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块，徐慢想，这幅画就和她的爱情一样廉价。
在十二点前，江廷终于结束了这次会议，徐慢故意靠在椅背上假装睡着，眼睛闭上后，听觉变得更加灵敏，她听见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江廷好像站在她面前，她能感觉到男人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呼吸也越来越近。
“徐慢？”语气很轻。
自然是没有得到回答。
又听见他自言自语了一句：“睡着了？”
又是一阵长久的静默。
直至一个温柔至极的吻落在她的额头，这突如其来的温柔让徐慢心里一震，心跳不由控制骤然加快。
假装自己被吵醒，徐慢渐渐睁开眼睛，用手揉着眼睛轻声撒娇：“你开完会啦？”抬头看墙上的钟，“都快十二点了，你们公司的人都没有夜生活的吗？”
江廷弯起嘴角：“他们不需要夜生活。”
因为，连他自己也没有。
“我刚做了一个梦，梦到你了。”徐慢终于开始她今晚的表演。
“什么梦，说来听听。”
江廷坐在床沿，摘下眼镜放在一旁，褪去了身上那股斯文的气质，领带也被他扯松，领口半张，隐约看见颈窝下的线条，倒是平添了几分性感。
“我刚才……梦到我们分手了。”
江廷点了一半的烟，突然顿住，食指夹着的香烟摁在烟灰缸里，彻底熄灭。
“怎么会无端梦到这个。”
“不知道，可能是越怕什么，就越容易梦见什么，说实话，我今天很怕你会误会我。”徐慢半揉着眼，眼泪都差点被自己揉了出来，她逐步切入正题，“昕玥姐说的那些话，你相信了么？”
江廷反应了几秒，终于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我不知道，昕玥姐为什么会当着大家的面说出那样的话，那些话我明明没有说过，”徐慢最擅长装作楚楚可怜，“上次我在她的花园里拍了一朵山茶花，刚好被她看到……她说，趁现在你还喜欢我，如果我是个聪明人，就应该赶紧缠着你让你给我买套房子。”
徐慢从来不是忍气吞声的人，就算当下没有反击，不过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
听完，江廷脸色逐渐变得阴沉，疲惫的眼睛透出几分狠戾。
“她说，如果我喜欢的是带花园的房子，就得看你有多喜欢我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把我当成那种女人了。”说到动情处，徐慢眼眶还稍稍泛着泪光。
徐慢这茶里茶气的话，说出口前自己也被恶心了一阵，但显然，还是有效的。
骨节分明的手掌渐渐收紧，江廷将面前的杂志合上。
“我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第二天，江廷起来得早，在酒店一楼贵宾就餐区，他遇到顾铭锡夫妇，顾邀请他一起用餐，思考了几秒，江廷在餐桌对面坐下。
刀叉切开燕麦吐司，顾铭锡瞧见只有他一个人，便问了句：“对了，你那小女朋友呢？”
“还没醒。”江廷缓缓喝了口热咖啡。
“不舍得喊她起来么？”蒋昕玥笑着问。
蒋昕玥也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江廷还真的点了点头。
“不过江廷，你真的要小心，别栽在这小女孩身上了，昨晚我和昕玥聊了聊，这女孩说不准还真是图你的钱呢。”
早晨的风吹起帷幕，窗外海边的风景若隐若现，江廷放下餐具，又用餐巾擦拭嘴角。
“对我来说，徐慢是不是拜金的女孩并不重要。如果她爱的是我的钱，或许我会更有安全感一些。”
因为他永远不会缺钱。
说完，江廷自己先笑了笑，而蒋昕玥脸上还维持着礼貌得体的笑容，但内心已经嫉妒得快要滴血，她原以为抓到了徐慢致命的缺点，但在江廷眼里竟然不值一提，她甚至怀疑江廷是不是被徐慢下了蛊。
徐慢昨天睡得晚，早上闹钟都没能把她叫醒，她洗漱完去到一楼用餐区，远远地就看见顾铭锡、蒋昕玥和江廷他们坐在一起，她轻手轻脚走了过去，想听听他们在聊些什么，估计蒋昕玥又要使什么幺蛾子。
刚走近，果然就听到蒋昕玥问他：“那如果徐慢只爱你的钱呢？”
江廷漫不经心地笑了笑，说：“那我会努力多赚钱，让徐慢多爱我一点。”
—
傍晚，徐慢和江廷抵达津城云峰机场。
江廷今晚有一个很重要的家族聚会，这个每月一次的聚会，徐慢在上一世也曾听他提起过，徐慢将此形容为“津城上流人士闲着没事找机会唠嗑唠嗑的一次晚宴”。
江廷从未带她参加过，这次也不例外，他吩咐周晁送自己回学校，而他则坐上了另一辆顶配路虎。
对于这个结果，徐慢没有感到意外，却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失望，因为这意味着江廷始终没有将她纳入那个圈子，哪怕他表面上表现得有多么在意她，但在根本上，其实和上一世也没有太大差别。
女朋友可以有很多个，但能进入那个宴会和他家人结识的却只有一个，上一世，这个人不是她，而是另一个女人。
她承认，她嫉妒那个女人，就像蒋昕玥嫉妒现在的徐慢一样。
徐慢和江廷在机场匆匆一别，这成了开学前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
因为在第二天一大早，徐慢就坐上了回家的火车，原想再留在津城实习，但眼看着离春节越来越近，许多大企业都已经停止了招聘，她决定等春节过后，提前来津城规划实习的事情。
从火车站下来，徐慢又坐了一个小时的大巴终于回到了她从小长大的地方，町县谡犁村。
推开落满灰尘的门把，徐慢闻着屋里熟悉的霉味，竟有种想要落泪的冲动，一切都是物是人非了。
灶台上结了密集的蜘蛛网，阳光透过玻璃映照在这上面，有种诡谲的美感。徐慢猜测，大概从九月份她开学后，就没人再过来看看。
父母离婚后，他们各自有了新的家庭，这里的房子一直都只有她一个人住，但在以前，他们起码会一个月轮流过来搞一次卫生，现在估计是都太忙了，以至于都不约而同地忘记了这件事，就像他们已经忘了有多久没联系过她。
徐慢回家前没有告诉江廷，所以江廷在得知这件事情时，反应有点大，能看出来他极力在按捺内心的情绪。
“为什么没有提前告诉我？”
“这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说得云淡风轻。
“我不这么认为。徐慢，你有没有把我当成你的男朋友？”重音落在最后一个词，江廷不再平铺直叙。
“这两者又有什么关联？”
“如果你告诉我，我可以送你去火车站。”
“不需要，太麻烦了。”
江廷直接把电话挂了，不留余地。
江廷会生气，这也很正常，她记得上一次在沣城她也是这么对他的，而这次和那次一样，她也是故意不告诉他的。
徐慢时常会有这样的叛逆心情，可能是戴太久面具的后遗症，伪装太久，她偶尔也想要喘口气，她也想要任性一点，不至于让自己忘了原来的样子。
也只有当江廷发怒时，她才会将眼前的江廷和上一世对应起来，她才会记得这原是一个多么狠心绝情的男人。
不过，他们很快又和好，三天没有联系，是江廷发来第一条消息，是一个不到十秒的视频，显然，这是从津城CBD顶楼往下拍的，皑皑白雪落在空中，摇摇下坠。
【津城又下雪了】他说。
徐慢知道他在给自己台阶下，她也不能过于作了，于是也发过去一张图，是一张雪景图，她家门前的一颗古树，粗壮的枝桠上落满积雪，不远处几个穿着棉袄的小孩儿在堆雪人。
【今天的雪好大】
【我好想你。】
江廷直接打来电话，接通后，第一句话就是：“徐慢，我们不要吵架了。”
就这样，他们又和好了，但徐慢却觉得自己越来越危险，因为他们之间的相处，越来越像一对普通的情侣，有些事情，在朝着她不愿设想的方向发展。
春节临近，徐慢轮流去父母家拜年，严椿梅又拉着她去拜访她那边的亲戚朋友，好几天徐慢都流连在酒席里吃吃喝喝，不过她是开心的，因为只有这个时候，严椿梅才会和她那么亲近。
江廷偶尔给她发消息，她也找不到时间回复，只能在间隙时回个一两句，有时甚至是回个表情包敷衍敷衍了事。
有天，江廷给她发了好几条消息，问她在干嘛，徐慢那会正和严椿梅在走亲戚，于是随手发了个表情包，是一个戴着头盔的工人扛着一袋水泥，一边走路一边抹眼泪，配文是“今天我在工地扛了20袋米，扛了30袋水泥，可我就是扛不住想你”。
发完这条消息，她就把手机收了起来。
而电话那头的江廷，同样也在宴会上，他旁边坐着江母给他物色的相亲对象，餐桌上双方父母虽然没有明示，但意思是摆在那的。江母一直信奉年初那位方丈所说的宿命姻缘，近来这样的场合越来越频繁。
手机轻微震动，江廷随手拿起来看了下，突然忍不住轻笑了声，嘴角也跟着弯了起来。
江父面色不悦，喊他名字以作提醒。
江廷渐渐敛住笑容，又恢复到方才寡言冷峻的模样，好像刚才一幕只是幻觉。
而坐在他身旁的女孩，隔了一会，看到那位高傲又冷漠的男人在手机上打出几个字：
【我也想你。】
第33章 . 正版首发 三更
除夕那天, 到处张灯结彩，一派热闹气氛。门前的积雪留下行人踩下的脚印，村落里家家户户都贴上了对联, 门前挂着喜庆的红灯笼。
而今天是徐慢最空闲的一天。
严椿梅和徐志勇都有自己的小家庭, 他们和家人在一起欢度春节, 当然不会让她过去扫兴, 当然她也不愿意去当烦人精，自从高三那年去过一次后，她发誓再也不会让自己处于那样尴尬的境地。
白天，她在家里睡了一天, 晚上, 她去了镇上的网吧打游戏, 春节的网吧人不多，只能看到几个学生模样的男孩在组队打游戏，看样子像是瞒着家里人偷偷跑出来。
徐慢随便找了个机位坐下, 打完游戏又开始看电影，这么一折腾三个小时就过去了，从网吧出来已经快十二点，她站在路灯下静默地抽了根烟，烟雾飘得悠长，缭绕在空中久久不散。
百无聊赖, 徐慢掏出手机看了眼, 一个小时前, 严椿梅和徐志勇都给她发了新年红包，像是提前约定好的一样，他们每人都给她转了五百块钱，并很有默契地附上同一句话：【囡囡,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但她快乐得起来么？
大年三十，路边的商家尚未关门，正在看春晚，电视机里主持人和嘉宾正在倒数，徐慢忽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给江廷发了个红包。
发两百好像有点寒酸，徐慢想了想，转了五百二十过去。
电视里主持人正好倒数完毕，信息也恰好发送过去。
此时，江廷正在骅庭御府和朋友一起跨年倒数，今天邹成浩叫来不少朋友，网红明星什么都有，他原是不想凑热闹，但邹成浩说他想投资文化公司，让他帮忙把把关，用这样的理由将他骗了过来。
倒数结束，人群中响起一阵欢呼，砰地一声，礼花彩带在头上炸开，这时江廷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他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徐慢的转账消息，520元，他先是一愣，紧接着就收到徐慢发过来的祝福：
【春节快乐，我们家江廷也要天天开心！】
笑意跃上眼底，江廷盯着这条短信看了半分钟，嘴角的弧度维持不变。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收到新年红包了，除却那些商业来往不算，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份新年红包的数字。
邹成浩凑过来看：“你在笑什么？”
江廷也不怕被他看到：“没什么，徐慢给我发了个新年红包。”
“就一个520红包开心成这样？说出去不怕被人笑。”邹成浩边说着给他倒酒。
江廷也不多做解释，他知道邹成浩不会明白，他开心，只是因为这是徐慢发的。
没一会，江廷从别墅里走出来给徐慢打电话，很快那边就接通了。
电话那边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还有汽车的喇叭声，异常刺耳。
江廷问：“你在哪呢？”
“我？”徐慢环顾四周，视线聚焦在马路对面坐在沙发前看电视的一家三口，鼻子突然一酸，但很快又掩饰好自己的情绪，“我在我妈妈家里啊，刚吃完新年饺子，现在准备去放鞭炮，和我弟弟他们一起放鞭炮，可好玩了。”
徐慢搓手，哈了哈气，问他，“你呢，你在哪？”
“和邹成浩他们在一起。”
徐慢好奇：“你不和爸爸妈妈一起过吗？”
“他们出国了，明天回来。”
徐慢也没多问：“那幸好有邹先生陪着你，就不会无聊了。”
窗外烟花在不远处绽开，绚烂迷离，江廷没顺着她的话往下讲，忽然问她：“徐慢，你有没有什么新年愿望？”
徐慢被江廷问住，细想了几秒，说：“那可多了，一夜暴富，天降横财，考试顺利，每科4.0，最好所有好事都发生在我身上……”
江廷轻轻笑了声。
徐慢问：“那你呢，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希望你现在能开心。”
徐慢愣了几秒，反应过来眼眶有些热，估计连他也看出来她现在在强颜欢笑，但她仍然不想在他面前承认。
“这么简单吗？”
“嗯，就这么简单。”
徐慢语气轻松：“但是，我现在就很开心啊。”
“夜深了，快回家吧。”他声音温柔，显然他一早就看出徐慢在逞强，却没有立刻拆穿她。
挂电话前，他说：“徐慢，明年的春节，我们一起过吧。”
夜风阵阵，徐慢蹲在路灯下突然哭了，哭得撕心裂肺。
—
春节过后，徐慢比计划中提前了十天回津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