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同学是哪个班的?能不能快点啊,我们等很久了。”
“一班的吧?我听说火/箭班一班常年霸榜年级第一的就是叫林止。”
“一班的人也不能这么搞特殊吧, 我淋了雨,身上都湿透了,就准备体检完回学校换衣服。”
林止像是没有听见周围的议论般,终于把袖子撩了上去, 可黎锦分明看见林止另一只手抓着校服衣摆还在抖。
“别抖。”
护士说, 原来林止另外一只手也在抖,“你抖着我不好扎针,扎错地方不是闹着玩的。放轻松。”
林止没说话, 抓着校服衣摆的手更紧了。
护士还是说:“你控制一下,手别抖了。”
一连几次都不见成效之后,护士无奈朝林止身后喊,“你们谁是他的同学,过来帮个忙,把他按住,别让他动。”
庆城一中高中除了分文理科,还分火箭班与平行班。以中考成绩为依据,录取进一中的学生成绩排名前八十分为火箭班一二班,其余的则为平行班。
顾名思义,火/箭班是学习成效犹如坐火/箭般飞升的班级,是以全国名牌大学为目标培养班上的学生,无论是教学资源还是师资力量,都是全校最好配置。
学校做任何决定,很大程度上都会优先以火/箭班为考虑。
拿此次体检来说,学校怕耽误火/箭班学生学习,特意按火/箭班到平行班的顺序,一班是第一个参加体检的班级。
但由于林止昨天回家,今天来得比较晚,室友本来排在前面的位置一让再让,已经让到了最末,在他后面都是其他班的学生。
护士话喊完二三十秒,议论纷纷的人不少,可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倒是有几个女生红着脸怯生生偷看林止,不过要她们站出来,又没有勇气。
护士气笑了,“你们真是……”
话音没落,一个高挑的纤细身影从排队的队伍空隙见走过来,身上穿着和其他学生同款的校服,拉链拉得严严实实,直接从底端拉到顶端,半张脸陷在校服领子里。
从脑后垂着的长马尾可看出是个女生。
女生停在林止座椅后,将药换成一只手抱着,另一只手横过椅背捂上林止的眼睛:“这样可以了么?”
可能是因为隔着领子,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闷软。
护士愣了下,看着她眉宇间强压的不耐烦,把到嘴边的“我说的是压住他的手,不是捂眼睛”吞了回去。
“也、也可以。”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后面还有那么多学生等着抽血,她不可能耗太多时间在一个学生身上。
护士低下头,擦碘酒准备扎针,发现林止手颤抖的弧度居然小了很多,已经不影响她扎针了。护士不由得又看了女生一眼。
这才注意到女生似乎不太舒服,脸色苍白,垂着眼,神情有些怏怏无力。可她捂着林止眼睛的手自始至终没有松开。
抽血处的其他人也都惊奇地看着这怪异的一幕,安静从抽血处开始往外蔓延。
没了恼人的喧闹声,黎锦脑子里的昏沉轻了点,她眉头松了松,压着眼,越过林止的肩头看着他的手臂。
十七八岁的男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林止身量比同龄人高,手也长,手臂线条带着那个年纪特有的单薄感,却并不瘦弱。
或许是由于视觉被剥夺,林止本能戒备,浑身僵硬得跟块石头,黎锦从手掌触碰到的抽动的颧骨就能感受到。
但林止皮肤上的水汽还未干,带着几分沁凉,中和黎锦掌心感冒引起的热,十分舒服,让她不想挪开手。
黎锦抱着药的手指动了动,有点想把另一只手也覆在林止脸上。
“好了。”抽血很快,护士拔出针,抽出三根棉签摁住林止手臂上的针眼,“血抽完了。”
黎锦不情不愿撤开手。
刚恢复成双手抱药的姿势,林止便扭头看过来,黎锦撇开头,把自己当雕塑。
护士被他们之间诡异的气氛弄得有点忐忑:“你们,一个学校的?”
校服都一样,不是废话吗?黎锦抬起眼皮看了护士一眼,没接话。
护士也意识到自己问了废话,尴尬笑笑:“同班同学?”
林止从座椅上起来,脸色除了苍白点,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看他这架势是不会回护士话了。
黎锦舔舔有点干的唇:“不是。”
“那你们认识?”
黎锦看了林止一眼:“不熟。”
那就是认识。
护士总算蒙对一次,说:“认识就好办了。”
不等黎锦说什么,护士又说:“你朋友抽血的时候表现不太对,你回去好好问问他怎么回事。必要的话,可以再来医院检查。”
“我们不熟。”黎锦觉得她有必要强调一下。
护士却打蛇上棍,“那当帮个忙。学校把你们交到我们医院,我们医院有责任对你们负责。我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当你帮我们医院问的,如果他有什么不适,再带他来医院。”
林止针眼处止住血,偏着头把棉签丢开,他的电话号码已经到了黎锦手里。
护士忙着给下一个学生抽血,黎锦垂着眼在看电话号码,生病让她的脸上没什么生气,只有两边脸颊透着点红,整个人感觉热乎乎软乎乎的。
林止到嘴边的话忽的咽了回去,屈指将校服袖子撩下来。
医院门口的长队又缩短了一点,黎锦迷迷糊糊跟着林止走出医院才晃过神来,伸出根手指指指医院里面,“不体检了?”
林止走在她前面,迎面的雨全打在他身上,衣服又湿了。
他眼尾在黎锦手指上顿了顿,淡淡说:“送你上车我再回去继续体检。”
黎锦“哦”一声。
这时,一辆出租车停在他们面前,出租车门打开,一个衣着朴素的中年女人从车上下来拉住林止。
“林止,你突然返回学校怎么也不告诉我……”
女人没带伞,身上是湿的,头发贴着脸,隔着雨帘看不太清容貌。
黎锦被车轮溅起的水逼得退后一步,闻言看向林止。
林止冷着脸,手握成拳,似乎随时想挣脱走人。可是他终究没有挣脱,任由女人拉着他,好不容易恢复点血色的唇,也瞬间苍白。
女人没注意到,还在语无伦次说着话:“我不是故意要在你面前……我只是被他们逼急了,我没办法。”
女人说着又往前走一步,把林止抓得更紧,黎锦这才看清,女人腿脚似乎不太好,走路一瘸一拐的,鞋子周围还沾着点红色,像是血,又像是新鲜泥土。
不等她细看,司机等了许久没见她出医院,走过来催她上车。
车子驶到拐道前,黎锦看见女人还紧紧抓着林止不放,像是抓住生命中最后的救命稻草。
黎锦捏着写着林止电话号码的纸条,把电话号码输进手机通讯录,就把纸条塞进校服口袋里,一路睡到学校。
赵医生说得没错,吃药没什么大用,反而药里的安眠成分让她感冒那几天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感冒好后,洗校服摸到纸条想起这事儿,林止看起来已经和以前没什么两样,她也就一直没拨打过这个电话号码。
再后来,她自己都忘了手机里还有这个电话号码。
SIM 卡从旧手机换到新手机,号码也从旧手机换到了新手机里。
黎锦摁掉手机屏幕,把手机丢开。
苏瑶从床铺上下来,就看见黎锦一手撑着桌沿,在揉额角,她瞅着黎锦的脸色问:“中午没睡好?”
“是完全没睡。”黎锦一摇一摆去阳台,声音和她感冒时有些像。
洗了个冷水脸,黎锦总算完全清醒了。
苏瑶说:“下午军训结束,我要去交社团申请,你要一起去吗?”
黎锦说:“要去。”
为了把鞋垫捐出去,她只先交了川警公益协会这一个社团的申请表,她看上的其他社团的申请表还没有交。
提起公益协会,黎锦又想起电话号码的事:“以后别接那些乱七八糟的电话号码,我谁的电话号码也不想加。”
苏瑶反应过来:“有人找你加他?”
黎锦“嗯”一声:“差不多。”
苏瑶摊手:“真不关我的事,我也是被陷害的。他们托秘书学的同学给我,给完人就跑了,我还都没法还。我保证以后谁的电话号码都不给你递,满意了吧?”
黎锦满意了。
下午两三点的太阳比中午更为灼人。
由于双腿不便,黎锦和苏瑶慢悠悠摇到山顶球场时,离集合时间就差两三分钟。
教官队伍已经从志祥广场上来,分散站在各个区队训练的位置前。区队学生自发靠拢,虽然还没正式集合,但站的队形已隐隐有方队的雏形了。
黎锦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抓住帽檐往下压。
“又压帽子干嘛?你腿脚本就不方便,帽子压这么低,看得见路吗?”苏瑶走在黎锦后面,见她把帽子压到眉心还在往下压,苏瑶按住她的手,把帽檐又掀起来。
掀离脑袋那种。
于是,林止侧过头,就见黎锦顶着个鸡窝头,发梢四仰八叉乱翘。
他微垂眼,压住上扬的嘴角,几秒后抬起眼皮,四十五度转过身来,说:“归队!”
黎锦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抓回帽子走到秘书学第一排站好,把自己当隐形人,苏瑶在后面怎么戳她肩膀她都不动。
杨娇在集合前一分钟才出现在山顶球场,她这次戴了警帽,警帽正中心的银色警徽熠熠发亮,也让她看起来更难以接近。
和上午一样,一到山顶球场就站到林荫下监督秘书学训练,盯得秘书学人人心里发悚。
“真可怕。”休息喝水时,苏瑶心有余悸说,“我从来没有这么想师兄师姐快点回来。现在我觉得连教官都比中队长亲切。”
她目光在区队前环视一圈,说:“你有没有觉得教官今天心情很好?”
黎锦含着瓶口往区队前看去,林止面色如常,根本看不出任何情绪。她收回视线,“你从哪儿看出来的?”
“看不出来,只是感觉。”
“哦。”
没得到同频回应,苏瑶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不得劲,“你怎么了?怎么感觉心不在焉的?”
还有脸问她??
黎锦把瓶口当苏瑶咬,一字一顿说敛:“你、的、错、觉。”
苏瑶:“……哦。”
不过,苏瑶也就在嘴上抱怨两句,真要在中队长眼皮子底下犯事,她还真不敢,十一大队没有一个人敢。
她就盼着下午的训练早点结束,杨娇早点走。
哪知,在总教官宣布解散,她以为煎熬日子熬到头了的时候,杨娇说:“秘书学先别解散。训练一周多,你们应该训练出一些成果,你们把所有训练内容走一遍给我看看。”
说是看看,以杨娇中队长的身份说出来,就是下达指令,总教官都干涉不了。
总教官关上话筒,当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没听到,和音响师向山顶球场另外一个出口走了。
林止往秘书学扫了眼,向杨娇行了个礼:“是!”
从开始军训到现在,训练过的内容包括但不限于军姿立定,四面转法,蹲下坐下、原地踏步走,齐步走,踏步转齐步走……
一项一项拉通下来,山顶球场其他区队早走光,只剩下秘书学一个区队在。
杨娇还不许他们站到树荫下,等把训练内容走完,所有人身上又覆了一层汗,各个脸红得像是和后山里的猴子做了亲戚。
苏瑶:“黎锦你背我回寝室吧,我走不动了。”
残上加残的黎锦:“…………做梦吧,梦里什么都有。”
“没良心。”苏瑶嘀咕,侧头说,“不然赐我像教官一样怎么晒也不流汗的天赋也可以。”
林止还是跨立姿势,同样站太阳底下,他身上半点看不出汗意。
倒是迷彩服外套是长袖,袖口用活扣收拢,手背在身后,袖口刚好卡在凸出的腕骨上,隔着衣料,依然能感觉出他手臂的力量感。
“想什么呢?”苏瑶感觉黎锦沉默下来,趴她肩头问。
黎锦把她扒下来:“没什么。”
被耽误了一段时间,冲澡堂是没希望了,黎锦和苏瑶只好先去交社团申请。
黎锦中午去过警观亭,大致记得哪个社团在什么位置,申请表很快交到对应的社团负责人手里。
社团办事效率很高,当天晚上晚自习,黎锦就收到社团的面试短信通知,明天中午十二点在公用大教室签到面试。
除了川警公益协会,黎锦还加了三个社团,其中有两个社团面试的时间重合,她发短信回去问能不能晚点,她去完另一个社团再过去参加面试。
对面回复:午休结束前都可以。
黎锦松了口气,抬起头就见苏瑶翻箱倒柜在找面膜。
见她半天没找到,黎锦问:“要什么样的面膜?”
“美白的有么?我美白的面膜用完了。”每天军训完她都敷一张面膜,开学带来的面膜已经空了。
“有倒是有,不过,你突然敷美白面膜做什么?”黎锦打开化妆品收纳盒,取出面膜给苏瑶,“你又没怎么被晒黑。”
“黑了,肯定黑了。”苏瑶指指自己的脸:“我很容易晒黑。初高中军训,我不知道防晒,七天训练完回家,我妈说是哪里来的煤球,愣是认不出来是我。今天下午晒那么久,防晒霜时效肯定早过了。明天社团面试,不敷美白面膜没法见人。”
苏瑶拿着面膜去阳台洗脸,经过黎锦身边,又退回两步戳她的脸:“奇怪,你怎么还这么白?看起来一点没被晒黑。”
黎锦抵开她的手指:“我天生皮肤白,晒不黑。”
这一点,黎锦她爸经常说黎锦像她妈,人晒晕,皮肤都晒不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