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星星的黑色眸子里迸溅出熔炉里的火星来，不含任何杂质，闪烁明灭了几次后他笑了起来：“那么花送到了，我要走了。”
他说完后往外面走去，拿起斗笠重新扣到头上。
“司空。”牧遥追了上去。
“嗯？”他在回廊停下脚步。
牧遥鼓起勇气，说道：“明天我还要花。”
司空摘星笑了起来，似星河骤隐，若风雨平息。
“好。”他说。
于是这个雨夜似乎不再寒冷了。
02.
一个人去面对近乎一整个商行的恶意，其实并不那么容易的。
但这段日子因为有着司空摘星的陪伴所以变得轻松了很多。
事实上，商行里大部分人对牧遥的加入是没什么实质上的意见的，他们只是不爽，只是看不惯。
但正是这些他们本人觉得正常不过的、只是普通的负面情绪的东西，却会给他人带来很多伤害。
当然那些人并不在乎，他们只会觉得对方心态不行。
凭什么一个小姑娘年纪轻轻的就坐上了这个位置？
凭什么她就受到那些家族的重视？
商行里这些商人们也是有经验的，他们也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一些富家少爷凭借着家族地位直接坐上商行的重要位置，然后因为年轻气盛，且没有经验，于是瞎瘠薄乱整，结果导致商行问题丛生——这些都是他们见过的。
另外就是，当然不是所有胭脂饰品布帛商人都入了这个商行的，小商人没资格参加，他们也不希望小商人拥有这个资格。而大商人……四大世家的花家一直也没有加入他们这个商行的打算，花家自己都有个产业体系了，不需要加入。
所以商行内部出现问题的话，不仅仅会导致客人流失，而且在外部还是有一些忧患的。
这是他们看不惯牧遥的第二个原因。
第三个原因是，牧遥被贾老三说了后居然毫不客气的顶嘴了，这就太目无尊长了。虽然前辈说的不对，但作为没有权势的后辈（划重点）也是需要尊敬前辈的，不然的话这就太没规矩了。
所以整体来说，大家对牧遥的印象并不好。
这也造成了有人起头后其他人也符合着说两句牧遥的不是的情况。
那场会议结束后一些人对牧遥略有改观，但第一印象放到那里。
牧遥如今坐在这个位置上，就是站在他们这些人的骄傲上啊。
他们奋斗了这么久才在这里有一席之地，但牧遥却直接空降了，这让他们的骄傲真的是无从放置。
“陈廉信……陈知府，我认识他。”
此时此刻，牧遥的一句话，却不仅把这些人的骄傲踩在她脚底下，还用力研磨了两下。
这感觉，酸爽。
于是乎，不少人都震惊地看向牧遥。
如果是他们其中有个人认识陈知府的话那么大家是不会这么惊讶的，可偏偏是这个他们觉得无能的人——只有脑补牧遥无能，这样才能让他们的心好受一些。大家接受不了的是比你幸运的人还比你优秀。
苏云抵听了后也愣了一下：“牧姑娘认识陈知府吗？”
“嗯。”牧遥点头。
“那么，就得麻烦牧姑娘了。”苏云抵说。
接着苏云抵和牧遥单独谈话，牧遥大致明白了应当怎么说。次日她就备了礼品去拜访陈知府，抵了杏花村的名帖后，她都没怎么等就见到了昔日的百花城县丞，现在的知府大人、陈廉信了。
陈廉信惊喜地迎了上去：“牧掌柜的，好久不见。”
“的确好久不见啊县丞大人，哦不，如今应该叫知府大人了。”牧遥看到陈廉信的表情就知道他没有变。
“这还得多谢牧掌柜的的熏香，也谢谢牧掌柜的的开导。”陈廉信说。
当初牧遥离开百花城前往南方时整个百花城基本都知道，陈廉信当然也是知道的。
“我只是提出意见和提供了一点条件，具体还是知府大人你自己做的。”牧遥说。
“唉，有些东西放下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容易。”陈廉信有些苦涩地说道，丫鬟过来倒茶，他摩擦着茶杯，半晌之后说道：“借着熏香，我给中丞大人说了不少好话，中丞大人在圣上面前为我美言了几句，我也没想到我居然能获得现在的位置。”
“金陵知府，这可是个厉害官职了。”牧遥说，“这会是一个不错的起点的。”
“嗯，我尽力做好。”陈廉信说，“说起来这几日我还正想着去找牧掌柜的，从你那里再拿点熏香。”
“恰好新作了一款熏香，名叫夜雨秋潮，我这次带来了。”牧遥说，“不过也有事情想让陈知府帮忙。”
“牧掌柜的请讲。”陈廉信说。
牧遥于是挺干脆的把商行和她如今的困境和陈廉信说了。
陈廉信点头：“原来如此，我会关照一下此事的。牧掌柜放心，不过涨税一事不太好更改，我初来乍到也不方便行动太多，尽力而为。”
“好的。”牧遥说道，她想了想继续说道：“如果实在不行的话就让你的那位厉从事放过我，随便对其他人好了，反正我和他们也不熟。”
陈廉信无语了片刻：“好的。”
03.
牧遥返回商会，将陈知府交谈的结果告诉了众人。
她没有添油加醋，一五一十地说了。
众人的表情是各异的。
陈廉信的话听着有点像客套话，很多人因此也不怎么相信。
但牧遥知道陈廉信是认真说的，她也没兴趣去看那些人揶揄的眼神。
“呵，果然不过如此。”
交换的眼神。
“此前还突然说自己认识陈知府，结果就被这样搪塞住了，更可笑的是居然还过来报喜？”
嘲讽的声音。
“她是傻还是天真？还是硬着头皮回来说？因为没有退路了？”
冷淡的嗤笑。
“也太可笑了吧。”
眸中的讥诮。
“果然是年轻人啊，还是得多历练历练。”
摆出了长者故作宽容的模样。
“果然和我们想的一样啊。”
事后诸葛亮。
牧遥老神在在，品着茶摆出悠闲的模样，似乎什么都没听到。
祝鹫翎心里有些嘀咕，他知道牧遥厉害，所以更愿意相信牧遥的，但是眼下这个情况……会议结束后，他专门去问了下牧遥。
“基本上可以放心。”
虽然祝家屡次坑她，但毕竟这也是个盟友，于是牧遥说：“我和陈知府是有一些交情的。”
“牧姑娘可以明示吗？”祝鹫翎说。
牧遥想了片刻，回答：“雪中送炭。”
祝鹫翎了然，拱手离开。
几天后，官府张贴告示，全金陵的商业税整体上浮一些，但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
此前的传言似乎是子虚乌有。
而孝敬官员的钱财也削减了很多，不再给白银了，直接送宝物就行。
牧遥将此前百花女侠给她的一尊玉像送了过去。
此事到这里表面上尘埃落定，而这样的变化让所有人都看到了牧遥的能量。
瞠目结舌者，懊恼不已者，不一而足。
再偏执的人，至此也该哑口无言了。
更何况他们都是商人，皆为利来，皆为利往。
商行开会，座位上的商人都在窃窃私语。
议论的中心当然是牧遥。
“哗啦”，门被推开。
玄色的裙摆扬起，恰似鹰翼。
日光被挡在她的身后，环绕勾勒了她的身形。
长靴踩过木质地板，干脆利落的步伐有折骨挫刃的气势。
大家的议论声立刻停止。
牧遥今日难得穿一身暗色衣裙，就连眉宇之间也多了几分寒冽。
此等气势让众人侧目。
她身后跟着一个带着斗笠的黑衣人，似是侍卫。
她目不斜视地穿过人群，直接坐到了商行副行头的位置上。
这次没人阻止。
窗外阳光流离，桌上的线香缭绕着青烟缓缓升向屋顶。
牧遥开口，“下午好，诸位，今日天气不错。”
于是下面立刻响起一片应和声。
这感觉真美妙。
这就是权力吗？
贾老三下意识的应和完后才反应过来，自己怎么被牧遥的气势所慑了……然后他继续想，前些日子自己对牧遥多有得罪，但眼下看起来这个牧遥的确是个有能力的主……算了，自己今天就道个歉吧，毕竟她这次救了大家。
贾老三刚想开口，牧遥就继续说道：“今天本来是我的熏香上架的第一天，我不想来的。但是一想到来这里可以欣赏到一些令我感到愉悦的表情，我就来了。”说完后她笑的眉眼弯弯，不甚恶劣。
……
贾老三差点背过气去。
道歉个毛！
他没被气死就不错了！
这牧遥怎么今天气势惊人，但内里还这样气人呢！
“好了，开个玩笑。”牧遥站起来，对着所有人长揖：“小女初来乍到，有很多事不懂，承蒙各位抬爱坐上这个位置，今后我们同气连枝，共创商行辉煌。以后还请诸位多多指点。”
这一张一弛，尽显风范。
贾老三忍不住想到，此女，当真是个成大器之人。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还有一更！最近更新比较多！爱你们！
第六十章
01.
加税与商行之事尘埃落定后，司空摘星准备离开了，他在金陵已经待得太久太久了，在此之前他还从未在一个地方待得这么久过。
临走那夜，司空摘星和牧遥在繁华的金陵里逛了一晚上。
金陵的夜晚是非常有趣的，这里的人夜生活非常丰富。
街道上熙熙攘攘，挑着一连串彩色小灯笼叫喊的小贩，抬着轿子走过的脚夫，大声吆喝卖糖葫芦商人，志得意满在门前高谈阔论的富贵人。
他们路过正在往马车上运货的粮庄，“这些人看着可真有钱。”牧遥说。
“朝廷有人才能做这种生意。”司空摘星说。
“我朝廷也有人。”牧遥说，“我在江湖还有人呢。”
“哈哈是的。”司空摘星说。
路过一家打铁铺，这里的铁匠都喜欢当街打铁，深秋了还赤着上身，叮叮当当的挥舞着锤子，路过那个铁匠的时候火焰热浪逼人，牧遥忍不住躲了躲，司空摘星放慢脚步，为她挡了一下。
铁匠旁边就是杂耍的，也在喷火，还有踩高跷的，围观者起哄，好不热闹。
这些风景牧遥在来金陵后已经见过了，但因为今天陪伴的人不同，所以心境也就不同了。
到了下一条街道，牧遥还碰到了电视剧里的那种经典套路。
“哎这位小哥，你看你娘子这么漂亮，给她来个簪子吧。”一个卖头饰的小贩热情地说道。
“好啊。”司空摘星说，他接过簪子递到牧遥面前：“你喜欢吗？”
“别闹，”牧遥推了他一把，然后看向小贩：“小哥，你看错了，我们不是夫妻。”
“我还没看错过。”那个小贩笑着说，“你俩这眼神爱意流转的，我怎么可能看错。”
这……直接被对方道破，牧遥顿时红了脸，心跳也跟着加速了。
啊，这就是恋爱的感觉吗？
感觉比想象的还要好一些。
最终司空摘星还是买下了那个簪子。
时间过得很快，街上的人稀少了，他们也返回了杏花村。
牧遥从门口顺手拿了个灯笼，然后在那边的烛火上点燃。
红色的烛油滚落，在灯台上发出朦朦胧胧的反光。
她提着灯笼倾斜地凑到蜡烛旁，将灯芯点亮。近乎哗啦一声，火苗窜起，照亮了灯笼正面写着的“杏”字。她将灯笼挂在杆子，在铁楔处卡住然后将灯笼挑起，灯笼缓慢地旋转过去，上面绘着的吉祥花纹让周遭光影重重。
“你明天就要走了。”牧遥慢慢旋转着灯笼，说道，“或者今晚。”
在她转了下手腕后，灯笼背面写着的“花”字也露了出来。
“是。”司空摘星说，他有点口干舌燥。
“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牧遥提着灯笼向杏花村深处走去，在灯影和黑暗中，她身姿如烟。
“我以为我们之间不用说谢谢的。”司空摘星跟上了她，说。
“发自内心的谢，并非礼节。”牧遥说，“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对你仍是充满谢意。”
她停下脚步，她的表情在橘色灯笼的映照下非常安然。
“你想离开已经好多次了吧。”
“是。”司空摘星说，“但我也同样起了好多次就此留下来的念头。”
“我知道。”牧遥说。
司空摘星从牧遥手中接过灯笼，走在了她身边。
“我也想过和你一起游历江湖，我很向往江湖，你知道的。”牧遥望着夜空说道，“但最终我还是选择留下来，我有我的追求，你同样有你的。我不会为你而放弃我的追求，也不希望你为我放弃你的。”
“大部分人都不是这么想的。”司空摘星说。
“嗯，我从一开始就不打算做大部分人。”牧遥说，“我认为合适的感情应该是两个人都拥有各自的世界，有一部分是交集的——当然，而其他部分则是自己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