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燕儿之前并不识得钟家几个女儿,坐到这儿的时候也不知道边上就是钟家的小姐。这会儿听着竟是钟家的人,但眼前的却不是她想看的那一个,不由有些失望,又偏头看了眼钟紫茜消失的方向,猜到了刚才满面哀怨着的应该就是钟紫茜了。
这样的关系也是尴尬,祝嘉弛担心钟瑜提到以前,进而惹得心中所爱反感,便随便客套了几句,借口去拜寿赶紧带着柳燕儿离了席。
钟瑜目光移回到宴席中来,只见谢琰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但钟紫蔓还不见人影。
这时候钟紫桦已然敬了一圈,醉醺醺的回来了,见了三个妹妹只剩下一个,疑惑道:“怎的人都去哪了?”
“许是去方便了吧。”
钟紫桦挺着被酒水撑得有些涨的肚子,坐下后仰靠在了座椅上,迷糊的道:“去帮哥哥叫她们回来吧,过会儿便走了。”
钟瑜道是,正不知从何找起,刚起身,倒是见着了钟紫蔓。
她低垂着头,手里紧紧抱着那方被丝帕包着的物件,迈着沉重的步子正往这边走着。
钟瑜迎了上去,瞧出她神色不对,问道:“这是怎么了?莫不是,莫不是哥哥他欺负你了?”
钟紫蔓缓缓抬了头,一双大眼里隐隐有着泪光,却是摇了摇头。
钟紫蔓本就生得小巧玲珑,显得年纪比实际要小上几分,总是易惹人怜爱。此时平日里灵动的大眼睛已然了无光彩,钟瑜心下有些不忍,于是道:“我去找他问问。”
钟紫蔓忙伸手拉住她,急道:“真的没有,是我,是我……耐不心来,将心意同他说了。他于是把这方砚台退还给了我,还说……再不与我相见了。”
说着说着她便掉下泪来,钟紫蔓吸了鼻子,嗡声嗡气的道:“这不怪谢公子,是我自己唐突了,你不用担心我,我没事的。我长这么大头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虽是难过,可我不会放弃的。”
钟瑜有些感动于她的真心,这么小的一个小姑娘,自小里被好好的保护着,却是这样勇敢这样执着的喜欢着一个人。
她瞧了瞧钟紫蔓手上的布包,道:“他不要,你便留着吧,是好东西呢。”
钟紫蔓眨眨眼睛把泪水憋了回去,撅着嘴道:“我也不爱写字,要这东西也没用。要不然,瑜姐姐我送给你吧?”
说着,她一把将那布包塞进了钟瑜的手里。
钟瑜掂着那沉甸甸的布包,犹豫着道:“这……不太好吧。”
“没事,这方砚台我挑了这么久,就这么收回去闲置着也太难堪了。若是瑜姐姐留着能有些用处,我也算没白花这么多心思了。”
钟瑜见她坚持,点了点头,道:“那先在我这放着吧,若是什么时候你想要,再拿回去。”
钟紫蔓回了座位,钟瑜寻思着方才钟紫桦说过会儿便要走了,可她还没能和谢琰说上话呢,便借着去寻钟紫茜,准备寻个机会与他见上一面。
从侧门绕到了中厅的里院,唤了个下人去帮忙进席上通报了声,却是半天也没见人来。
许久,才隐隐的有个人影过来了,钟瑜仔细看了下,是谢琰身边的随从,她倒也认识,正是原来少时谢琰的书童。
他一见是钟瑜,笑道:“竟真是小姐,小姐万福!”
钟瑜也笑了,道:“小包子,是你呀,可好久没见了。”
那随从伸手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小姐还唤我小包子,我如今已经快二十了。”
这书童姓包,因着小时生的圆润,钟瑜小时便一直叫他小包子。
“你家公子呢?他怎么不过来见我?”
小包子道:“先前有小姐家的姐妹,自称是钟家小姐的,公子以为是您便急着赶了过来,却发现是另一个钟家小姐。这会儿听人通传,便有些不敢信了,让我过来先看看。小姐且等一会,我这就回禀了公子去。”说完人便快步行回了中厅之中。
很快谢琰便出现在了拐角,他面上带着笑意,丹色的衣袂飞扬着,向来稳重的他极少有这般急切的模样,似要跑起来了般几个大步就迈到了她的面前。
“瑜儿!”
在兄长面前,她又变回了谢家那个顽皮的小妹,伸手将谢琰的双臂拉向了两边,笑着眉眼上下端详起他的穿着:“我以前就说哥哥你若是穿得艳一些,定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可你非要偏爱素淡,都称不出哥哥你的好颜色。”
谢琰浅笑,“你就爱胡闹,哥哥是男子,怎能用这般言词形容。”
钟瑜嘿嘿的笑着,其实脑中还脑补了他穿女装的模样。谢琰生得斯文白净,书卷气息浓,人又温和飘逸,若是着了女装,估摸着肯定也是个清丽脱俗的美人。
“听闻你跟着一同去了徐城,期间可过的好?”
“徐城可是好地方,我在那吃的好住的也好,在世子和肖家人的面前,也没什么人敢明目张胆的欺负我。”
谢琰目光渐渐的暗了下去,幽然道:“你又何必瞒我,钟家姐妹做下的事,我也听说了。”
钟瑜怕他担心,拽了拽他袖子,解释道:“其实也没什么事,事情当时便说清了,后来回了钟家,也没有人责怪我的,真的。啊,对了,钟紫蔓,就是钟家七小姐,她还帮我说话来着。”
他伸手抚在她发间,温声道:“你哥哥真想早日将你带出钟家。”
他似乎还有话没说完,却是含在舌尖又咽了回去。
仔细的回视着钟瑜,谢琰的目光落在她怀里揣着的布包上,面上的笑容有些淡了,问道:“这东西怎么在你这?”
钟瑜含笑的瞪了他一眼,道:“人家小姐的一片心意,你怎的如此绝情?”
谢琰目光在她面上淡淡的一扫,复又垂下了目光,微不可察的笑了一下,却又苦涩得仿佛不是在笑。
“你既是知晓,就该知道我不会收。这世间的情感本就不是一定会圆满的,我心中没有她,便不能回应她的感情,又何苦给她希望耽误她呢?”
这一字一句里透露着淡淡的无奈与哀伤,钟瑜心中不免有些难受,原书里谢琰与钟瑜本是一对,只可惜最终生离死别,谢琰连丧两妻,余生凄苦度日,也是悲凉。
今生她虽不能嫁给他,可是她希望他能遇上一个好姑娘,他与她鸾凤和鸣,把前世的遗憾全都弥补上。
也许换了一个人,命运的车轮滚动后一切也会改变,就如同柳氏的事一般,也许今生宝鸢公主不会再看中他,他也不会再家破人亡。
钟瑜摸了摸怀里的布包,道:“其实这只是一份礼物而已,我想方才你既是见着她了,便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既是已说清楚了,收不收寿礼倒在其次了。
你瞧院里那些东西不都是来访宾客们送的,别人的能收,她的却要退回去,姑娘家的面上也不好看”
谢琰也觉得钟瑜说的有几分道理,可神色间还有顾虑:“我只怕收了会令她再有误解。”
“嗯……那不知道另一个钟家小姐的贺礼,你收不收呢?”
说完,钟瑜露出笑颜,从袖中取了一个玄色小坠子出来。
第48章 我出身不好……与你不甚……
谢琰目光中仿若又被点起了火星, 他伸手轻柔的接过,那是一个用玄色绳子编的璎珞,尾间流苏的上面还绑了个小玉坠, 虽没多名贵, 却也是精巧。
“这个扇坠可是我亲手编的,为了学这个没少被月圆笑话,可算是最后还拿的出手。”
谢琰将扇坠贴在胸口, 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我一定会珍惜它的。”
钟瑜笑笑:“东西嘛就是用的, 你知道我在钟家没什么钱, 那玉坠也不怎么名贵。若是用坏了,我再给你换一个。”
谢琰却摇头:“这是你亲手做的,我怎能用坏它。”
本已回去了的小包子这时又跑了过来, 小声道:“公子,有几位大人在找您了, 您看……”
钟瑜道:“也好,那我先回去了, 这会儿钟紫桦大概也准备带我们回去了,哥哥你多保重,有时间定要来看我。”
谢琰嗯了一声,目送了钟瑜离去,方才回身跟着随从回了宴席。
钟瑜回到厅里,钟紫茜和钟紫蔓这会儿都已经回来了,钟紫桦见她半天才回来, 怪责道:“怎的让你去找人, 倒把自己找丢了。”
话音未落,却是谢琰不知何时行了过来,向来温润如玉的人此时却目光冷冷的看着钟紫桦。
“钟大公子, 钟五小姐虽然已认祖归宗回了钟家,可在我心里,十多年的情谊却不是轻易便抹去的。她虽不是我妹妹了,但却比亲妹妹还要重要。钟大公子,还请你,请贵府,看在我与贵府尚有几分交情的份上,善待于她。”
钟紫桦面露尴尬,挤了几分笑出来道:“这是自然,自然。”
两人互相道了别,钟紫桦便带着几个妹妹们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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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元京的婚约解除了,钟瑜却迟迟没有行动。
她也说不清自己的心情,明明备好了纸笔,明明想好了说辞,却是一个字也写不出。
这般过了几日,钟瑜最后决定去亲自见他一面。至于别的人……她不能想,也不敢想。
徐城归来,他们便一直未曾相见了,钟瑜不知道自己是已经被他抛到了脑后。他不曾和她说过什么,她也无从表明自己的想法,不过她想,他那么骄傲的一个人,若是得知了她与一个翰林院的当值的小进士有来往,有些事大概不必明言,以后他也会不屑与她这个不识抬举的小庶女来往了吧。
每每想到这,钟瑜的胸口都闷闷的,她吐了口气,压下心头纷乱的情绪,修书一封寄给了谢琰。
不多时便收到了回信,向来好诗的齐国公邀请了翰林院学士与新科进士们来府相聚论诗,日子便定在几日后,宋元京与谢琰均在受邀之列。
几封信下去,谢琰终是在钟瑜的软磨硬泡之下答应带着扮成婢女模样的她一同赴会。
两人同坐在马车中,钟瑜又换上了自己那套婢女的装扮,谢琰瞧着她,道:“待会进去了你低着些头,听闻世子和肖大公子也会来,莫要被认出来了。”
钟瑜一时傻眼,怎么总能遇上啊。
“这有什么奇怪,本就是青年才俊聚焦的地方,付太后与世子都想着从中挑选些得力的人出来,这种场合即便不亲自来,也是要派些心腹过来的。”
“嗯,没事,里面人想来也不少,一个婢女也不惹人注目的,世子和肖大公子都是高傲惯了的人,眼睛哪会往下人身上瞄。”
谢琰看着一身婢女打扮的钟瑜,去除了平日里小姐的妆扮,麻衫素衣的,看在他的眼里竟也看出了几分别样的可爱来。
可是这份可爱,即将属于另一个男子了。
谢琰掩下眼中的落寞,勉力笑了笑,道:“你既是知晓宋元京心中还有表妹,却还要去见他吗?”
“嗯。他表妹要嫁人了,这会儿定是正伤心,也许反而容易对我打开心扉。”
钟瑜抬眼看他,思虑了半刻,道:“我自是有自己的想法,哥哥不必为我担心。”
谢琰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两人便再无言。马车嗒嗒的前行着,没多大一会儿,便到了齐国公府。
钟瑜低头跟着下了车,一路很是顺利,倒确是没什么人注意到她。只是齐国公果然是当朝最受太后看中的异姓贵族,这府邸着实是大,钟瑜低着头默默的跟着,只觉得走了好久,才被带进了宴客室。
谢琰在门庭处停了下来,吩咐道:“你且在这候着即可。”
钟瑜道是,低垂着头在门庭不远处立好了。
这正是绝佳的位置,待会若是宋元京从内里出来,她便趁机跟上去。
内里觥筹交错,才子们畅饮着,酒后尽兴不时便有佳句好诗,喝彩声显得十分热闹。
付久珩看了一圈已然心里有了数,本想就此离开,忽的觉得此时正站着作诗之人的身形有些眼熟,侧头朝着无澜道:“你可对这人有印象?”
无澜瞧了一眼,仔细的想了下,回道:“衣裳有些眼熟。”
两人也未作深究,没多大一会儿付久珩便站起来来,客套了两句便欲先行离开。
大人物要走,人们自是纷纷起身相送,在外间的钟瑜也听着了,忙退后了几步立在柱子的背面,等着声响消停了方才出来。
文人作诗是极风雅之事,只是钟瑜在外间站着实是无聊,想了想这一幕倒真似初见宋元京之时,彼时她也是立在墙角。
又过了一会儿,开开合合无数次的门又开了,这一回出来的正是宋元京。
钟瑜在后边不远不近的跟着,待得到了一个拐角无人之处,几个碎步小跑便追了上去。
宋元京听闻身后脚步声,回头一看,却是瞪大了双眼,呆在了那里。
钟瑜还喘着气,一手先揪住了他的袖子,道:“你总也不见我,这下可算让我抓住了。”
宋元京白白净净的和受了惊的小兔子一般,眨着眼睛,好半会儿才张了红红的嘴唇道:“你、你怎么在这啊?”
钟瑜一手牢牢的揪着他,另一手给自己扇了扇风,凶巴巴的道:“你为什么不见我?我让人送信你也不收?”
宋小公子耷拉着脑袋,眼睛到处飘着不敢与她对视,向来老实的人编不出什么理由来,只能沉默着不出声。
钟瑜上前一步逼近他,无奈的道:“你以为不见我就完了?事情总要说清楚才行的啊。”
宋元京于是向后一仰,紧张的后退了一步,道:“什么说清楚啊?”
钟瑜气呼呼的又追上一步,道:“我给你写信,你什么都没看,就说不清楚呗。”
“这……第一封我看了的,也知晓了你其实是钟家的小姐,只是你我非亲非故,总是私通信笺,于你的名声不好。”
终是退到了墙角,退无可退,宋元京偏过了头不敢看她,一个侧步便想从边上溜了。
钟瑜一手按上他边的墙壁上,阻止了他的步子,无奈的道:“你就非得躲着我,就不能好好的听我说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