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穆瑾,如同溺水之人望着唯一的浮木,如同在这异世漂泊中望着珍贵的救赎。
穆瑾霎时间觉得段榕榕的气质有点不一样了,但是再回头看时还是觉得傻妞一个,暗叹她都不知道自己失去了些什么,也从未想过争取自己应得的。
“丫头。”穆瑾还是想为自己的任务努力一下,“但凡做奴才的,无一不仰仗着主子的鼻息讨生活,你这种性格,要是做奴才迟早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她认真地看着段榕榕,“即使是我,也不可护你一辈子。”
所以你赶紧觉悟起来,争取你的宠妃之位吧!
可是段榕榕大眼一弯,没有丝毫可惜的意思,“穆总管,你看吴嫔那样,我要是做了宇文睿的妃子,真的会高兴吗?”
正中红心。
穆瑾想象了一下把段榕榕放进六宫,整日和普通妃子一样,争奇斗艳权谋倾轧,连忙在心中甩了甩头,甩掉了她被吃得骨头都不剩的景象。
说到底,连开口劝人的她自己,都没有下定决心,要把段榕榕送上这条路。
又如何指望能说服段榕榕本人呢。
穆瑾叹息一声,不再劝了。
顶着发晕发烫的头,穆瑾坚持完成了一天的工作,连心大的段榕榕都看出来了她的难受,她却惦念着事情还没做完,怎么都不肯休息。
待到晚上,穆瑾的难受不但没有减弱,反而更加严重起来,甚至在踏进屋门时脑袋一晕,险些一头扎到门框上。
这可把跟在后面的段榕榕给吓了一跳。
段榕榕不顾穆瑾虚弱的反对,搀住她将她扶到了内室的床上,纤细圆润的胳膊抱在怀里让她脸色红了红,随即意识到现在不是考虑乱七八糟东西的时候。
“都告诉你了,你这身体撑不住的。”段榕榕难得板着脸,“要不是我非要跟你回来,万一你倒在屋门前,在外面冻一晚上,你就凉了!”
穆瑾抬起眼,尽力以犀利的眼神控诉她的胆大包天,可生病后她的凤眼只余水光潋滟,配上薄红的脸颊,愈发美艳不可方物。
段榕榕的气势如同放了气的皮球,一下子就软了下去。
“你等等。”她说着,转身跑出了门。
穆瑾病得昏昏沉沉,也无暇顾及她这么晚了能去哪,在脑子里过着明天需要做的事,靠在床柱上闭目养神。
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穆瑾一面昏沉一面又分外灵敏的听觉告诉她,窗外又轻轻飘起了落雪。
无数轻盈的影子映在窗棂上,穆瑾微睁开眼,恍惚的记忆被拉回到上一次下这么大的雪时,顾倾迎着漫天的碎雪缓缓走近,如同冬日雪化的谪仙。
她脑子不太清醒,那丝药香夹杂着冷香的独特味道一瞬间真的在鼻腔间涌现,她又闭上眼想从幻觉中清醒过来,却有轻柔温暖的手掌轻轻扶住她的后颈和腿弯,让她整个人躺到了床上。
着动作让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出于对隐瞒身份的警觉,穆瑾硬生生忍住了伸手捂胸的反射性动作,双腿一蹬将自己缩回床角,睁开一双警惕的眼睛望向前方。
顾倾温润俊美的脸填满了她的整个视野,望向她的目光里盛满担忧和心疼。
穆瑾一时反而更加分不清想象和现实。
顾倾坐在床边,身边放着他的药箱,穆瑾看着他,正在努力分辨,床头突然拱进来了一个段榕榕的脑袋。
“穆总管,你快让顾太医瞧瞧。”段榕榕道,“整个太医院就剩下他一个人了,他也差点就下班了,被我赶紧抓了过来。”
穆瑾:……
一时不知该庆幸她遇到的人恰好是顾倾,还是该庆幸顾倾这个工作狂回家回得晚。
第34章 保持着你最真实的样子,……
段榕榕说着把人家太医从下班路上抓过来的话, 言辞间不但没有羞愧,反而颇为骄傲。
她大眼睛闪亮亮地看着穆瑾,浮现出四个清晰的大字:我棒不棒。
穆瑾想笑, 气息一上来却被喉间的痒意堵塞, 变成了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
“去倒杯温水。”顾倾温雅的声音突破嗡嗡作响的耳膜,段榕榕的应和声和啪嗒啪嗒跑动的声音传来,随即一只温暖的手轻轻握住了穆瑾的。
“瑾儿, 失礼了。”顾倾轻声道。
穆瑾脑子发懵, 还没等思考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她宽大的袍袖就被人向上撸/起,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和小臂。
顾倾温暖的手掌握在她的手上,对比起她过高的体温, 竟然有种十分舒适的清凉感,让她忍不住从墙角探了出来, 向床边靠了靠。
顾倾一手握着穆瑾的手为她把脉,看到她肯出来, 另一只手抖开宽大的被褥,正好将她整个人裹了起来。
由于把脉的原因,他们两个无论怎么挪动姿势都不能分开太远,于是当段榕榕端着一杯水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穆瑾从墙角里出来,而顾倾把她裹起来后还没来得及放到床上的景象。
清雅出尘的顾太医怀抱着相貌明靡的年轻太监,太监的一只腕子还被握在顾太医的手中, 乍一看, 让人分不清是太监在投怀送抱,还是太医的巧取豪夺。
然而不管怎么看,都充满着禁忌的美感。
段榕榕:……
穆瑾:……
穆瑾吓得嗓子都不痒了。
唯有顾倾面色如常, 仿佛没有看到两个人惊悚难看的脸色,自然地完成而来手中的动作。
当穆瑾被舒舒服服地盖上被子靠在床头,段榕榕这才回过神来,踏着重重的步子走到窗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定在顾倾搭在穆瑾手腕的手上。
“顾太医,还没好吗?以太医院左院判的医术,这不应该呀。”
一开口这□□味连穆瑾都听出来了。
顾倾也没理她,又细细地斟酌了一会儿,这才将手从穆瑾腕上移开,侧身打开了药箱。
段榕榕刚才还在阴阳怪气,这会儿看太医似乎有了结论,又挂上了一脸的担心,“太医,穆总管她没事吧?你看她一脸菜色,都要晕了。”
穆瑾:你才一脸菜色,你全家都一脸菜色。
“不过是发热而已,能有什么要紧事。”她抽回被晾在外头许久的那只手贴在额头上,感觉有一丝凉意渗进皮肤,这才好受了些许。
她开始乱七八糟说胡话,“就算是担心我把疫病带回宫里,也未免太晚了吧,要带也是顾倾带的,他回来最晚。”
顾倾的眉宇间终于流露出一丝无奈,他手下毫不停歇地将几个药瓶里的粉末都倒进一个小瓶里,旁边的段榕榕战战兢兢:“顾,顾太医,穆总管的脑子不会烧出问题了吧?”
她是真有些担心,都说古人的身子弱,发烧一个不小心烧傻了也大有人在,何况穆总管的弱鸡身板更是弱上加弱。
“胡说。”顾倾将几个打开的药瓶都规规矩矩地收起来,拿着配好的小瓶送到穆瑾的鼻子底下,不顾她立刻皱起鼻子侧开头的举动,温柔而半强制地扳过她的头,“乖,闻一下。”
穆瑾乍闻之下,只觉得千万种刺鼻难闻的气味都被混合在了一起,刺得脑仁生疼,扭开头还被人强行扭了回来,整个人都不高兴了,刚要开口骂人,顾倾趁机将整个瓶子都塞到了她鼻前。
为了骂人而蓄的气,一下子全用来吸入了这些难闻的粉末。
穆瑾又发出了惊天动地的咳声,段榕榕极有眼见地奉上手中的温水,穆瑾夺过来咕嘟咕嘟一顿,这才感觉活了过来。
方才混沌一片的大脑也清醒了一些。
“醒了?”顾倾收回小瓶,温润的眉眼间却不见方才照顾她的那些温柔,“上一次就告诫过你,不要将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是当真嫌自己命长吗?”
他语气沉然,“你救得世人,却要放弃自己吗?”
穆瑾:……?
不是,她做什么了?为什么到了顾倾嘴里,她都觉得自己的脑袋顶上出现了一个光环,仿佛变成了普渡众生的圣母。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卡壳半天,面色难看地反驳了一句,“谢谢顾太医大半夜的特意跑一趟,我命硬得很,没那么容易死。如果没有事,二位就请回吧。”她严厉的目光落在段榕榕脸上,成功止住她的欲言又止,“包括你。”
段榕榕抿抿唇,不想顶撞穆瑾,又不想离开,只好将视线望向唯一的医生,妄图指望他说出“病人晚上离不开人,需要有人彻夜照料”这样的话。
可是顾倾头也没回,“知道我特意跑这一趟,就不要讳疾忌医。段姑娘暂且回吧,我留下为你配药。”
段榕榕:“我不!我也要留下来照顾穆总管!”
顾倾淡淡地回过目光,“敢问段姑娘,你是会配药,还是会降烧?”
段榕榕语塞了一瞬,她再一次感受到什么都不会的无力,但是想到方才这太医看穆瑾的眼神,又不想轻易放弃,只好跟个斗鸡一样怒气冲冲地瞪着他,就是不服输。
她在太医院前怎么就看走了眼,以为这个太医温柔俊美,才把他拉过来给穆总管看病的?
分明是引狼入圈,引火烧身!
穆瑾不知道他们在吵些什么,只觉得她身边这几个人个个都是刺头,怎么好像只能和他们中间单独的某一个人相处,一旦其中两个碰到一起,一定会如彗星撞地球般爆发冲突?
何况这可是男配和女主,有女主这么大一个光环摆在这,顾倾居然跟同性相斥一样,要和她吵架?
她脑子发胀,难得绷不住皮,揉着太阳穴露出一副不耐烦的样子,“行了,你们要吵就都给我出去。顾倾留下,丫头你回去。”她警告地瞥段榕榕一眼,“不许再多说一句,否则明天起你不用过来找我了。”
段榕榕不服气地在原地站了半晌,见穆瑾都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那穆总管,我先回去了,你……小心啊。”
穆瑾以为她在说小心自己的病,随口应了一声。
段榕榕见她完全不理解自己的警告,气呼呼地又瞪了顾倾半天,看穆瑾的眉又皱起来了,知道自己再待下去会惹她烦躁,只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顾倾亲手为穆瑾用凉水洗了条毛巾,探身放到穆瑾的额上,“那丫头对你倒是忠心。”
穆瑾想到段榕榕对她意味不明的感情,尴尬地撇开视线,“好歹不是不知恩图报的小狼崽子。”
说到小狼崽,她又想起之前在落雪阁见到的四公主和惠贵人,猛地回头看向顾倾,“落雪阁有人找过你吗?”
顾倾将她甩落的毛巾捡起来,重新叠整齐放到她的额头上,在她尴尬的表情中,温柔而坚定地一直伸手扶着,“找过。”
她们怎么样?穆瑾差点脱口而出就这么问了,随即意识到这样直白的担忧十分不符合自己的人设,于是刻意做出一副厌烦的模样,“两个无知妇人,纠缠起来实在麻烦得很,你看看能不能治,不能也就别理了。”
顾倾的嘴角微微上翘了一下,装作去探穆瑾额头的温度,上身向她倾斜了一些,低头去看她的眼睛,故意道:“惠贵人病情沉重,要治她确实要花不少力气,既然瑾儿这么说了,那我就不管了吧。”
夹杂着药香的冷香扑面而来,穆瑾只觉得刚刚清醒一些的脑子又有些昏沉,又听到顾倾如此冷酷无情的话,焦急得身子都颤了颤。
她一时又想不出既能符合人设,又能说服顾倾去救惠贵人的话,只能用波光潋滟的凤眼瞪着他,憋得气息微喘。
两人此时距离极近,顾倾放大的脸就在她的面前,甚至能感受到他轻轻呼出的气息,泛着清淡的热意。
顾倾的脸,真是毫无瑕疵的俊美。
可是穆瑾半点欣赏的心情都没有,只是用力瞪着他,眼神控诉中略带着一丝哀求。
她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丝哀求的存在,满心只想着让顾倾明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个伟大的道理。
顾倾凝望着穆瑾,放在穆瑾额上的手动了动,任由已经变热的毛巾掉到了被子上,转而捧住了她的脸。
穆瑾隐约觉得这气氛有点不太对,但是看顾倾神色间没有丝毫轻佻亵渎,也就暂时忍住了后撤的冲动,看他想干什么。
“瑾儿。”顾倾微凉的手指摩挲过她的眼角,目光中渐渐蔓延上一丝怀念,“就这样,就保持你最真实的样子,别再回去。”
别再回到过去,回到那个满眼仇恨,只想踩着他人痛苦往上爬的穆瑾。
他的话没有说完,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可是这一刻穆瑾却奇特地和他的想法合了起来,几乎瞬间意会了他在说什么。
穆瑾有些难过起来。
顾倾所惦念的,所关心的,一直记挂在心中的那个姑娘,已经不在了啊。
就算她还存在,也不可能听从顾倾倾尽诚挚所说的这句话。
他所在意的姑娘,还是选择飞蛾扑火,以自己做燃料,点燃了一把险些将燕国烧尽的熊熊大火,最终也磨灭了她自己。
而他原本,甚至都没有机会对她说出这句劝告。
穆瑾纵观全书,也不记得顾倾和原主之间有过什么交流,哪怕是最后原主在围追堵截中,被顾倾救下一命,顾倾也是一副冰冷淡然的模样,对原主没有劝说,更没有心痛。
穆瑾终究还是没有回答。
她无法代替原本的穆瑾答应他任何事,何况以她走完剧情的终点,她仍然还是会辜负这一番关心。
虽然她的内心深处有一丝隐秘的猜测,顾倾之所以在原作中对原主缄口不言,如今却对她遵遵相劝,唯一的可能性只是出于她自己。
但是她仅仅想了个开头,就拒绝继续思考下去。
她的目的只是走完剧情而已,剧情人物出于什么动机又有些什么想法,不在她应该顾忌的范围之内。
顾倾似乎并不意外她的避而不答,起身去给她重新冰毛巾,“惠贵人的事,我会关照,你且放心养病。”
他将毛巾再次放在她的头上,“你真当自己积劳成疾没有事吗?再不注意,你就是下一个惠贵人。”
“不劳费心。”穆瑾干巴巴地道。
顾倾笑了一下,霎时如雪莲盛开,满室生辉。
“毕竟是女儿家,瑾儿,你若是不学着对自己好一些,就只能我来对你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