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红润着脸颊,一脸满足:“人各有志嘛,外公。”
张德淼:“……”
竟无力反驳。
然而这样美好的日子没能持续多久。
程烨亲手打破了这样的宁静。
这家伙一放假就先回了趟宁城,在爷爷奶奶家,正值农忙时候,接近四十度高温的天气里,他白天务农,夜里看书。
只两天一次步行半个小时,在落日余晖下和她能通一次话。
视频里信号不好,他薄唇抿直,皮肤被晒的黑了些,头发剪短了些,只那双眼越发澄澈幽深,更显刚毅热烈。
那边吵吵嚷嚷,说着大山里头淳朴的乡音,纪烟听不太懂,和人絮絮叨叨说了几句。
程烨状似不经意提起:“你作业写多少了?你之前说在我回来前,能全部写完?”
彼时正在嗑瓜子的某烟,一个没注意,门牙直接啃到手指头上,疼的她直嗷嗷。
暑假的后半段日子,她彻底沦为程狗的阶下囚,争分夺秒的开始赶作业。
在程烨回云城的那天。
人潮人海的火车站上,沉闷的空气氤氲着,他一身短袖短裤,仍旧拂不去周身燥热。
然后在稀稀疏疏的接应人群中,找到了格外显眼的接机牌——
是无比熟悉的绿油油封面的暑假作业。
程烨瞬间无语凝噎:“……”
纪烟把暑假作业双手奉上,“烨烨,我的真心,交给你了,你看着办吧。”
程烨想摸摸她细碎的头顶,她身上很香,似是自然花香又混杂着清甜的水果味,很好闻。
她躲开了,执拗的要让人当场验收。
他拗不过她,象征性的打开第一页。
密密麻麻的填空题上,铅笔写下的几行隐蔽小字:
“今天也是不想学习的一天,好饿。”
“都是万恶的程老狗,今天也是压迫烟烟小仙女的一天!!!”
“纪烟好可怜,谁来help me嘤嘤嘤?”
程老狗三个字被圈圈叉叉划了好几道,似有深仇大恨般。
程烨嘴唇抿紧,凉飕飕的扫了眼面前狗腿的人。
他喉头一滚,说:“纪烟。”
“嗯?”
“……你第一题就错了。”
“没可能啊?”她可是验算好几遍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他顿了秒,“我有点不爽。”
纪烟:“什么?”
程烨一把将人往身前拽:“我走这几十天,光顾着骂我。”
纪烟头顶生烟,终于回想起来她在作业本上打草稿的笔迹。
“嘶——”她倒抽口气。
似乎好像仿佛她把骂程烨的小字写在了第一题答案都后面???
被某人一览无余了?!
她愣怔的眼神刚对上,就听到男生有些隐忍沉浮的音。
自头顶而来:“凭什么不想老子?嗯?”
你凭什么,在茫茫人海中,一眼望见了我。
又凭什么,勾走我所有思绪力气,让我始终追随?
“这个假期,我没有吃糖,没有玩游戏,没有去网吧,我写完了四支笔芯,换了两次文具盒,我每写一页记录上日期时间……”
“你又凭什么觉得……”
“我没有想你?”
还好思念无声。
否则你定会震耳欲聋。
别忘了,我和你,早已心意相接。
下一秒,室内广播声四起,周遭人声鼎沸,她余光尽散,只汇聚一个他。
四目相对,手边纯黑色的行李箱松开桎梏,他双臂用力,飞速将人揽入怀中。
女生黑发简短了一截,堪堪齐肩,他动作间,碰掉了她头顶的粉色太阳帽。
未曾反应,已然脖颈相触,燥热滚烫,尽管热气升腾,谁也舍不得撒手。
“欢迎回来,程烨。”
“啪嗒”一声,是作业册掉到地上的声响。
这一刻,璧人相拥,再无人顾暇。
第五十章
暑假的后半段日子, 纪烟隔三差五就爱往程烨家里跑。
美其名曰蹭大佬“爱的补习”。
那日云城闷热异常, 空气似被凝固住, 莫名拉扯着人神经, 思绪顿塞浑浊。
路上暴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倾泻而来, 雨势过大, 前方已经积上水洼,车轮不好驶过。
纪烟说:“李叔,就在这边上停下吧, 我跑过去就行了。”
“小姐……”李叔皱眉,这雨太大, 恐怕只需几秒,人就能被淋成落汤鸡。
“没事。”女生浅浅宽慰, 从后座上掏出早已在袋子里备好的雨天外套和透明雨伞:“这不还有你给我准备的秘密装备么?”
门推开,短短几秒, 倾盆大雨从天而来,纪烟右肩上单薄的衬衫就染上了阴影湿润。
“走啦~快回去吧!”
“砰——”很轻的一声关门声。
他看着车窗外模模糊糊的人影, 纤细的胳膊倔强撑着伞朝前跑去, 浅蓝色半身裙摆在风中摇曳生姿,伞檐水珠汇聚,似洒落的珍珠颗颗落下。
不知不觉中,那个还曾牙牙学语的小女孩,已经长大了。
长成了一身孤傲,却勇敢执拗的模样。
难得的暴雨天,脚下万分小心, 还是没能避免坑坑洼洼中溅起的水花。
雨色中行人匆匆忙忙,有人飞快头顶公文包飞快跑过,撞过她湿润的肩头,回头不好意思的说声“抱歉”。
纪烟被撞得侧了身,伞柄从手心滑下一截。
透明伞面上浸满雾气水珠,隐隐约约一截人影,似伫立墙边,一双眼直直望过来。
充血、憎恶,那是一双充满仇恨的眼。
看得人后背冰凉。
纪烟心头一怵,再飞快举起伞时,定睛一看,后巷熙熙攘攘,摊贩们匆忙收摊,墙边哪里还有什么人?
楼道间黑压压一片。
她加快步伐,走的喘气。
楼下“咚”的一声,似有什么东西倒地。
伞顶落水,滴答滴答的滑,突然“喵”一声,传来猫尖锐悠长的叫。
莫名不祥的预感从心尖冒起,周身汗毛竖立,竟有些毛骨悚然。
*
灯火通明的家,闷热感散去,男生懒散穿着家居服,正站在橱柜边往锅里倒着油。
玄关处传来动静,看到纪烟周身沁着雾气,带上门走近。
他蹙眉:“这么大雨,你现在过来——”
后面的音被喉头盖住,她只和他两扇透明推拉门之隔,女生白衬衫几乎湿透,水珠在地板上拖了一条很宽的水路。
然后她鼻尖红红,说:“程烨,饿。”
“家里的饭不如你做的香。”
锅里沸油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频繁冒着泡,开始往外飞溅。
程烨手背被烫了几下,回过神来飞快关了火,从厨房出来,合上烟雾缭绕的厨房门,又去浴室捞了件干净毛巾扔到人面前:“先去洗漱换身衣服,一会出来吃饭。”
“好。”
女生难得的顺从,合上浴室门。
没一会水流声哗啦啦响起。
程烨回到厨房,想到刚才女生纤瘦的模样,默默给人又加了一大勺肉……
*
晚上七点半,纪烟咬着笔杆神游太空。
程烨从里屋出来,换上了深黑色的短袖长裤,捞起桌上水杯,仰起头喝。
墙上分针唰唰唰走的飞快。
他朝这边靠近,问:“错题写完了没?”
经过大半学期加整个暑假的魔鬼训练,纪烟的数理化基础已经提了很大部分起来,现在每天抄几天的错题,也不至于手软到想哭。
纪烟眨了眨眼:“你有没有觉得我的成绩在突飞猛进?最近几次翻书都觉得知识点已经被我背的滚瓜烂熟……”
程烨盯了她半许,冷飕飕道:“……别忘了你看的是高一的教材。”
“我们马上高三了。”他还补充。
“……”
这家伙从来不解风情,冷冽的眸子半眯,看了眼外头半挂的落日,天边是五彩斑斓的光晕,笼罩整片金黄大地。
“所以,你错题写完没有?”
话题又绕回来,纪烟认命吐吐舌:“……还没有。”
程烨只轻飘飘扫她一眼。
那一眼饱含“想糊弄我,没门”的深长意味。
他手揣兜里,一包烟盒掏出来,扔桌上说:“我送你回去,到家了写完给我拍照验收。”
“你要出去?”纪烟问。
程烨把鸭舌帽最后戴上头顶,盖住深邃眉骨和英挺鼻梁,“嗯”了一声。
见女生没吭声。
“去赛场那边。”他解释。
她手掌撑上半边脸颊,想起之前不好的回忆,明显有些恹恹:“那个很危险。”
“嗯,所以去顺便说清楚,这是最后一次,以后不去了。”
纪烟没多说话,也不咬笔杆了,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垂下去佯装看题,异常乖巧的模样。
沉默在两人之间溢开。
她好半晌才开口:“那你十二点前能回来么?我想在家等你。”
“不用等我——”
“能回来么?”她直接打断了他的话,平白切入主题。
一秒之后,程烨说:“……能。”
“好。”
他身影在玄关处,就要开门离开。
不知为何,胸口突然憋闷不安揉成一团,似坠入大海中沉溺,纪烟只觉压抑得喘不过气来,猛地站起身冲到人跟前。
程烨穿上鞋一抬眸,就被人满满扑了个满怀。
女生一股脑冲向他,程烨一个踉跄,后背抵上大门。
“咚”一声闷响。
后背一僵。
他听到人晕开的清脆声音:“程烨,你要是按时回来了,我就亲口祝你——”
“生日快乐呀~”
她说。
也许是燥热不堪的天气打乱了时间,也许是晦涩孤独的生活揉碎了片段。
他眼中翻云覆雨,沉沉应下。
记下了这年十八岁小心翼翼记得他生日的女孩。
许下的最美的祝福。
*
浓重的夜色下,灯火通明,又是这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的夜间狂欢。
熟悉的人声鼎沸,和紫醉金迷的世界。
“轰隆”一声,那辆纯黑色跑车就迎着起线冲了出去,其后无数改装级跑车紧随其后,眨眼间就成汇成了远处黑点。
程烨的退圈赛,比往常无数次比赛还要让人唏嘘,叫着喊着他名字的人声起哄声激烈起伏,沸腾声一浪高过一浪,在这寂寥深沉的夜空中寥寥升起。
夜色似是更深了,沉闷一天的天色,又开始砸下雨点。
啪嗒啪嗒。
滴落到前挡风玻璃上。
一滴、两滴……
程烨头戴专业的纯黑色头盔,黑发盖住,一如桀骜不驯的鹰,侧脸线条笔笔深刻。
一脚油门踩下,车轮转成旋涡。
“喔喔喔喔——!!!”
“牛皮牛皮,烨哥第一!!”
“这速度,卧槽,这他-妈是要破纪录?!!”
无数风声雨声都被抛却脑后,那蜿蜒曲折的赛道,他走过无数次,一个完美漂移过去,车轮在路面上发出“滋啦”声响,身后车被甩的老远。
再翻过一道上坡,终点就在不远。
胜利在望,毫无悬念,无数狂热粉此刻撕心裂肺的呐喊着,甚至有些相拥而泣,流下激动的泪水。
在这一秒。
手机突然震动。
前方上陡坡来临,视线被阻隔,车速减缓了些。
一滴豆大的雨水,突然间砸到正中央玻璃板上。
“啪嗒——”
他接下了这个来自云城陌生的号码,外放免提。
那头窸窸窣窣的声响,无人说话。
程烨喉头一滚,“……喂?”
“……”
几秒之后,是令人心底发毛的“咯咯”笑声。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表哥啊。”
程烨手指抓住方向盘,突然一紧。
心头不安跳动越来越沉,似千斤巨石通通压了上来。
“有事?”程烨沉沉问。
“带个老朋友,来跟你叙叙旧呀。”
“来,听听——”
几秒之后,急促的呼吸声传入听筒。
“……你他-妈给老子说话!装什么哑巴?!”
紧接着,是“啪——”的一声响。
程烨后背开始疯狂颤抖,瞳孔一缩。
听到那道女声:“我呸——!!”
这熟悉的音调。
总是带着笑意盈盈的尾音。
她曾这样气势汹汹而来,对着全然践踏他的人,竖起周身的刺。
她也曾收起满身防备,娇柔造作的窝在他心怀,只为撒上一句娇。
而前不久,她还赖在他家不走,紧紧抓住他的衣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