手里那把带血的刀时，程烨后背一绷，开始抑制不住的颤抖。
他的视线一点一点朝下——
满屋狼藉，血迹斑斑，他的母亲，倒在地上，怒目圆睁，死不瞑目。
血躺了她一脸、一地、笼罩入他整个五脏六腑。
喉头处传来一声崩溃的呜咽，他嘴角憋的青紫，开始全身发颤……
“看到了么……”
“你看到了没有？！！”
头脑快要炸开。
他血红着眼睁开，满目狰狞。他看到了，可他宁愿他从没看到！
他看到满目疮痍，众叛亲离，他看到自己一天天苟活下去，他看到自己站在满身是血的舞台上，纯洁美好的女生，牵着他的手，刹那间满屋是血。
到处是人的尖叫声，刹那间空无一人。
都走了，都静了。
该走的，该留他一人的，鲜血涌起，哗啦间就要淹没自己。
寂静的时空里，他失控的快要溺亡，然后听见一声声很焦急的呼唤：“程烨？程烨你怎么了？？！”
是谁在叫他？
他一定是病了个？！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迟迟不逃出去？
滚开，谁都别想碰他！
他一步步往前走，步伐虚无，周身是红，车水马龙，另类目光，他都不管了。
只要走向最深处的巷口就好了，堕入黑暗，淹没于黑暗，没人能看到就好。
*
你感受过绝望吗？
当看见他最后一点黑影融入阴影中时，周遭呼唤他充耳未闻，他似坠入黑暗中的傀儡，一点一点朝着深处前进，没有目的，但不会停。
纪烟觉得，这是她最绝望的时刻。
她站在昏暗灯光下，光亮在她身上照出一团光晕，她突然开始剧烈颤抖。
他要消失了。
这一世。
他也要走了么。
不行……不行的啊……
她什么都没做，她眼睁睁的看着……
她绝对不允许！！
有什么呼啸风声在耳边用力的刮，程烨几乎脱力般倚在墙角，缓缓睁开眼睛，一团黑影猛地冲过来，用力抱住了他。
似奶糖香、似橘子水，他曾经很爱闻这种味道。
再然后，面前的人满脸是泪的喊：“程烨，你到底怎么了？？你看看我啊，我是纪烟啊，你不要发呆，求求你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他瞳孔收缩，眼神清明半许。
纪烟？
纪烟是……
噢，是纪烟啊。
她为什么不走？她不怕他么？
她看见程烨的眸子越来越浓重，她不知道他到底怎么了，他几近抽搐的走到这里来，周遭一切都似成了死物。
他的眼里浑浊不堪，眼角红的几乎渗血，青筋团团冒起，已要发狂窒息一般。
“程烨，你看，是我，纪烟，你认不出来我是不是？真的是我啊！！”她开始用手胡乱去擦，拼了命去把脸上的血红色擦干，那张脸越擦越花，她泪水一颗颗的掉，脸颊快要被擦的破皮。
他开始轻颤，开始松开唇角，他的目光里翻云覆雨。
眼波流转，他清醒过来看见的是她咬破唇角，满脸血红的模样。
她憋住一声声抽泣不哭，攥住他衣角的手一直在抖。
风越刮越大，一场暴雨夜，哗啦一声，云城今夜的第一声雷响，闪透半边天。
程烨指腹用力抬起她的下巴。
在她满目晶莹泪花还未流出之时，周围浮沉皆数融入眸中，他手指亦抖，眸中崩裂，突然俯下身，用力吻住了她的唇。
那般用力，那般占有。
她眼角的泪，蓦地全盘溢出。
第二十七章
秋日的暴雨, 急躁而来。
纪烟被迫仰头, 听着妖风呼啸, 头脑一片空白。
他的手用力掐住她, 急促又汹涌的吻, 似要将她溺亡在无际浪潮中。
一吻之后。
几滴豆大雨珠率先落下, 砸在人后背、脖颈，顺着快要喘不过气的呼吸绵延进身体。
一滴、两滴……
没人在这夜色里在乎呼啸而来的雨势。
屋檐被砸的啪嗒啪嗒响，属于他浓重的雪松气息, 毫无保留的将她笼罩开来，她呆愣的一动不动, 甚至不敢抬头看他。
程烨他……刚才是吻她了吗？
他……清醒了吗？
还是根本不知道眼前人是谁？而是在臆想着谁？
心跳如擂鼓，咚咚敲响, 她垂着头，贝齿咬住下唇, 纤瘦得令人心疼。
“程烨……”
她不安的松开他的衣袖，恍惚往后退, 暴雨一瞬间淋湿她身子。
“……我是纪烟。”她说。
男生半倚着墙, 水珠挂满他黑色长睫，他说：“……我知道。”
他知道是她啊，那还……
“……”她张了张嘴，不知道该怎么说。
沉默的夜色中，她仿佛听到他发出一声很轻的低笑。
程烨问：“不能亲？”
许是他眼里的光太亮，许是他问起话时少有的勾唇戏谑。
她飞快答：“当然——”
然后就没了音，她觉得掉下了他挖的巨坑。
什么能不能？她现在为什么会站在这里跟他讨论亲不亲这个话题？！
如果说可以, 显得她一女生太过积极，如果说不行，指不定他会不会黑下脸撂下她就走……
真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啊。
她站直身子，打着马虎眼往后退：“啊哈哈哈你看这么大的雨，就先不说啦哈，那个什么……我先回去了啦！”
女生发丝浸水，满身狼狈，却还能轻盈笑着倒退，梨涡荡漾，全然没有方才一丝一毫的慌乱和害怕。
她永远是骄傲而坚强的，是在大雨中尽情盛放的玫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