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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永昌在手术室外抱着头痛哭,纪烟双目赤红,依旧没有上去安慰他,她恨!如果不是这个男人的一通电话,张韵就不会出事!!
但他什么都不知道,无知者无罪,又怎么能怪他?
哭声片片交织在一起,人群奔走间,走廊上挤满了各种各样的人,纪烟捏着拳头,淡淡走过去,一滴泪都没落。
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冷血,自己妈妈走了都不难过。
她看着人声鼎沸的世界,突然有些理解程烨了。
走出令人窒息的医院,街边三三两两的同龄人笑着挽手走过,夜要深时,正是家家户户温馨聚餐的时间。
她一条一条巷子走,头脑晕沉,拐进最后一个死胡同,路灯坏了。
有人声一点点传开——
“你为什么要躲着所有人?!”
“为什么一声不吭就走?你把我们当什么?你说话啊!”
前头黑压压站了几个人,在激烈争执些什么。
男生在远处蹲着,抬头扫了这几人,懒懒散散的站起身来,把指尖的烟蒂摁在边上,一秒后,火光灭了。
傅裕走上前抓住人衣领,激动得差点把人抵在门上,他额间青筋冒起:“你到底在干些什么?跑到云城来,就住这个鬼地方?!”
有女生焦急地喊:“傅裕,你先别激动……”
就住这个鬼地方?
也对,阴冷潮湿、昏暗狭窄、臭水环绕,还有化着浓妆穿着暴露的女人时不时轻佻的经过。
程烨谁也没看,舌尖死死抵住上牙槽,面无表情:“就住这儿。”
他眸子里的光全没了,看他们的时候像在看一堆死物。
“你是程少啊!你怎么能……”傅裕另一只手烦躁的抓后脑勺,似是接受不了这样的事实:“你有什么困难,发生了什么,只要你开口,谁他妈不愿意帮你?你凭什么就这样一走了之?!”
“松手。”程烨低声说。
眼睛半眯,只低头看他抓起皱褶的领,目光凛冽。
傅裕一瞬间泄了气,松手。
程烨在空气中看了眼他们,极轻的冷笑一声:“回去吧,别来找我了。”
他的身影在黑暗中就要隐去了,傅裕看得心头一酸,想要抓住什么,却什么也够不到。
“还有,我不是程少了。”
“我是程烨。”
一无所有的程烨。
傅裕攥紧拳头,大喊一声:“烨哥!!”
他的脚步没有顿,也没有回头。
下一秒,“咚——”一声。
是人倒地的闷响声。
几人吓得猛地屏息转身,那白裙少女,发如瀑布,肤若白瓷,就这么静静倒在地上,几步之遥,血色尽失。
“啊!”有女生被吓到。
“怎么回事?这是谁啊?!”
程烨脚步顿了,回头,看清了地上的人。
纪烟娇弱的身子倒在地上,白裙之下,白嫩细腿暴露在外,而她那双向来生动的眸子,此刻已紧紧闭上。
他的心突然一滞。
傅裕还不死心的盯着程烨,就这么看到他拳头攥了又松,终于转过身来,快步朝这边走。
“烨哥……”
程烨长臂一伸,穿过女生脖颈,将人拦腰抱起,女生无意识的靠在他怀头,身形娇小,就这么被抱上了楼……
第四章
醒来的时候,眼睛酸涩,头疼欲裂,纪烟缓缓撑起身来,望着陌生的环境,目光还有些茫然。
借着夜光,沙发边陈旧脱色,窗户半开,有风轻微吹过,半透明的窗帘跟着飘动,隐隐约约能看到人隐在黑暗中的背影。
纪烟心下一紧。
这是……哪儿?
她强撑着要站起来,一瞬间被飘过来的烟草味呛到,胸腔震动,剧烈咳嗽起来。
阳台外的人背脊一僵,把手中星火灭了,从外头进来,将阳台门掩上。男生穿着简单的长袖,额发垂得很低,从黑暗中朝她走来时,纪烟呼吸一滞。
“啪——”四周豁然亮起来,是他摁开了灯。
“程烨?”
他抬头扫一眼她,“嗯。”
全身湿透的女生,被他一步步抱上楼,不方便擅自给她换衣服,只拿毛巾大致擦了擦,她黑发半湿,倚在沙发边,白皙光滑的小腿垂在一侧,裙上溅起了些许泥泞,似是跌落人间的仙子。
“这是你家?你抱我上来的?”她站起身来,肩上薄被顺着往下滑,她身子黏糊糊的,不舒服。
水渍干了大半,偶尔有几处湿哒哒贴在身上,将她粉色的内衣带半透出来。
她朝他走近,刚好一滴水从她睫毛间滑到嘴角。
不容亵渎的仙子,一瞬间染上一丝人间欲念。
程烨有些仓皇的背过身去:“去洗个澡,换身衣服。”
“哦。”纪烟少有的听话。
她把浸湿的白袜脱下来,想到什么,又从浴室里出来,光着一双白嫩嫩的小脚,轻柔踩过来:“程烨!”
程烨刚回过身来,看了眼她光裸的脚,又僵硬着转了过去,“……说。”
“我衣服换了,一会穿什么?”
程烨显然也愣了下,看眼外头的夜色,有些后悔自己一时多管闲事把这个包袱搬回了家里。
房子是他一个人住,家里没女人的衣服,天色又太晚了,实在不适合放她一个人在家,他出去买衣服。
权衡了下,程烨说:“给你找——”
“找”字尾音还没收,“啪!”一声,纪烟已经一溜烟窜进浴室,飞快关上了门,几秒之后,哗啦啦的水声从里头传来。
程烨:“……”
他还没开始找,她就进去开始洗了?一会怎么给她?!
*
等到热气完全升腾起来,温热的水覆在皮肤上,热度一点点浸透入毛孔,纪烟深深吸口气,闭着眼,一点点回过神来。
张韵……真的不在了。
那个温柔又可怜的女人,终究只能留在自己回忆中了。
那么现在……她只剩他了吗?
这间屋子里的东西,明明每一样都那么真切。
但她禁不住住害怕,会不会到那一天……自己……仍然改变不了他的命运?!
这样想着,身子在热气中冷不丁颤栗几下,手中的花洒一滑,“砰”一声砸到地上。
声音不大不小,在衣柜里翻找东西的程烨手臂顿了顿,随手抽了件宽松的黑色上衣,眉心皱起,烦躁得又想抽根烟。
肆掠而下的水声响个不停。
程烨狠狠吸口烟,“啧”了一声,还是转过去扣响了浴室的门。
“纪烟?”他声线很沉,带着些不确定。
一秒、两秒。
里头水声很大,除此之外毫无动静。
程烨抬头,又要再敲一次。
下一秒,门把猛地从里头拧开,女生在里头,试探着开了很细很细的一条缝。
程烨的手僵在半空中,眼里情绪隐去,转身就要走。
“我洗好了……把衣服给我。”
她声音瓮声瓮气的,不知是否因为被雾气氤氲过,说话间白雾从里头往外钻,她的声音变得格外娇。
程烨把衣服拽过来,递给她。
然后定睛一看,像是整个人被定住一般,后背一僵。
女生只堪堪露出半截光裸手臂,水珠从上头细细往下滚落,白嫩细腻的皮肤在他面前晃荡,拽住他手中的衣物,碰到他滚烫的手掌,指尖微微一颤。
他下颌一紧。
“程烨。”她娇滴滴的声音都快嫩出水。
“?”
“你松手啊……”
程烨:“……”
他飞速放手,几乎是硬塞到女生手中,转身就走。
纪烟轻轻合上门,将衣服往头上套,不明白他怎么突然间力气这么大,手指都给她弄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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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浴室里慢吞吞出来,程烨已经窝在沙发上开始看数学,手里白花花一沓草稿纸,看见她出来,指尖捏了捏眉心,手里的稿纸被揉成团,朝不远处的垃圾桶扔去。
算什么几把算,被她这么一扰,一道题算不出来。
纪烟看了眼,里头已经塞满了整整一桶演算纸,战况惨不忍睹。
她收回眼,肿的跟核桃似的眼睛红红的,程烨的衣服套在她身上,完全可以当裙子穿了,身子在里头空荡荡的,只留一双又细又白的腿,娇嫩玉润,引人遐想。
程烨眉间的川字还没抚平,也不站起身,目光从她身上很快扫过,指了指门。
“你该回去了。”他言简意赅,说完低头,手边的笔尖在纸上点来点去。
早就料到他会赶人,只是没想到居然会让她洗完澡再走。
实在是善心大发了。
纪烟听着想笑,但刚经历过那样悲痛的事,她咧咧嘴,笑得比哭还难看。
然后她问:“有水么?喝的水。”
程烨闻言把笔放下,盯着她看了三秒,然后站起来,到厨房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桌上。
绕开她身子就要再往沙发走。
他的忍耐就快到极限了。
喝完就走,他这样想。
“……”
下一秒,程烨衣角被人一把拽住,不似之前轻飘飘的勾人,这次小姑娘用了十足的力气,硬是拉住他不让人走。
程烨侧过脸,光影下他轮廓棱角分明,那双眼已经泛起了浓重的戾气。
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习惯了黑暗,她闯进来,自以为是,满屋是香,瞬间就有了人烟味儿。
但他不喜欢,更不想去适应。
“走——”
他的声线在空中一顿,一句疑问“走不走”还没说完。
“不走。”她打断他。
他这才偏头去好好看她。
女生垂着头,死死盯着脚尖,额间的发还带着水汽,一双漂亮的猫儿眼此刻耸拉着,眼下有不正常的红肿,平时带着娇俏的粉唇此刻也血色半失。
下一秒,纪烟的肩微微抖了下,头顶的呆毛往下搭。
他微微俯身,指尖带茧,很轻的抬了下她的下巴。
纪烟哭了。
她一双眼里蓄满晶莹,一滴一滴往下落,但却强忍着说:“我不想走。”
程烨眼中的凛冽开始消散。
“……别哭。”他说。
纪烟飞快抽了张桌上的纸巾,盖住眼睛,“我没哭。”
程烨看着她纸巾上浸湿的泪珠,“……”
没哭才有鬼。
他松开手,懒得管她,兀自往沙发上坐,又抓起手边的物理资料看,他看的书和云城这边的教材版本不同,看来是原来那个学校的东西。
他看书时很专注,空气中一下子就剩下她吸鼻子的轻微声响。
一直到纪烟把纸扔掉,平复好情绪,端着水杯坐在他旁边,他拿着笔写字的手都没缓一下,完全把人当成了空气。
纪烟也不指望他能多说什么,只要不赶她走,只要今晚不回那个冷冰冰哭丧声遍起的家,什么都好。
她喝完一杯水,望着墙角发呆。
半晌,很静很静地,“我只有你了。”
他听到她说。
只有你了,这一辈子,活过来,再见到的你,还那样生动。所以,求求你,不要也这样轻易地、突兀地从我视线里消失,再也不回头。
第五章
夜很长,也注定是一场不平凡的夜。
向来冷漠的男生,突然偏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复杂晦涩。
一种怪异的感觉涌上心头,难道她……早就认识自己了?
想想又觉得是在扯淡,宁城离这儿南北两边,怎么可能有这么碰巧的事?
那她这么晚不回家,家人呢?
默了好几秒。
程烨懒得想,再烦,也不能狠下心把个刚哭过惨兮兮的女生夜半三更的赶出家门。
算了,就当日行一善。
他把手边物理书右下角书页折起个角,恹恹的站起身说:“很晚了,真不走?”
纪烟一听“走”字,把手攥的很紧,咬着唇不说话。
把底线坚持到底。
程烨看她一眼,“这儿只有一个卧室。”
他除开话少,还有轻微的洁癖,从他收拾的毫无生活气息的家里就能看出。
纪烟抬头瞄他一眼,刚哭过的黑眼仁还透着股茫然,很低的“噢”了一声。
她站起身来,拢了拢身上宽大的T恤,说:“好吧,我睡床,你睡沙发。”
程烨:?
要不是她眼角还带着晶莹的泪珠,委屈巴巴的站在面前,他差点以为她站在几十米高的神坛上俯瞰众生。
他嘴角努了努,差点就没憋住问:为什么不是你睡沙发,我睡床???
纪烟看他眉间皱起,妥协道:“算啦算啦,要不然你也一起睡床吧?挤一挤也没事。”
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
程烨怪异的看了她一眼,还是没什么表情,兀自进卧室去衣柜里取被子和枕头。
事儿真多,他想。
枕套是新的,他三两下铺好,给她放床头,新被子是一片深灰,一处花纹也没有,简洁随主人,纪烟微微低头,能闻到被子上淡淡的薰衣草香。
他头埋得很低,专心做着手上的事,指节修长,头顶光晕在他发上徘徊,显得整个人柔和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