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柔顺的发梢扫过他脖颈,一团娇小的身子隐在他身边,她手指紧紧贴住他的腰,小小的人儿,竟也活生生有几分力气。
程烨想推开她,却听到她瓮声瓮气的声音:“嗯,哭了……”
她头埋在他颈间,狠狠吸鼻子。
他突然觉得心口胀胀的,手臂抬起来,想摸摸她的头。
“谁让你偷偷跑来接这种活?!我不是每天给你钱了吗?!嫌少吗?狗男人!!”
程烨:“……”
居然骂他狗男人?
他的手僵在空中垂下了。
半响之后,他胸腔似乎震了震,说:“先松开我。”
他身上有汗,黏糊糊的难受。
纪烟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已经恢复自然。
“哦。”她鼻尖微红。
程烨说:“这样来钱快。”
纪烟愣了下,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她“狗男人”那个问题。
他现在已经不会轻易被她气到,只面无表情的看她,连刚刚下车时的狠戾都藏了起来。
纪烟瞳孔一张,两颊带着酒后的微红,她说:“程烨,你也太不知足了!都说知足者常乐,怪不得你整天都臭着脸。”
“……”
程烨不想搭腔。
她见他不看她了,去拽他的手臂,“哎,程烨,我养你好不好?”
她说的异常认真,清澈的瞳仁里映出他略带冷气的模样。
她很浅的笑,似一汪春水:“我很有钱的!”
他薄唇抿得很紧,说:“不好。”
这像什么话?让她来养他?
且不说她是女生,他是一活生生的男子汉。
还有,“你现在还寄我篱下。”他提醒道。
“……”
纪烟一瞬间耸拉着脸,不说话了。
绵绵小雨有加大的势头,天色也要亮起来。
方才喧嚣一片的场地人走了大半,而奢华的设施摆件全部被收拾的干干净净,若是白天路过,只当这是冷清至极的五环山路,没人会知道几小时前这里举行过多么盛大的活动。
救护车长鸣着赶来,有医护人员抬着担架往这边匆匆的走。
程烨眼里充血,长睫很困倦的闭了闭,脑海中翻涌出出事前的那一刻。
黑夜中,谢二像是不要命似的朝他的车疾驰而来,车速太高,谁也不敢轻易点刹车。
他搞不懂为什么很少参赛的谢二一来就把自己视为眼中钉,高速之下,思绪转的飞快。
他蓦地记起谢二。
在那个冰凉彻骨的冬日,谢二和他的父亲邋邋遢遢的跪在程家宅外,鹅白大雪铺满整个世界,单薄褴褛的衣衫下,老父唇色苍白,不停磕头:“程少,程先生,求求你们,不要让我孩子辍学,我给你们道歉,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求求你们,我给你们跪下了!!”
谢二跟着懵懵懂懂的哭着磕头,发出砰砰响声。
“爸爸!”那时的程烨年纪尚小,衣着光鲜,于心不忍的看向他身边的男人。
男人不怒自威,握住他的手,力道用了几分:“烨儿,男人必须从小就学会心狠!将来你才会知道,这世道有多么险恶。我绝不会容忍欺负我儿子的人继续在这个学校读下去的!”
“你看看他们,多像地上爬来爬去的蚂蚁啊……”
……
又是上半辈子欠下的债啊,他这么想。
那个傲气凌然的男人,如今在监狱里,也是这般狠心吗?
他全身放松,喉间咽血,突然很轻的发出一声冷笑。
因果相报,他突然不想再跟这个世界抗争了,就这样撒手而去也挺好,不再去恨、不再去爱。
再也没有痛苦……
“程烨,去死吧!!”一声剧烈的暴呵传来。
“嗡——”一声。
程烨突然想起一个人的眼睛。
女生猫眼圆润勾人,眸子永远干净澄澈,那样不掺任何偏见的看他,娇滴滴的喊他的名字。
“程烨,我等你回来。”
她在夜色里,抖着唇,眼里千万思绪,只说这一句。
他说让她等他回来的……
他心口蓦地一滞。
猛地扯过方向盘往左边打,车轮擦过栏杆,发出滋滋的摩擦声,整个车来回旋转翻滚,巨大的眩晕之后,最后停了下来,他额间全身尽是冷汗。
“砰——”
“啊啊啊!”
而他的身后,剧烈的撞击声之后,那辆红色跑车如风筝般越出栏杆,直直滚了下去……
程烨将目光从救护车上收回,压着嗓子很沉很沉:“回去吧,下雨了。”
纪烟很轻的移开目光,跨坐上他的摩托,头盔没带好,程烨沉默着给她拢紧,卡好。
他的背宽厚有力,她很紧的抱着,指尖细嫩,抓的泛白。
风雨交加,在耳后飞跃。
纪烟将脸埋在他后背,阖上双眼。
刚才离开的最后一幕,担架上那个血肉模糊的人被抬了上去,看起来死气沉沉毫无声息,而那人的脚上,还穿着那双不合脚的大红色高跟鞋,被挤压得整只脚都变了形。
纪烟心口一滞,那个人……是樱子!
第十三章
天边白光乍现,云城又迎来新的一天。
纪烟很少熬通宵,再加上回来时冷风夹杂,这时候那烈酒后劲上来,难受的趴程烨肩膀上直哼哼。
程烨掏出钥匙开门,将人半扶进卧室,她脸撑他掌心上,双眼微闭,秀气的眉轻轻皱起,脸颊绯红细腻,带着软糯的肉感。
程烨找来帕子给她洗了把脸,拍她两颊:“纪烟,还去学校吗?”
墙上的指针跳过七点半,还在往前锲而不舍的转。
纪烟翻了个身,“唔——”发尾扫到他膝盖边上,触得他像被电到般往后退。
她嘴动了动,程烨低下头去听。
“去踏马的辣鸡学校,次次请老娘家长……去个鬼哦,烦都烦死了!”
程烨:“……”
他明白了。
这人是重度厌学者。
他从床上起身,打算不管她。
爱去不去,反正他不奉陪了。
昨夜汗湿了的衣服带着浓重的烟酒气,他转身在衣柜里翻找起校服,如果收拾的快,应该能洗个澡出门,八点左右到校。
下一秒,女生的眼睛攸然挣开,鸦羽般精致的长睫迷茫的眨了眨,她看向他瘦削的后背,白嫩如葱的指去勾他的衣角。
“程烨……”
他以为她清醒了,动作没停,“嗯。”
“噗嗤咯咯咯……”她突然望着他喜上眉梢,笑出声来。
那张眼里闪闪的满是流光溢彩,他一边拽着校服,一边转过身来,看着这诡异的一幕。
“笑什么?”他问。
“我开心呀!这不是梦,你没死,你现在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你居然还活着!!”
程烨的手指僵了下,额上青筋一跳。
听这意思,这丫头是希望他死还是他活?
怎么话说的四不像呢?
结果女生越说越激动,突然撑着床沿要站起来,她衣衫凌乱,歪歪斜斜的盯着他,脸颊绯红,红唇艳丽,笑的明丽。
程烨下意识想后退一步。
被纪烟识破似的,她一个扑身就挂到他身上,双臂极其自然的勾住人脖颈,女生特有的馨香味扑鼻而来,身娇体软。
程烨知道她是醉了,没想到她居然还会耍酒疯!
他拍她的肩。
怀里人碰瓷似的悄无声息,如无尾熊般,脸颊贴在他胸膛处,砸吧砸吧嘴,像是睡着了。
程烨有些想无语望苍天。
他觉得他也快醉了!
打不敢打、骂也不敢骂的娇小姐倒是睡得安稳,还知道抱怨:“我们去床上睡嘛,好冷哦。”
程烨:“……”
程烨垂眸看着胸前娇小的一团,五官美的惊人,明明是纪家养尊处优的金枝玉叶,却偏偏跑来和他这个穷小子挤窝,天天绕着他跑来跑去,累得倒床就睡。
他一直想问她一个为什么?
他从不相信无缘无故的示好。
因为失去的太多,对得到的就质疑越多。
他们无冤无仇、无情无义,她一次次的出现,像是预谋、又像是无辜,在他面前晃得次数多了,他却变得无所适从,竟然心安理得的对她顺从下去。
但她真的懂他么?
当她终有一日发现他的人生早已油灯枯竭、坠入深渊之后,又会像其他人一样,拍拍衣袖,走的干净又果断么?
他甩开思绪,耐着性子深吸口气,把人小心翼翼抱到床上,将一边的被子扯过来给她盖好。
“程烨,我……喜欢……”
她闭着眼,眉皱的很紧,抓他的衣衫也有些用力。
他俯着身,十指隐在两侧,将床单抓的起了褶皱。
缓缓阖上眼,心跳如擂鼓,不受控制般。
“喜欢什么?”他的尾音都带上了□□惑。
终究是忍不下去的。
想探究,想明了。
想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呼之欲出的答案。
她舔舔嘴唇,白齿隐现:“我……喜欢睡床,你别吵我。”
程烨:“……”
他就知道,他怎么会对她抱有期待?
程烨身子一颓,仿佛一万只乌鸦从头顶飞过。
如果不是她确确实实的醉态万分,他估计会觉得她在故意耍他!
他现在特别想把这个霸占他床、喧宾夺主的家伙给扔出去!
程烨深吸口气起身,也不管她睡姿不雅了,径直摔上门往外走。
屋内的纪烟,眼睛突然很轻的眯开条缝,看着床边被抓起的皱痕,狡黠的笑出声来。
*
被屋内那家伙一弄,程烨完美错过了上学时间。
他跑阳台恶狠狠抽根烟平复了心情,然后进浴室洗澡。
洗到一半,浴室门突然响了。
人敲的挺急,小手一直捶。
“程烨!程烨你快出来!”
程烨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他身上水渍都没擦干,慌忙套上件黑色T恤,头发半湿着打开门。
纪烟明显已经睡醒了,脸颊恢复了一贯的淡粉,嘴唇却有些发白。
她面露急色,手足无措的去拨他的衣领:“程烨,我那个来啦,你能不能去帮我买姨妈巾呀?”
程烨眼皮一跳,还没来得及回答。
“你不去也可以……”她突然猛地转过身,纯白色的裤子上印着很鲜的一抹红:“那我就只有这么出去了,我没关系的。”
程烨:“……”
他怀疑她是在逼他上梁山。
她这样说,简直就像是扯着他的衣领捶着胸口吼:“你给不给老娘买?不买老娘丢你的脸了!”
程烨下颌绷紧,冷冷说:“你换件衣服出去。”
她不以为然:“其他的也会漏的啦。”
程烨抓起脖颈间挂着的毛巾用力揉了几下头发,泄愤似的扔到一边,烦躁的“啧”了一声。
就差那句没说出口的脏话:“艹,你让老子给你买女生用的那个?”
他来回走几步,眉间拧成一个“川”字,好半晌才冷着声音问:“……要买什么?”
她黑葡萄似的眼珠溢起一抹流光:“要‘自由点’的哟,日用夜用都各买几包!”
“嗯。”他套起外套往门外走,也不看她。
他知道她在他身后看着,粉嫩的脚趾一翘一翘的,彰显着主人的愉悦。
程烨回头看她,她立刻扬起笑意:“别黑着脸嘛,回来给你报销啦!”
程烨:“……”
用力摔上了门。
他为什么黑脸,她心里没点b数吗?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把这个烫手山芋捡回了家,当祖宗一样供着!
第十四章
回来的路上,程烨接到老刘的电话,问他为什么早上没来学校。
他简单请了个病假,老刘也没深问,大约是上次填资料知道他家里一些情况,多叮嘱了两句注意身体的话,就挂断了电话。
巷子楼底,一到中午时间就冒着浓烟滚滚,苍蝇馆后头,满地的黑油。
偶尔几个打扮暴露的女人,娇笑着看他,发出咯咯咯的怪笑声。
程烨垂着头,把手机收回裤兜,攥紧手里的塑料袋,加快了步子。
到巷子尽头的时候,突然从背后窜出来几个抄着家伙的人,一棒朝着他头顶砸过去。
程烨反应很快,飞快闪了下,但位置太逼仄,他并不占上风,后背硬生生接下这一棒。
很沉很闷的一声。
他喉头一紧,恁是一声都没吭,手里攥着的白色塑料袋,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十指收紧,他看清眼前的人。
为首的人眼熟,扎着个小辫,穿了条挂着链条的牛仔破洞裤,嘴里还在嚼着口香糖。
是那天在网吧碰见的周义。
“哟,巧啊,回家啊?”他看了眼程烨,打量四周,夸张的捂着鼻子:“这是人住的地方嘛?兄弟们,你们闻到什么没,臭死爷爷我了……”
“老大,是外头馆子里下水道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