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客厅里,老三家的几个人脸色都不好看。
三太实在忍不住了,也不管周围还有老太爷家里的管家和佣人在,照直跟丈夫抱怨道:“怎么回事儿啊, 我还说那小野种自己识趣不上去,怎么老爷子还专门叫上去了?”
三爷眉头皱成了川字,压低声音呵斥道:“什么小……你说话注意点儿!”
他看了眼在各处干自己的活儿、目不斜视的佣人们,这才低声继续说:
“那能怎么办,带都带过来了,还能不告老爷子一声?我估计也没有别的意思,就是见一见而已,不用担心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老爷子的脾气,对那种不成气候就有个好脸蛋的小孩儿最看不上,要不也不会对幽莉这么看重。”
许幽莉就坐在沙发的另一侧,闻言表情不变,然而眼睛里皆是倨傲。
她是谁,她是把整个许家他们这一辈儿的其他人全部踩下去的最优秀子女,是老太爷最赞赏的孩子,甚至于有望被老太爷选中成为家族继承人。
就凭那个低贱恶心、一无是处的野种,也配和她比较?
三太还是不高兴,“我倒不是怕她受到重视,老爷子那么看好幽莉还不松口给股……给东西呢,她能得到什么,又是那种身份。我担心的是,万一那野种胡说八道一通,比如以前过得多惨,来了这儿也过得不好之类的,扮个可怜样去要钱……”
三爷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到,不过眼里的满意丝毫藏不住,“那就要呗,能要上更好,要的越多,老二老四他们就越紧张。”
“你还打着那主意呢?我看那个小野种不傻,来这么些天了,一点儿漏洞没有,对什么家产啊股份啊问都不问,我几次提点她她都避开了。一开始老二老四家的还跟我打听她呢,后来压根儿不关心了,不仅如此,我跟她们说那小野种不省心的时候,你知道吗,她们居然都觉得我瞎说,说她就是个安安分分的普通小丫头!”
这事儿想起来就气,她恨不得剥开许清清的真面目让所有人都看清楚,然而,小野种就是会装,成天无欲无求的,什么都不要,给钱也不花,还惯会笼络人,现在家里的佣人都在背后念叨这孩子真好。
呸,好个屁!就是个有心机的小野种!
由于实在是太气愤了,因此说到最后那几句的时候,三太的嗓门不由得加大,结果被三爷狠狠瞪了一眼。
“你能不能小声点儿!真是个泼妇。”
“你!”三太本就委屈,这下更气了,脸都憋红了才忍住怒火,拿出蚕丝手帕抹了抹眼角的泪珠,小声道,“老爷,我的性格这么多年你还不了解吗,我都是为了咱们这个家啊,外边儿的哪个有我好,哪个不是图你的钱,就像小野种她妈……”
“行了行了,别说这事儿。”
他俩的声音都很小,离得有一些距离的佣人们都是听不见的,不过坐在旁边的几个子女倒是隐约能听到些,许绅和许媛(大姐)稳稳当当坐着,不发一言,许幽莉在喝茶水,许阳昊在玩儿手机。
总之也不插话,就像什么都没听见。
三太指头死死绞着手帕,面色青白青白的,牙都快咬碎了,终是换了话题,“老爷,我这不是担心吗,你说为什么老太爷刚刚会突然问幽莉他们关于家产分配的想法?吓了我一大跳,尴尬死了,几个孩子刚开始都不敢说话。”
“想问就问了吧,可能觉得不用避讳。”
“那你说,会不会是老爷子的身体不行了……”
“别胡说!身体的事儿你最好什么都别议论,又没用你管过,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话题彻底中断,三太还想说点儿什么然而三爷已经起身出去了,于是,她只好自己闷在那里想,想到刚才几个孩子的回答——
许绅:“爷爷,您还是先保重身体,股份的事情我们没有想法。”
“怎么能没想法呢,一大堆的产业,你说了我才知道怎么给,不说我就捐出去算了。”
许绅:“那……爷爷,我学的是计算机网络专业,西城区的通信分公司,我想我应该能够管理好。”
“你们呢?”
许媛:“爷爷,我对经营管理不是很擅长,但我喜欢文娱类的,一直想去总公司的文化资源部门,您看行吗?”
“嗯,幽莉呢。”
许幽莉:“爷爷,我的学位证书已经拿到了,我认为自己完全能够胜任总公司执行董事一职,股份的话,我想如果多一些,我就能够更加顺利地进行公司运作,毕竟分权容易降低企业凝聚力。”
“可是你没有经验啊,不是让你先去实习一段时间吗?”
“我认为不是很有必要,请您放心,我的能力不会让您失望的。”
“行吧……还有谁呢,阳昊,你想要什么呀。”
许阳昊:“我想要零花钱~爷爷,您多给我点儿钱吧,反正我又不会管理什么公司,我就想玩儿~”
“多大了还整天想着玩儿,跟你的哥哥姐姐们学学。爷爷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和朋友搞投资了,那会儿穷,哪像你现在要什么有什么。”
“知道啦……”
说的都挺好的,三太仔细回想着,没有人说错什么,都实际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和需要。
这种老头子主动询问的情况,直接表达就好,不需要装成什么都不要,所以,没有人说错,都表述得很好,尤其幽莉,真是充满了魄力。
可她总是觉得老头子的情绪不太好,一副不怎么高兴的样子,或许……或许还是身体问题吧,这次这么直接地提了以后的事儿,看来应该时日不多了……
楼上,清香淡雅,许清清睡得昏天黑地。
“这孩子是真的心大……”隔壁卧房,一满头银丝的老人由衷感叹道。
一旁,刚刚给许清清开门的佣人伯伯,笑眯眯地接话道:“是,让她坐那儿就坐那儿,也不问,也不紧张,也不害怕,比回了自己家还放松。”
“像是装出来的吗?这孩子是从外边儿接回来的,说是根儿不正。”
“这……您自己看吧,我老眼昏花的,看不出来。”
“你这怎么又躲了,从来不帮着我分析分析,唉,都怪我快不行喽,身边没人陪着喽。”
“……”
银丝白发的老人,便是许老太爷许豪,年轻时响当当的商界霸主,可人不得不服老,终究也有倒下的时候。
这一趟从医院回来,老人的心态就有了变化,不再像以前那样继续掌握着这个大家族,他想适当的松松手了,虽然医生说他这病只要保养得当就要不了命。
“迟早有一天我也得走啊,可是这家里居然没有撑得起来的人,真就这么分了家吗?啊,老石你说呢?”
“您是家主,您心里都有安排。”
“你觉得幽莉那孩子能担得起来吗?还是让她和老二家的那个一起试试?”
“凯少爷……和幽莉小姐,好像不怎么对付。”
“是啊,老二家、老三家、还有其他几家,就没有不斗的时候,所以我才累得很,累得很呀……罢了,分就分吧,分了家各过各的去,谁有本事谁过好日子,我是不管了。这许家,早就不是原来的许家了,白干,我这一辈子就是白干。”
老人闭了闭眼睛,掩起浑浊双眼里的无奈,招了招手,道:“把那孩子叫进来吧,既然要分家,总归有她的一份。外室不外室的,跟孩子也没什么关系,叫进来吧。”
佣人应声:“是,我去叫人。”
这一觉,许清清睡得相当舒服,虽说只是坐着,腰不太得劲,可架不住脑袋清醒了很多,原因她想了一下,应该归功于这个房间的味道,果然有些香味能精心养神助睡眠,真好~
她是被那个佣人伯伯叫起来的,醒来后,安安静静跟在后面,出了这个屋子,又进了旁边的一个房间。
终于,见到了那位老太爷——
白发苍苍,然而精神矍铄,五官周正,体形偏瘦,一身灰料布衣,端坐于榻上,身上披着薄被,不怒自威。
把嘴里的哈欠咽回去,许清清恭敬道:“爷爷好。”
“嗯。”
简单的问候完,卧房便陷入了沉寂。
于是,一老一小,一坐一站。一上位一下位,一沉稳一淡然。
一不苟言笑,一面色平静,都不说话,都无动作。
半晌后,老太爷开口道:“你叫许清清?”
“是的。”
“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十八周岁。”
“念……高中?”
“是的。”
“在哪个学校呀?”
“利岛域高中部。”
“成绩怎么样?”
“一般。”
“是吗……得好好学习呀。”
“知道了。”
一问,一答。不快,不慢。
许清清没觉得有什么,这老人问的问题都挺正常,什么身份身世都没有提,对她这个“外来的”晚辈算非常尊重了,起码比楼下的那群人尊重得多。
而老太爷却是越问越诧异,这孩子,未免太沉稳了,真就一点儿紧张的情绪都没有吗?其他所有来的人,没有一个像她这么毫无波澜的。
带着一分好奇,以及一分试探,老太爷缓缓开口:“什么时候回来的?”
许清清这下没法对答如流了,回忆了一下,说道:“大概……一个月前,左右吧,不记得了。”
“是吗,那是……因为什么回来的呢?”
来了,终究还是来了“有深意”的问题,许清清抿起了嘴,想了一下,笑着说道:“不知道,我是被接回来的,原因您得问您儿子,是他让我回来的。”
“……”
这是一个没有预想到的回答,老太爷一时间居然接不上话,而旁边的佣人伯伯更是一言不发低头看地,只不过向来慈和的脸上隐约带了一丝笑意。
老太爷在怔然了片刻后也笑了,指了指许清清身后的座位,道:“先坐下吧。”
“好。”
让坐就坐,绝不推辞,许清清满意地靠在椅子里,再次收到了打量的视线。
问题还在继续。
“所以你其实并不想回来是吗?”
老太爷看人心思也挺准确,让许清清不由得想起某个就像是住她脑子里的牲口。然后,她走神地感叹了一下,心说不愧都是商界的大佬,心理分析能力真叫强。
她斟酌了一下,才说:“也没别处可去了,所以不算不想回来,只是当时不是我自己找过来的而已。”
她不能承认她不想呆在这儿,万一这是个随心所欲的主儿,真的就坡下驴把她轰出去了,她反而麻烦了。
现在她不仅内忧,还有外患,昨天晚上刚刚得罪了翟生他后妈,把人家的计划破坏,提供武器并且叫来帮手把人家派来的杀|手团灭。
这件事儿还没结束呢,以后的危险有很多,所以要说她刚来那会儿还不想留在这儿,那么现在是妥妥的不想走。
老太爷不绕弯子了,“那你知道你爸为什么接你回来吗?”
许清清也不绕了,“因为您。”
“……”老太爷乐了。
心道这孩子说话是真的不同于其他人,可是不知怎么,他就是不觉得不好,反而能聊得下去,或许,是因为真实?
他继续问:“哦?为什么是因为我?”
许清清有点儿郁闷了,她觉得这老爷子应该是很精明的那种,想也是,年轻时候叱咤风云,虽说现在老了,可又没有老年痴呆,怎么会看不明白这些事儿呢,偏偏要问她。
那她是说还是不说呢,真说出来的话,后果会是什么呢。
她垂着眼帘,思忖了片晌,直言道:“因为您前些日子病重,但家产还没分,这是所有事情的源头,至于其他的原因以及我爸他们的想法,我不敢乱说,毕竟不是本人。”
那些对她的恶意,还有想要拿她当靶子的计划,还有别的更多的打算,她拿不出录音,没有证据,因此也就不随便说了,省的不被相信。
老太爷点点头,问出了最后的问题:“那你对家产的分配,有什么想法?”
有什么想法……能有什么想法,她没有想法。
许清清张了张嘴,无话可说,于是又闭上,仔细想了想,还是没什么可说的,便直言道:“因为不了解,所以没有想法。”
“那你想去了解吗?”
“不想。”
“为什么呢?”
“……没有为什么,就是……没时间吧,那什么,作业挺多的。”
好歹是长辈,许清清没有说“你管太多了”,而是找理由搪塞了一下。
其实她觉得这老爷子还挺能刨根问底的,然而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嘛。
不过,事情往往是这样,她觉得没道理问的,对方反而更加好奇,“你不想分得属于你的那份家产吗?”
所有人,他所有的儿孙,没有一个不惦记这家产,只想越多越好,没有不想要的,一个都没有。
许清清笑了一下,在老人的注视中,一字一句表态,掷地有声——
“那不是我的,没有哪一份属于我,我一分钱,都不要。”
————
“出来了,出来了。”
“她手里拿着什么啊,进去的时候没拿东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