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安然急着去见下一批的储备老师,听朱玉婉问题一大堆,只笑起来弹弹她的额头:“来,婉儿,你又不是不识字,也会写了。不要偷懒,写字这件事情需要多练才能熟悉。有想法是好事,但你说的这些,我来不及去想,正好给你个锻炼的机会,快去将它们全部都写下来,形成文字内容,等我空了自然会去看。”
朱玉婉惊愕许久,捧着那一叠拓印的资料,心中犹豫着自己行不行。复又想到,表姐这么行,她一定也是行的,便赶赶忙忙回去准备了。
赵竹林则是一个头两个大,安然说如今托幼所的储备老师不够,不仅要考虑刚需,还得考虑离职率。可是耐心细心的人不难找,耐心细心还认得字的人就难找了。月钱开到五两,也寻不来几个认字的,这年头男人认字的多,女人可不多。
最最关键的是,安然还得一个一个看,若觉得这人不是真心爱护小孩的,也一概不要。
这简直是万里挑一的精细活儿。
更精细的是,安然竟然整出个教案来,所有的老师定期学习,还得考核。索性考核通过的老师,月钱给得更高,甚至还给什么休产假,是以想来当老师的人源源不绝,倒也还行。
待看完这一批,安然一个都没选中,又将她的要求重新修改一遍,递给赵竹林。
赵竹林眼皮直跳:“安然,真的有必要这么严格吗?那些只是孩子啊。”
赵安然瞥了他一眼,反问:“孩子不重要吗?孩子才是最要紧的,时下都不重视孩子的心理发育,从小就放养不亲近,奉行棍棒底下出孝子。实际上每个家庭,只顾着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世上龙凤究竟有多少?明明一个人,应该先成人,再成才啊。”
赵竹林似乎被她这一番言论给说懵了,他从前也不曾想过,教育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似乎读书写字,就是全部的教育了。
朱玉婉好不容易绞尽脑汁写的那一些问题,全被赵安然打回来了。
“第一,问题太多太杂没有秩序没有条理,你得整理好。第二我让你跟着我,不是来给我制造问题的,而是应当解决问题,当然,我现在不要你给我解决问题,来,你先把你自己提的问题一一解决了,写好了一起拿给我看。第三,你这个字不行啊,见不得人,以后每天练半个时辰的字。”
朱玉婉脑中嗡嗡的,捧着自己花了整整两天写好的问题,懵懵的回了房,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感觉。
至于赵安然得了空,领着素锦出门去了。
素锦也是懵懵的,小声问:“小姐,为什么你肯回答少爷的问题,却不肯回答表小姐的问题啊?”
赵安然轻笑了一声:“竹林思想迂腐,让他自己想,怎么都想不明白的,但他听话,我多灌输给他一些我的思想就行了。但婉儿心思活跃,有她自己的思维,只是之前想得太浅,我希望她多多发散,而不是形成我这样的固定思维。”
素锦含糊点头,装作自己的听懂的样子,又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
赵安然乘坐马车,一路往城东去。她来洛城四个月,宋家与长公主家里没有一丝动静。她也并不着急,书里头宋安然来洛城的时候,已经二十四岁,朱流霞等人也十五六岁了,如今还有五年的时间,她有得是时间等。
倒是挣钱的事情,可得好好打算起来。
城东是贵人区,除了日常巡逻的守卫,还有家家户户的护院侍卫,等闲是进去不了的。
赵安然也没想去打扰贵人,只是去两条街,以及周围的洛城书院看了看。
洛城书院名不虚传,包括周围的商铺,都文艺气息十足,有些像现代的大学,不过没有大学那样的喧嚣。明明人来人往,说笑声来往不绝,但行至其中,却感觉无比安宁。
许是除了商铺里头的妇人,这里很少能看到女子,尤其是像赵安然这样明媚的少女。
沿路的男孩,即便内敛羞怯的,也都偷偷打量赵安然,更遑论那些胆大的有些叛逆又有些家底的少年郎。
不过赵安然坦坦荡荡,根本不惧人瞧看,直接去了书院正门口。
守门的除了侍卫,还有一个守门的老者。那老者斜着眼睛看向赵安然,在这片学院区,便是哪家商户让妙龄女儿出来招呼的,他都要狠狠瞪上几眼,何况是眼前这么个漂亮的闺女。
但赵安然浑然未觉,反而行至他身边,恭恭敬敬的问道:“这位大伯,我是安心托幼所的所长,名唤赵安然,此次前来,是想拜访史副院。”
却说这位史副院,正是那史夫人夫家的小叔子。史家行三的大人,在国子监任司业,也兼任这洛城书院的副院。不过他无特殊事务,每旬只过来一日。
今日他便在洛城书院。
其实赵安然原是可以当面去拜访史家大夫人与三夫人,但她只在来洛城后,着人将礼物送过去,说是史二夫人特意相托之后,就再不曾往来。
不为别的,只因她知道,任何地方,没有什么情分所在。史大夫人或许看在史二夫人的面子上,给她几分好处,但好处从来都不是单方面的。
而如今的她,没有一丝一毫的价值可以换回去。
那老者听赵安然不卑不亢,站在学院门前丝毫不惧旁人的眼光,又听她言语清晰,并不是那等唯唯诺诺之人,再知她是如今洛城传得沸沸扬扬,对五岁孩童提出启蒙之言的安心托幼所的所长,当下不免更是吃惊。
他只听人言,还以为至少是个研学多年的老者,没想到是这么个少女?
第65章
老者一壁让人去通报, 一壁上前相问:“姑娘家中亲眷可有名号。”
语气却是不多见的温和,让一旁的护卫都惊讶起来,是头一次听他待人这般和蔼。
赵安然心知他这话的意思, 是不相信安心托幼所乃她这么个年轻的女孩子所开, 当下也不含糊:“家中祖父是秀才,并不知名,从前做过十数年夫子,懂教书育儿之道。”
这话含含糊糊, 让老者还以为她的育儿观念都来自于祖父。
不过赵安然说的可是实话,外祖父赵潜这人思想比较迂腐,但对待一双儿女, 都是实打实的爱护。是以赵心洁与赵进姐弟二人,尽管都不怎么聪明,三观却是正得很。
老者虽只是个看门的,不过耳濡目染久了,对读书人甚是恭敬,立时笑得更温和了, 说道:“自古隐者多有之, 何况人人选择不同, 不知名却大才者多矣。那你父亲呢?”
赵安然脸色不变:“无父, 我娘亲早亡。”
老者微微错愕, 很快就反应过来, 不再相问。她说母亲已逝,却只说个无父,那就是父亲还在,只不过个中发生了什么,究竟是没见过父亲, 还是里头起了龃龉,父女断绝关系,就不知道了。
不一会儿,过来一个年轻的男子,冲着赵安然拱手说道:“赵所长,副院请您。”
赵安然颔首,因学院里头都是男子,素锦跟在身后,也无人阻拦。
书院分了几个大院子,全都是分开的,左边庭院远远看去,是住所的样子,估摸着是院长副院以及各位夫子们的办公场所。
而那最后一个单独的,有两间耳房的屋子,显得格外与众不同。男子正是带着她往这里去,没进堂室,只去了左边那间耳房。
赵安然一瞧,心道这里的人,无事就下棋,可真是无趣极了。复又一想,她自己无事,不也是看书下棋么?也没有别的特殊爱好。
下棋的两个人,一个年岁长些,约莫近五十了,另一位三十上下,赵安然估算了下,这年轻的就是史副院了,那么另外那位应该是杨正院。
这位杨正院也是位传奇人物,先帝在时他便是供股之臣,时任吏部尚书,且他祖上历代为太傅,门楣广之无人能小觑。但当今圣上不是顺利继位,与先帝感情也并不好,上位之后第一件事就是铲除异己,杨太傅乃从前太子的太傅,而并非当今圣上的太傅,自然也一并糟了难。
这种情况下,杨家竟然能逆流而上,不仅没有举家受牵连,连官职也没被削多少。只是杨家许多大人,都是明着升官,实际被夺了权,剩下的不等圣上发话,自个儿辞官或者是出了不大不小的差错被降职。
杨正院也是那自请辞官的杨家子弟之一,据闻是身体不行,不得不辞官,被圣上苦苦挽留,最后来洛城书院做了这正院的位置。
而原书里头,女主十四岁那年,赶上了洛城书院创办的女院第一期。更因女主聪明机灵,入了这位刚正不阿,认为女子都是附庸之辈的杨正院的眼。
当然具体怎么入眼的,赵安然是一点都不记得了。
这些只在赵安然脑海里略略滚了滚,毕竟时隔多年,书里的好多事情,赵安然都不记得了。而且今日她是来寻史副院的,压根也没想到会遇见这位杨正院。
史副院抬头看了一眼,冲赵安然与她旁边的那位男子点点头,说道:“去沏茶。”
男子立刻走到一旁的茶座前熟练的烧水沏茶。只如此一来,赵安然就被晾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
赵安然思虑片刻,行至棋盘边,恭敬的行了礼:“杨正院,史副院。”
杨正院不出所料的仿佛没见着她一般,理都不理。而史副院倒像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坐。”
赵安然也不在意他们的忽视,依言坐下,聚精会神的看着棋盘。
这局棋很显然是杨正院的主场,杀得史副院节节败退,毫无抵挡之力。不过不知为何,杨正院明显没有使出十成的功力,数次露出破绽,若史副院把握得好,不说反败为胜,至少不至于差得那样远。
可惜杨正院十次放水里头,史副院只能觉察其中三四,还压根不知道是杨正院给他放水的,更别提觉察之后,他并不能很好的次次都化解。
如此下来,一局棋下了足足小半时辰,才以杨正院堪堪赢了两子结束。
史副院起身道:“行了行了,我有客人……”
话音未落,杨正院一把拉住他:“再陪我下一局,就一局,好不好。”
赵安然总算明白,为何杨正院会屡屡露出破绽,分明是知道二人水平相去甚远,又怕史副院输得太惨不肯陪他下。
史副院连连摆手:“我总是输,不来了不来了,更何况赵所长过来了,我得与她会会,回头再来。”
“哪里总输?这不就输了两个子吗?再来你一定赢,上次你连着赢了我两盘不是吗?”
杨正院看了看赵安然,笑道,“至于这位赵所长,左右也无事,我二人下棋可是难得一见的,所长一定是想看的是吧?”
赵安然心里的学院院长刚正不阿,该是不苟言笑才对,可眼前的杨正院实在是出乎意料。不过书里头说他轻视女性,倒有几分真实,不然也不会觉得她前来拜访一事,还不如下棋要紧。
不过史副院看样子也想继续下,正以犹豫的目光看向赵安然。
“那是自然,能观洛城书院正院副院下棋,我是求之不得。既然是拜访,我也是空出一整日的时辰,史副院不必顾虑我。”
史副院本也心痒难耐,他难得差一点就赢了,自也是放不开手。听得赵安然一丝没见不悦的语气,立刻不客气的坐下,吩咐给她上茶,便埋头开了新的一局。
杨正院到底是从客人手中抢人,许是心里有些愧疚,便一边下棋,一边开口问道:“赵所长,安心托幼所便是你所创?”
赵安然自知他有一半是故意来个下马威,虽给他面子,却也并不乐意讨好,当下只含糊点点头:“正是。”
杨正院以为赵安然这种小地方来的人,尤其还是个女娃娃,纵然在开办托幼所一事上一鸣惊人,到底还是个无名无号的——毕竟那托幼所是私人创办,他们都没承认,便认为只是个哄孩童玩耍的地方。如今她过来,想来也只是想借一借他们的秋风,势必得恭恭敬敬,说一大番道理出来。
却没想,赵安然简单两个字,便不再言语了。
却说杨正院最近这些时日,常听人提前托幼所,他想着一处照顾孩子的地方,虽是新颖也不足为奇。却又听说那托幼所的所长,提出个什么启蒙教育,开发幼儿脑补智力等等。
虽说洛城书院人杰地灵,接收的都是优秀学子,但他作为正院,之前还特意去研究开蒙学习对孩童成长过程中的影响,因此对托幼所提出的启蒙,也很是感兴趣。
可是赵安然不继续说,杨正院纵使心中急,也不好再露出别的意思,只按捺性子,与史副院下棋。
史副院棋艺不够精湛,做不到杨正院那样一心二用,下一步已经想好后面好几步,只一门心思想着下一步棋该是如何。想得脑壳都要秃了,一抬头,见杨正院亦是蹙眉深想的样子,不由得轻松些许。
自己的棋艺很是有长进嘛,看把正院都难住了。
不过,这一步该怎么走,才能出其不意,让正院措手不及呢?
史副院危难之际,一瞥眼,瞧见赵安然盯着棋盘,眉眼里带着自信的笑容,很显然,她会下棋,而且棋艺精通。
杨正院这时回过神,冲史副院嘟囔:“一步棋想这么久,快点快点。”
史副院坐直了身子,看了看一旁的赵安然:“丫头,这一步,你来帮我下?”
赵安然一滞,她从前围棋拿过市里的竞赛一等奖,虽说这里的围棋与现代的围棋有些不一样,但大体还是一致的。而且这些年,若是得了空,赵安然也会与相交的友人下一局,只可惜很偶尔遇到个千金小姐尚能好生下一局,这些年也不曾棋逢对手过。
只是,这位杨正院固然棋艺高深,是个不可多得的对手,但观棋不语真君子的道理,她还是懂的,这时候,怎可随意插手两位院长的棋局?
杨正院显然不是这么想的,他一向觉得闺阁女儿家都是些绣花枕头,纵然有那几个棋艺不错的,也绝不会是眼前这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不过,副院敢让,这个商户女也未必敢应。
他手一挥:“还找帮手啊?行吧,丫头你可愿来替他?”
赵安然抿唇一笑:“原是不好插手二位大人的棋局,不过杨正院棋艺高深,便是史副院也略逊一筹,我得了此等好机会,着实不愿放弃。”
史副院哈哈一笑,起身站起来,将赵安然让到坐上:“既如此,这局棋,你来替我下。”
赵安然拱手道:“晚辈恭敬不如从命了。”
杨正院听到这里,对赵安然的好奇更加深了几分。一个女子,还是个商户出来的女子,固然有几分学识见识,这般落落大方却着实不多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