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看,曾经多么辉煌的程氏哟,都被这家儿子给克死咯。”
“你说程烨啊?以前不是那么嚣张么,现在那点臭钱没了,活该他给他爸还债,那天在路上看着他穿着那样粗制滥造的衣服,我差点都没认出来哈哈哈……”
“他爸就是个精神病!犯病的时候红着眼杀人可癫狂了,我好心奉劝你一句,你还是少跟程烨接触,小心他哪天也发病把你捅了!!”
——过往流言蜚语,不堪入耳,他全数收下。
别人染下的罪孽,他一声不吭抗下,直到肩头越来越沉。
一个人踽踽独行太久,从没人对他说过这样柔软安慰的话。
她说:“因果相报,追本溯源,不是你犯下的罪,为何又要为难自己?”
顿了几秒,似想到什么,她突然捏起小拳头,恶狠狠道:“我告诉你哦,像你烟姐这样乐于助人积极勇敢的同学早就不多啦,对我,别人都是上赶着好酒好肉招待着,你不但不哄着我居然还敢推开我,是不是不想在六中混了?啊?”
她明明还被箍在他面前。
他只需稍一用力,她就能动弹不得。
可她偏偏嚣张恣意,娇纵倨傲,湿漉漉的小鹿眼一眨,长睫扫过他手背。
很痒。
他收力捉她下颌,眼睛半眯,蛰伏已久:“烟姐?”
“嗯哼。”女生唇边溢出音,似很骄傲。
程烨很沉笑了下,一秒收回,面容冷冽:“别乱了辈分。”
“老子比你大。”
纪烟愣怔一秒。
他指腹摩挲,嘴角一侧挑衅勾起:“该叫什么?懂不懂?”
“嗯?”
他终于盯住了她明晃晃的嫣色唇瓣。
似大提琴音,潺潺淳厚,连骗带哄:“……叫声哥哥。”
程烨的眸子,彻底黝黑。
纪烟腿刹那间软了。
什么落魄小狼狗,分明是腹黑大灰狼好不好?!!
她揪紧裤缝,黑葡萄似的黑瞳仁转了转,从牙缝里挤出娇滴滴的音:“哥哥~”
电光石火间,程烨后背一绷。
脚下彻底酥软了。
剩下女生目光挑衅,得意一笑。
开什么玩笑,她纪烟是个什么能屈能伸的绝世小宝贝?!
*
冬夜里的路,在黑暗中匍匐,一眼望不到头。
夜市里的路边摊陆陆续续摆出来,店主们搓着手,呼着白气,纷纷站门边热火朝天的叫卖。
纪烟站在一家老字号的酸辣粉店面前,突然停住。
“程烨呀,劳苦奔波这么久,你一定也饿了吧?”
程烨:“……”
幺蛾子果然要来了!他的内心是拒绝的!!
几秒之后,男生咬咬牙:“……等着。”
挤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好几个满身大汗的男人擦着过去,排了挺久的队,程烨面色沉的黑压压一片,一手提着打包好的餐盒,另一手将人从另一拨人群中用力捞了出来。
“不是让你等着?”程烨眸色带冽。
盯着刚被捞出来,发丝微乱的女生。
刚才一出店门没看到她的身影。
心尖一沉,呼吸渐乱。
“哇!牛皮牛皮!”
“再来一发!”
四周风起,他看到不远处的她,随意白色衬衫,一袭简单牛仔长裤,聘聘婷婷,随着人群站在隔壁摊贩边,盯着座位上正瞄准气球,准备扣动扳机的人。
女生呀,黑发红唇,仅仅远远站立,未曾动作,目光淡漠孤高,众人笑,她也笑。
一颦一笑,都是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他似乎很少能这样遥远又肆无忌惮的打量她。
明明高傲冷清,却总朝自己没心没肺的笑。
她是枝头上最耀眼的玫瑰,满腔热血,满身孤勇,热烈如火,鲜活自在。
程烨微眯起眼。
心下发颤。
想要说出口的话,如在伤口上撕扯,变得那样难以启齿。
*
“这家店超好吃的,你尝尝呀——”
纪烟拖起一次性餐盒,解开塑料包装袋,掰开一次性筷,夹了些往上挑。
“不用——”他话还没说完
被猛塞一口。
话说不出,舌尖上微烫。
又是这熟悉的套路……
一口红油呛到,程烨拧着眉低低的咳。
纪烟连忙收起袋子,手忙脚乱的去拍人后背。
男生后背挺直,她够不到,去扯人衣袖:“你弯下来点。”
程烨轻微弯腰,一双内收外挑的桃花眼覆上一层很浅的光,是刚才被呛得难受憋出来的,一双唇色染上嫣红,竟有几分魅色。
“这么点辣你都吃不了?”
纪烟得意洋洋的在人耳廓边打嘴炮:“你好弱哦~”
说完,无视人黑下去的面容,她笑嘻嘻的吸了口酸辣粉。
“咳咳咳咳……”
旁边人一把抽过她手里的一次性打包盒,拿纸巾恶狠狠擦了擦她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
大片面容隐没在黑夜中,只觉得他手里的动作越来越重。
一边车灯闪过,刹那间映出男生勾唇魅惑的脸,笑得恶趣味十足。
传来他沉沉音:“……眼泪都咳出来了。”
“你倒是挺厉害。”
纪烟 :“……”
他这是□□裸的讽刺?!
靠!她没事爱打什么嘴炮?!厉害个锤子噢!
谁知道今天这老板是不是吃了□□,尼玛辣椒不要钱哦?!
*
纪烟家门口。
青石板的路下,两条黑影交织,拖的很长。
冬夜越来越漫长,逐渐下起淅淅沥沥的绵绵小雨。
程烨没有再前进。
眉目清俊,揣着兜那样安静站着。
以这样的姿态,不打扰、不后退,就好像不管多久,只要她伫立在前,他都依然守候般。
“纪烟。”他薄唇动了动,眸间隐约沾染不安。
“嗯。”
她知道他有话说,否则不可能三番五次的来找自己来等她。
半晌之间,露色渐染,细雨交叠在羽翼般的长睫间。
她听到他似在叹气,白雾氤氲四周,飞快退散。
“……我要回宁城一段时间。”
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时,她盯着他硬挺的眉骨,深邃的眼。
手脚愈加渐凉。
“宁城?”
“……嗯。”他声线哑得不像样,目光紧紧追逐在女生身上。
“明天走?”她问。
“嗯。”
意料中的咆哮、哭闹、厌恶,通通没有。
好半天,周遭安静一瞬,纪烟才抬头看他,面色如常道:“所以你才让我别管你的事啦?”
女生没哭没闹,纤细的手指无聊的蜷在一起,粉嫩莹润指甲盖晃来晃去。
几秒之后,她才咧出个僵硬的笑来:“程烨,宁城好远呀。”
“坐车的话要一天吧?”
“嗯。”他喉头一噎,说不出话来。
“我坐长途会晕车哎,你会不会这样?”
“程烨,宁城也会下雪么?”
南方的宁城,生冷潮湿,鲜少落雪。
“冬天宁城的大海是什么样的呢?”
“那边会不会冷,室内有暖气么?”
……
她明明在笑,但却弥漫着浓烈的难过。
他能看到她微抖的唇,天南地北扯了个遍,却避开了最重要的一句。
“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
是在树枝墙头挂满灯笼,家家户户迎来烟花冲天的新年里。
亦或是云城下完漫天大雪,冰雪融化之时。
她通通没有问出口。
那时候纪烟还在笑,她脑海中突然就回放出闻杨的那句话。
“希望我们都能鼓足勇气,去许下那些尽管看起来很遥不可及的愿望。”
“不管多久、多难,终会实现。”
你要离开,不用说前因后果。
我全都参破。
我的愿望,不是想要你为了我,变得失去自我。
而是因为我,你即将找回自我。
所以,宁城,回去吧。
无论多远无论多久。
我希望你一切都好。
能看到新春年岁,能看到漫天大雪。
我的希冀,我的依赖,从来是你。
第四十四章
14年的那年冬季, 白皑皑的大雪铺满整个云城, 片片吹落的雪屑似梨花花瓣, 零零落落飘扬。
整片祥和大地被铺上一床大毯, 将热闹冲天的小世界裹紧拥抱。
纪烟从暖气氤氲的室内出来时, 雪花已然挂满整片树梢头。
门框从里打开, 老人扶着门把手站得冷漠异常,那双眼睛尽管在经历沧桑后仍旧精神矍铄,看得出年轻时也是在商战场上呼风唤雨的狠角色。
短短几秒, 纪永昌就黑着脸,有些狼狈的从里屋出来。
他今日刻意穿上许多年前张韵给买的那套深灰色的旧西服, 领口处又是纪烟高一那年攒下零花钱送的一条藏青色领带。
张韵走后,他越发胡吃海喝, 身形迅速胖起来,穿上那套西服, 肚皮处绷得挺紧。
风雪把他扬起的头发往后头乱七八糟的吹,纪永昌眼角被吹得睁不开, 他去抓门把。
老人颤抖举起拐杖用力敲了下门, 声音不大不小,立刻有佣人匆忙上前搀扶。
管家恭敬弯腰,冲着纪永昌不卑不亢:“纪先生,您请回吧。”
“爸……”纪永昌急急去喊。
“闭嘴!谁是你爸?!纪永昌!我女儿尸骨未寒,你下一任就跑到我面前耀武扬威!从此以后张家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如果还想我留点情面,就请你现在立刻离开这里!!”老人将拐杖在地上杵得蹭蹭用力, 苍老的手臂上青筋冒起,颤巍巍颤栗。
那些年张韵家辉煌发达,生意做得很大,甚至一度拓宽到了海外,而那时的纪家只堪堪在云城崭露头角,人上有人,张韵和纪永昌,自然不是门当户对。
张德山作为张家一把手、张韵的父亲,为人一向雷厉风行、独断□□,遇到自己从来宠爱的小女儿张韵,竟为了和那时候温柔体贴的纪永昌在一起,差点和他断绝父女关系。
婚后两人恩爱过一阵子,很快感情冷淡下来,张韵年纪轻轻意外去世,纪永昌却在这时候宣布了小三一家登门入室,张德山怎么能不生气?!
此刻纪永昌脸上青一阵白一阵,也很难看,嘴一动,想要要说什么。
张德山已经用拐杖将人狠狠往外戳:“滚!滚出去,别再让我看到你!”
纪永昌几乎是有些狼狈的被赶出了门,纪烟站在花园边上的树枝边,十七岁的少女,穿着浓墨重彩的大红色连衣长裙,活生生将周围雪白染上一层惊艳,她看戏般冷淡扫过来,嘴边还噙着很浅的笑意。
那一眼,似讽刺,又似置身事外。
张德山往回走了几步,又回头来看她。
“纪烟。”
她走近几步。
风吹得缓了些,隐隐约约将人发梢吹开,她看到那张脸,似乎一-夜之间苍老太多,眼角皱纹横生,从来挺直的背脊也变得佝偻。
张德山是好面子的人,而此刻他头顶白发缠绕,身侧也没人陪。
“今年过年,来外公家吧?”
火树银花的世界,她似听到老人很浅的一声叹息。
当初张韵执意和纪永昌结婚,向来对父亲言听计从的人叛逆起来,闹得甚至连娘家都不回。以至于纪烟从出生到十几岁,整整十几年,她对张德山的记忆都很模糊。
记忆里他不是会慈眉善目的人,也更不会低下声去问别人好不好,甚至是在对着懵懂无知几岁的纪烟时,他大多数时候都板着脸不苟言笑。
张德山伴侣去世的早,膝下一儿一女,本该子孙满堂,大儿子一家却在早些年移民M国,很少回来,这偌大的别墅里,显得冷清又荒唐。
他是她的外公,却并不亲近。
纪烟沉沉吁口气,说:“好。”
不为其他,只为那匆匆一眼,他种了满园的海棠,是张韵生前最喜欢的花。
雪落枝头时分,她和张德山,都同样在想她。
*
除夕那夜,纪永昌回了纪家别墅。
他雇了新的司机,后座上下来两个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人,彼时的聂芳将满身虚荣展现的淋漓尽致,一身奢侈品牌,趾高气昂的走来,另一只手牵着同样着装精致的舒霏霏。
那天云城的雪下的很大,地上铺了厚厚一层。
纪烟远远站在二楼阳台上,一席雪白色旗袍,腰窝处绣有大红牡丹,纤腰翘臀,线条收紧,似为面前人量身打造般,每一处都将她完美的身材展露无余,堪堪融入雪色中。
除却她黑发盘起,缀上雪花的发梢,和着轻笑嫩唇,她肩上一件大红色羊绒披肩,慵懒挂在白瓷般的肤色上,冷漠俯瞰众人。
纪永昌匆忙看了一眼。
迅速挪开了目光。
那年的纪烟,已然沉淀上妩媚娇柔,气质介于成熟与清纯之间,美得让人抬不起头去多亵渎一秒。
惊心动魄的美,一如当年他见到张韵时。
彼时云城挂上满树灯笼彩灯,灯火通明的大街小巷上闹闹嚷嚷,多是一大家人在采购年货,有些超市门市关门,贴上年后再开业的通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