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敲了下门,他喊:“笙笙?”
依旧无人回应。
陆燕池迟疑片刻,推开虚掩着的房门。
陆笙卧室大,足足有200个平方,她生□□简去繁,除了浴室衣帽间,其他设施一览无余。
卧室隔音效果极佳,静谧的环境下,很容易听到轻微的抽噎声,小奶猫似的,有一下没一下。
陆燕池微微一怔,循声望去。
公主风的欧式雕花大床,小姑娘蜷缩在丝被中,裹得严丝合缝,只留几绺长发丝绸似的铺就在枕席间。
想起来之前,司机老张在车上的一顿吐槽,“我们家笙笙小姐真可怜,遇上苏家小少爷这种什么都放在心里的。”
“小时候是这样,总是让笙笙小姐等啊等,长大了怎么还——”
可能觉得说多了,没说完,老张强行忍住,末了,实在气不过,“真是冤家,早知如此,不如相忘于江湖,再也不相见。”
陆燕池靠在车后座上一言不发,苏家的事儿他多多少少知道,苏潮跟陆染白也从来没刻意瞒过他什么。
只记得最初来陆家,他不适应,就觉得这不过就是苏家为了掌控他而设下的另一个囚笼。
试图逃过,在外头受了伤,又被陆染白逮回来。
随后,陆染白勾了勾手腕上的领带,睨他一眼,轻笑道:“还跑么?我有一万种方法能让你自己回来,试试?”
年轻男人眉眼含笑,优雅从容的模样极易给人一种他特别好相处的错觉。
事实证明,确实是错觉。
第十次逃离陆家,迷了路,被以前玩弄过的小混混们截胡,寡不敌众的结果就是,他差点丢了小命。
陆笙带着陆染白过来时,他就倒在后山公园偏僻一角,遍体鳞伤。
小姑娘什么都没问,只字没提他为什么要逃走这事儿,就只是一个劲的问他会不会很疼,说是要帮他报仇。
说着说着,小姑娘的眼泪噼里啪啦掉了下来。
温热的眼泪落在他脸颊,混合着泥泞与血渍,他目不转睛望着她,心底一阵恍惚。
好像还是头一次,一个不相干的小姑娘为他哭。
只是因为心疼他。
后来,养伤期间,她问,“燕燕我对你不好么?”
“……”
“那你以后不要逃走了行不?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再也不让人欺负你。”
“……”
这事儿之后,他还真的没再动过离开的念头,关于苏家的种种,陆染白似乎也没有刻意回避过他。
苏临失忆,苏再沉睡。
陆染白并没避讳,甚至给他一种故意透露给他的信息一样。
包括当年他们三个出事儿,后来小姑娘失忆,再到后来,偶然看到她的日记,记录关于跟苏临的点点滴滴。
怎么就总是惹得她哭呢?
小时候这样,现在亦然。
明明是个又开朗又坚强小太阳一样的小公主,却总是为那人掉眼泪。
他照顾了这么久的,都舍不得让她掉眼泪的小公主。
陆燕池想得出神,丝被里的小姑娘似乎动了动,小蝉蛹一样。
听说最近苏再醒了,苏家人除了身体不适的苏元正,一道飞往了美国。
所以,又被丢下了么?
陆燕池失神片刻,放下了海鲜粥,朝床上的小姑娘走去。
抽噎声稍止,小姑娘闷在被窝里,似乎听到了脚步声,含着哭泣道:“我都说了不想吃东西——”
有人按在她头顶,很轻地揉了下,温温柔柔的声音适时响起,“行,听你的。哭了这么久嘴巴不干么?喝了水我陪你一起,嗯?”
被窝里的小姑娘僵了下,过了会儿,才低声跟他确认,“燕燕?”
陆燕池轻笑回应,“我在。”
话落,丝被一点点掀起,陆燕池低头看过去,丝被下是小姑娘哭红的双眼,眼角的小泪痣被水泽浸透,水光潋滟的,格外漂亮。
触及到他浅笑的眉眼,陆笙用力吸了吸酸涩的鼻尖,丢掉丝被,一头栽进他怀里。
陆燕池拥紧她,她什么都不说,他也没问,只是任由她埋在他怀里,像只受伤的小兽一样,独自舔舐着才愈合的伤口。
不知过了多久。
小姑娘哭累了,半趴在他肩头边抽噎边语无伦次地发泄“……就、就妖精特别讨厌,我为什么会这么难受?我又不认识他,不是朋友,什么都不是……”
在他怀里蹭了蹭,陆笙理不清自己的情绪,手掌按在自己心口处,闷疼闷疼,她眨眨酸涩的眼睛,“……可是这里好疼,好疼,呼吸不了……”
陆燕池伸手抹去她的眼泪,瞧她哭得梨花带雨又不明白这种感情,啼笑皆非。
等她发泄够了,他才伸出双手捧着她小巧的脸颊,低头凝视着她,与之平视,“那我们不要他了,好不好?”
下意识想点头,却又怎么都没办法应承。
像是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拉扯着,让她心痛却又难以割舍。
哭够了,疲乏了。
发泄了,舒服了。
哭完后,好像也没那么疼了。
陆笙从他怀里抬眸,这才瞧见陆燕池身上竟然是一件做实验才会穿的白大褂,想必是正在学校实验室里,没来得及换衣服就跑过来了。
陆笙伸出小手摸了摸被她哭皱的白大褂,这会儿才觉得丢脸,“……我其实也没哭很多。”
陆燕池轻笑一声,“是我不小心弄洒了水,行不行?”
陆笙顺着台阶就下,小嘴叭叭的还挺理直气壮,“行。”
刚才不觉,现在哭爽了,通透了,还真饿了。
海鲜粥香气扑鼻,陆笙对这个味道敏感,嗅到香味儿,错过陆燕池往床头柜一瞧,明媚的眼睛闪呀闪,“哇,有海鲜粥。”
她探头去看,陆燕池握着她的手腕给她按在床头,抬手拿了海鲜粥,舀了一勺喂到她唇边,似笑非笑道:“吃吧,吃完才好有力气继续哭鼻子。”
刚咬到一口海鲜粥,听他揶揄,陆笙被噎了一下,旋即冲他做了个鬼脸,“谁哭了?今天这事儿你不准告诉别人,不然你就再也不是我的燕燕了。”
陆燕池莞尔,又舀了一勺喂给她,“快吃,吃完我带你去玩儿。”
陆笙嘴巴里还塞着海鲜粥,讲话间含糊不清,“去玩儿?去哪里?”
“到了你就知道了。”
他最近一直很忙,上了大学后又住了校,两人见面的机会不多。
闻言,陆笙抬眸看他,疑惑出声,“但你不要学习么?”
陆燕池伸手揉了揉她发心,“不学了,去不去?”
他这人在吃喝玩乐上最在行,花样繁多又有趣,陆笙最喜欢跟他一道玩儿,以前两人都在国外念高中还好,自从他回国念了大学,她还苦哈哈地留在国外,就很少在一块。
听他提议,陆笙当即点头,“那你等我去洗澡换衣服。”
-
陆燕池带她去的地方是郊外的卡丁车赛场,他是这儿的老主顾,时常有偿帮人PK,跟老板熟的很。
老板年纪不大,三十出头,叼了烟,随手就递给陆燕池一根,往陆笙的方向瞄了一眼,笑道:“兄弟,内小姑娘是你的妞?挺漂亮啊,难怪你看不上给你献殷勤的莺莺燕燕。”
陆燕池没接烟,下意识望向她,小姑娘这会儿正在挑车子,她一未成年还没拿到驾照,从小娇笙惯养的缘故,家里也没让她碰车子,怕伤到。
陆燕池知道陆笙挚爱红色,果不其然,在一众的卡丁车里,挑了辆最耀眼的红色卡丁车。
“抽不?”
陆燕池微笑,“我不抽烟。”
老板:“?”
福至心灵地往陆笙那块看了看,老板意味深长地笑道:“怕小姑娘不高兴?看不出来你这种性子还挺宠小女朋友”
“别乱说。”
陆燕池眸色微沉,旋即轻笑,“是小公主不是女朋友。”
老板:“啥?”
陆燕池伸手夺了老板才抽了一口的烟,摁灭,随后似笑非笑看向他:“别抽,我家小公主不喜欢烟味儿。”
话落,他去帮陆笙戴头盔。
老板:“艹?”
……
从卡丁车场出来,陆笙玩得high了,累也是真的累,两条细白的腿跟灌了铅一样,小乌龟似的前进。
反观陆燕池,开了那么多圈,这人就跟铁打的身子一样,啥事儿没有。
陆笙一把抱着他手臂,停下脚步,仰头看他,陆燕池低头回望着她,伸手弹她脑门,“干什么?”
小姑娘脸上红扑扑的,乌黑水润的眼睛神采奕奕,比中午那会儿哭唧唧的模样漂亮多了,总算是又恢复到明艳张扬小公主的状态。
陆笙没理会他的造次,一本正经扬起小脸,满脸好奇,“我没想到你还会开车,而且竟然开得这么好!”
陆燕池轻笑道:“你不知道的可多了。”
“啊?”
陆燕池没答,只是轻笑。
小姑娘也没追问的意思,心情好起来后,索性就双手背在身后,哼着一首不知名的英文歌走在前头。
陆燕池望着她娇俏的背影,思忖她刚才问的那个问题。
也是。
她眼睛里除了苏家那个混蛋,从来都没有别人,所以从来都看不到,也不关注。
想明白后,又忍不住轻笑地骂自己脑子不清醒。
旁边就是时代广场,夜幕降临之后,广场熙熙攘攘。
街头歌手弹吉他的,给人画肖像的,摆地摊卖各种各样小玩意儿的,甚至还有算卦的。
陆笙迈着轻盈的脚步好奇地东张西望,不少摊主招徕顾客,吆喝着。
到了一街头艺术家前,有人喊她,“小姑娘画画不?物美价廉,画不好不收你钱。”
陆笙探头瞄了一眼,直白开口,“画的很一般啊。”
她自个儿马上要念的佛罗伦萨美术学院,算是顶级院校,虽说挚爱印象派,但这类她也在行的很。
十四岁那年一副《追风筝的少女》获了大奖,陆陆续续的一些画作,也都被高价拍出。
听说拍她画的人还挺神秘,不问价格,缝拍必买。
她对自己画作的含金量了解透彻,灵性不错,笔触却略显幼稚,按照行规,画作其实远拍不到那个价格。
就是不知道哪个冤大头高价拍了她的画。
对此,一直以来,还挺好奇。
那人笑道:“小姑娘口气挺大啊。”
“真不画啊?瞧你漂亮,给你便宜?”
“行行行,再优惠点,行不?”
陆笙不理他,扭头去寻陆燕池,寻了半天没找到,他说去买奶茶,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陆笙疑惑的同时,不禁有些担心。
拿了手机拨过去,提示盲音。
人群里不知谁喊了声:“那边有很多娱记诶。”
“怎么回事?”
“哪个明星来了吗?嗷嗷嗷嗷嗷嗷!”
“好像不是。”有人说,“听说跟JK集团有关系。”
“时尚界巨佬JK集团么?怎么了?JK的董事长苏元正又闹出什么花边新闻了?”
“苏元正都六十多了吧??”
“那又什么?人家有钱有颜有地位,宝刀不老。照样一堆小姑娘前仆后继。”
“靠!!你们快看微博热搜!!热一!快快快!JK集团董事长苏元正竟然有个私生子!!!!”
“娱记拍到的吗?现在给人围起来了?”
“对。走走走,我们也看看去。”
……
陆笙被挤在人群里,被迫跟着攒动的人群往事故现场走去,现场杂乱无章,无数个镁光灯对焦,一个个尖锐的问题被抛出——
“——所以JK集团董事长是不是您亲生父亲?”
“捐赠骨髓获得苏家部分股权这事儿是真的吗?对待亲生父亲也明码标价吗?”
“听说你妈妈是知三做三,蓄意破坏苏董跟夫人的感情,这事儿您能回复——”
嘈杂的人群里,蓦地传来一声冰冷彻骨的声音,“滚开——”
陆笙闻声,呼吸一滞,脚步也跟着停了。
燕燕?
“哎哎哎哎哎,你怎么还打人呢?”一个记者摔倒,镜头也被摔了个粉碎,“我的相机!!”
陆笙顾不得其他,扒开围观的人群,就见人群中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手里的奶茶洒落,这会儿正被一个男记者拽着手腕。
陆燕池正欲挥拳过去,陆笙看清楚人后,放声喊他,“燕燕!”
听到她的声音,陆燕池手上的动作一顿,错愕回眸,小姑娘就俏生生地站在不远处,可能挤进来不容易,扎好的长发散开,此刻正惊愕地望着自己。
一直深藏在内心,无法脱离,夜不能寐的最可怕的事实,被最不想让其知道的人瞧见。
陆燕池像只行尸走肉一般,僵在原地久久不能动弹。
记者们的问题越来越尖锐,陆燕池却像什么都听不见,过往的经历一幕幕浮现,陆燕池脸色惨白,呼吸也跟着越发急促。
直到一双小手捉住他的,眼睛慢慢聚焦,尔后,对上她关切的乌瞳。
“燕燕别怕。”陆笙抱紧他,手心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抚他失控的情绪,“不怕不怕。”
不多时。
警察来维持秩序,紧跟着又来了几辆商务车,打头的是辆黑色宾利。
车门开启,男人勾了勾手腕上绑缚的领带,在保全的维持下,人群自动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