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她仅有一米之隔的过道里,刚才走过一道身影,身量挺拔,步履如风。
空气忽然静了,鼻息间掀起一阵熟悉好闻的薄荷清香。
孟唯景揣着手机,腕上戴着一款手表,五官清秀,下颌线轮廓分明,低垂着头,大步走出包间。
许苏咬了咬唇,她好久,没离他这么近了。
这边正忙着建群,嘻嘻闹闹。她突然轻轻拍了一下陈菁的手背,“部长,我出去一下。”
陈菁嗯嗯两声,“去吧,早点回来啊。”
许苏攥着手机走出包间门,看到那一抹消失在拐角的身影。
餐馆地板有些滑,人也糟乱,确定好方向,她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离得越近,声音就越清晰。确定交谈还要一会儿才能结束,许苏慢下脚步,抬手拨动额前碎发,又捋了捋心口处。
她在镜面倒影中看到倚靠着墙面的孟唯景,臂弯搭在窗沿,手指伸在外面,他昂着头,喉结凸出一块儿。过了十几秒,他从窗外伸进手腕,冷白皮肤色明亮,青色脉络清晰,指尖夹着一抹猩红色,照红了他干净饱满的指甲。
他在抽烟。
女孩清秀的双眉微蹙,嘴角微耷。
他什么时候学会的抽烟?
思及至此,他夹烟的手指轻抬,红唇开启,那白色烟头便叼进他的嘴唇,轻柔含着,双颊微陷。
他在吞云吐雾中察觉到异样,在许苏沉思的瞬间在干净剔透又五光十色的镜面中对上视线。
许苏立在那儿,纤瘦的身形很优美。
“有事。”孟唯景换了姿势,手里烟没掐,对电话听筒里面轻声说,“先挂。”
确定他看到了自己,许苏脚尖动了动,她垂下眼,猛提一口气,正准备朝前走。
在这个时候。
他比自己更早靠近。
许苏听到那阵脚步声,很轻很轻,仿佛过 * 了很久,又好像一瞬之间。要说出的话抵在唇齿间,彻底卷入柔软的舌底,化为一滩虚无。
“哼。”孟唯景鼻腔里出了一声,听起来不甚明显。
走廊拐角很窄,墙围镶着一条灯管,幽兰色的光自下向上照耀,朦胧之间带有一丝梦幻感。
孟唯景皮肤白,睫毛长而密,左眉峰下有一颗细小的痣,藏在眉毛里,不仔细看看不清。
他停在与自己差不多二十公分的距离,然后抬起手指,将烟头重新送到嘴边,细细碾磨。
他做这个动作时无意间抬起的手在许苏眼前一闪而过,令她的视线不免随着他的动作,最终停留在他的脸上。
她看见月光之下剑眉挺鼻的清秀之姿,隔着一年光景,终于再次咫尺。他非但没有褪去那层诱人的桀骜,且更加纯粹地轻狂傲慢。
她看见树影婆娑的窗边倒影,如同暴雨之下狂奔在街角的慌乱行人,明明上一秒还在踽踽独行。
她看见少年充满戒备地望着她,紧抿着嘴唇,双颊深陷,缓缓拿开夹烟的手,不紧不慢地嘟起唇,吐出一团白烟,直直的,对向她的脸。
她闭上眼睛,呛了一口。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不见了。
就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楼道里冷气很足,许苏匆匆转过身,将焦距聚了又聚,这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今晚与他交谈的最好时机,还平白无故,惹了一身烟气。
许苏不是没脸没皮的人,和孟唯景分道扬镳后,她没有再去追,反正来日方长,不急这一会儿。她着急的是与孟唯景咫尺相望的后遗症,一身烟气,被人闻到就不算好了。
夏夜慵懒,卷着湿气的夜风透着清凉,许苏在楼下超市买了一瓶花露水,在光线较好的路灯下认认真真地喷。
“许苏?”
有人叫她。
颜从堃在夜色中慢行,身侧站着几位男同学,他挠了挠脑后的短发,极不确定的问道:“是你吗?许苏?”
许苏收起花露水,抬起头:“是我。”
“这么巧。”颜从堃越走越近,停在许苏跟前,“早就听老方说,我们两个都上了海大,没想到今天能在这遇到你。”
颜从堃是许苏在水城复读时的同班同学,老方是他俩的班主任。
如此突然的偶遇令许苏猝不及防,听着颜从堃身后男同学的打趣,她叹了口气:“我也没想到。”
“你来做什么的?”
“学生会聚餐。”许苏指了指海客家,“就在这里,人太多了,我下来透透气。”
“你进学生会了?”颜从堃笑得很开,“没想到啊,你上大学后这么活泼?你以前在班里都不怎么说话,变化真大。”
许苏垂下眼:“总不能一成不变。”
“是。”颜从堃说,“天很晚了,你赶紧上去吧。我跟我舍友去吃饭,我们有空联系。”
说完这句话,他晃了晃手机。
许苏懂他的意思,“好,有空联系。”
颜从堃伸手拉住她小臂,“ * 一定要联系。”
“好。”
然后,许苏挣开他的手,径直朝海客家走去。
身后有人问道:“老颜,这不会就是你那个暗恋了一年的小姑娘吧?”
“小声点。”颜从堃盯着女孩背影看,直至消失才转头又说了句,“怎么样?值不值?”
有人给他竖起大拇指。
*
许苏知道颜从堃喜欢她,也不敢妄自揣测他考上海大是不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只是想到下楼前陈菁交代的早些回来,许苏在无意识中加快了脚步,然后迎面撞向一面坚.硬轮廓分明的胸膛。
“啊,抱歉——”
她闻到那股熟悉好闻的薄荷清香,魂牵梦绕。
孟唯景居高临下,表情比之前更加冷峻,也更加不屑。他左手插兜,右手搭在许苏薄弱的左肩上防止她跌落,源源不断的热量隔着蓝色连衣裙一股一股的导向她的身体,她的心脏。
胸腔莫名的堵,许苏喘了一大口气。
“孟唯景。”她解释说,“刚才那是我同学,我复读时候认识的。”
孟唯景抬手,热量断了。
“我没问你。”
许苏的目光停留在他凸出的喉结处,反应慢了好几拍:“我怕你误会。”
“哦。”孟唯景颔首,皱眉又问了句,“误会什么?”
语气和从前一样,没什么起伏,也不饱含感情,冷冰冰的让人无法招架。
许苏盯着他的眼,在兵荒马乱中听清自己的声音。
“你不是喜欢我么?”
第4章 “别动手动脚。”
这话孟唯景没说过,从没说过,所以是许苏的推测。
孟唯景问她:“谁跟你说的?”
“没人跟我说。”她轻轻摇头,又戳戳自己心口窝,“我感受到的。”
孟唯景看她松松垮垮的连衣裙胸前鼓出一道弧形,肌肤与衣服中间隔着一片空气。冷哧一声:“小心思不少。”
许苏搓搓小手,眉眼一弯:“彼此彼此。”
灯光投落,少年眸底一片阴影。
厨师从一楼向上走,不明所以地看了几眼这一对长相颇俊的少男少女,嘟囔着:“上还是下啊?”
许苏侧过身,轻声说:“上。”
厨师语气不善:“上就上,堵这儿算什么?”
许苏讪讪道:“抱歉。”
“真是烦死这些聚会的学生了。”厨师一甩毛巾。
“你——”
一双指骨分明的手重新搭上她左肩,由始至终没说话,但许苏懂他的意思。
他让她闭嘴。
许苏就乖乖闭嘴。
待人走远,许苏拿出花露水伸到孟唯景身前,明黄色的液体顶端浮着一层浅浅的泡沫,透明塑料瓶在光照下有些耀眼,六神花露水的名号更晃眼。
她晃了晃手指,“喷点?”
孟唯景睨她:“什么?”
“花露水。”许苏说,“去味道的。”
“不要。”他拒绝了她,说,“一会要互相介绍,上楼。”
“哦。”许苏收回支在两人中间的手,淡声道,“你呢?”
外面好像下雨了,有人在叫,灰色地板上落下斑斑点点的雨滴,门口突然进来好 * 多人。
孟唯景没回答她的问题,捏着她的薄肩与她换了位置,现在是她高他低了。
他推她:“上。”
许苏:“哦。”
许苏走到拐角时,看到他义无反顾冲进雨夜的身影。
真想牵起他的手,在雨夜里走一走。
*
许苏回到包厢。
“许苏,怎么才回来!”陈菁第一时间看到她,拍了拍身边的木椅。
许苏快速走过去,道了声:“遇到了熟人,耽误了点时间。”
嘈乱的包厢里听不到外面哗啦啦的雨声,陈菁问她:“你刚才出去了吗?外面下雨了?”
“下了。”许苏坐回座位上。
“坏了。”严蕊惊呼,“我没带伞啊。”
“我带了。”陈菁说,“我猜晚上会下雨,包里装着两把伞,一会儿你们谁没带问我要,两个人用一把无所谓吧?”
几个小姑娘笑着说:“谢谢部长!”
许苏没说话,她也没带伞,而且她觉得带伞的人不多,她低头看了眼连衣裙,耸耸肩。
要不是今天穿了新裙子,她跑回去也没关系的。
严蕊朝身后某一桌看了眼,喃喃道:“欸,会长怎么也不在啊?”
有人说:“刚才会长出去了,而且是两次。”
一次抽烟,一次不知所踪。
许苏腹诽。
“许苏。”
“欸。”严蕊突然叫她,吓她一跳,“怎么了?”
“你出门没见到会长吗?”严蕊眨巴眨巴眼,“你俩前后脚进出呢。”
“没——”
“回来了!”严蕊闭上嘴巴,也不看许苏了,装模做样地端起玻璃杯喝了口饮料。
这人有毛病吧?
许苏蹙着眉,转头看向门口。
人声鼎沸里,他一手插兜,一手拿着一把黑色的雨伞,走起路来小幅度摆着。
许苏没收回视线,看他的不止她一个,光明正大的观赏不难为情,况且他桀骜不驯,走起路来步履矫健,笑起来也不收敛。
谁在跟他打招呼呢?
笑得那么好看。
明明刚才对自己,就很凶巴巴。
还有他手里的伞,纯黑色,样式常见,撑起来面积很大,估计可以装下两三个人,所以他会和别人一起回学校吗?
许苏转过头,看了一眼严蕊,那姑娘眼珠子都快长到孟唯景身上了。
这感觉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十分不好,只能暗自里使劲。
许苏夹起一节炸春卷放进嘴里,咬得咯嘣咯嘣响。
人在做咀嚼动作时,听力会下降。
可那桌学生们的交谈,低沉的笑声,隐隐约约都进了她的耳朵。
她轻轻甩头,遏制胡思乱想。
偏偏这个时候,苏凌给她打来电话。
她只好再次小声禀告:“部长,我再出去一下。”
陈菁说:“去吧去吧,这回快点回来啊。”
许苏点头。
许苏走后,严蕊耸耸肩:“这姑娘怎么老出去啊?也不太爱说话。”
她旁边的人说:“但她长得很漂亮。”
“漂亮吗?”严蕊翻了个白眼,“人不可貌相,越是这种表面乖的女生内心就越——”
“陈菁。”冯天泽从另一桌上 * 走来,手里端着一个杯子,里面装得不知道是茶水还是啤酒,“你们部人都到齐了吗?”
陈菁挑眉:“到齐了。”
冯天泽大致扫了一眼,“许苏怎么不在啊?”
严蕊对着身侧的女生撇撇嘴,那意思就是在说,你看,我说的对不对?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出去接电话了。”陈菁看着冯天泽,认真道,“怎么了?有事啊?”
“没事。”冯天泽把手里的杯子放到桌面上,“陈秘书部长,我给你倒的,一会儿再来找你。”
他瞧了眼陈菁身旁的位置,笑说:“等人齐了,我带会长过来。”
“成。”陈菁手一挥,“赶紧忙你的去!”
*
许苏拿着手机站在楼道拐角口。
就在刚才,孟唯景立在这儿抽烟,窗沿上有遗落的烟灰。
“宝贝,妈妈突然感冒了,妈妈也不是让你回家,妈妈就是有些想你,想听听你的声音。”
许苏心沉海底。
“妈——”
如果是苏凌生气,许苏可以尽最大耐心去哄,可她生病,许苏有一瞬间懊悔自己为何不学医。
苏凌好像哭了:“宝贝,妈妈只是太想你了。”
苏凌对她的依赖越发严重了,或许是此前十几年两人从未离开过这么久,所以有些不适应。许苏只能尽其温柔的哄诉:“就快回去了,十月一放假就回。”
“妈妈不是这个意思,妈妈只是——”
“我知道你想我了。”许苏突然呜呜呜起来,“妈妈我也想你,要不然我翘课回家看你吧,上什么大学啊!我一点都不想上学,我就想陪在妈妈身边,照顾妈妈!永远和妈妈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