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斯远的神情变得复杂,薄唇紧抿,足以看出他内心的矛盾和挣扎。
半晌,他突然抬起头,声线低沉:“徐慢,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在你以前生活的世界,我和你是怎么样的?”
“我们啊,”徐慢谈到这个话题,明显轻松了许多,她回忆着过往的细节,“我们就是普通同学,你一心只有学习,其他的什么都不关注,我记得大学这几年,我们说的话可能不超过十句,后来你出国了,我们就更加没有联系了。”
沈斯远并不怀疑她话里的真实性,在九个月以前,他和徐慢确实没有很多交集,或许说是在徐慢的眼里,他和她没有任何交集。
沈斯远忽而有些心酸,原来在另一个世界,她也同样没有发现深夜当她从图书馆离开时,有人在她身后陪她走过那段灯光幽暗的小路,没有发现期末考试突然多出来的试题笔记本,没有发现—……有人在默默爱着她。
见沈斯远没说话,徐慢又继续往下补充,为了让沈斯远对自己死心,她编造着虚假的故事:“你去了英国之后,就遇到了你后来的妻子,她漂亮又温柔,特别爱你,也很崇拜你,她陪你一起创业,从白手起家到功成名就,你们过得可幸福啦,我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你们的新闻,同学聚会的时候大家都很羡慕你。”
“是吗?”沈斯远神色愈冷。
“嗯,真的。”徐慢重重地点头。
沈斯远的表情实在不能用开心来形容,他眼中深邃如海,又问:“那你……和他呢?”
徐慢一时语塞,她当然知道沈斯远口中的“他”是谁。
“我和江廷没在一起,他后来和别人结婚了,”徐慢摊开手,故作轻松地耸耸肩膀,但眼眶却不自觉地红了,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却又哽咽了,只好突兀结束话题,“嗯,就是这样。”
沈斯远向她走近了几步,语气近乎逼问:“那你现在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
他无法理解徐慢的行为,趋利避害是人类的本能,没有人会傻到明知里面是火坑还要往里跳的。
徐慢自然不能告诉他自己的计划:“我努力努力嘛,说不定这一世结果不一样呢。对了,不和你说了,我待会还有事。”
徐慢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当她回到宿舍,从窗口往外看,还能看到少年单薄清瘦的身影,他站在楼下,如一棵静默的古树。
—
周末,徐慢在超市买了菜回江廷的别墅,一下提着好几个购物袋,把自己累得够呛。
前几日她答应了江廷以后周末都过来住,江廷开心得甚至把别墅的密码都换成了徐慢的生日。
徐慢当时开玩笑:“那你以前的密码是前女友的生日吗?”
江廷否认:“以前的密码是我的幸运数字。”
徐慢哦了一声,藏不住的笑蔓延在眼底,双手勾着他的脖子:“那你以后不准再换回去,要一直用我的生日当密码,一直一直想着我。”
“好,你说了算。”江廷勾起唇角。
在江廷看不到的地方,徐慢嘴角的笑冷却下来。
他当然会一直一直想着她。
恨,或许也是想念的一种吧。
当徐慢做好一整桌菜,江廷刚好到家,他脱下外套挂在门口,又扯松衬衫上的领带,明明是这么普通寻常的动作,做起来却赏心悦目,他往沙发上一躺,动作随意又慵懒,喊了声徐慢的名字。
“今天是不是很多事要忙,”徐慢走过来,“累不累?”
“还好。”江廷揉了下太阳穴,忽而看到徐慢放在另一侧沙发上的书本,目光柔和,“不过今天倒是听说了一件好事。”
徐慢好奇:“哦,有什么开心的事,让我也开心开心。”
“你们班上那个男同学听说准备出国了。”江廷说得轻描淡写,但却在观察徐慢脸上每一寸细微的表情。
徐慢高度警觉,垂在腿侧的手渐渐蜷紧。
“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给吴教授打过电话,”江廷顿了顿,“我说过,如果你想留学,我会帮你。”
徐慢心里噔地一声响,她那天撒谎的事情不会就这样败露了吧,大脑在高速运转,想着各种各样的理由。
“然后,他告诉我,你们班上另一个出国留学的名额是沈斯远。”江廷长臂舒展,将她揽入怀,也是在听到消息那一刻,他才发现自己差点亲手将徐慢推了出去,为她和另一个人制造机会。
一阵后怕。
片刻后,他帮徐慢决定好了。
“徐慢,你不需要出国,你只要留在我身边就好。”他枕在徐慢的肩上,表情近乎偏执,“你想要的所有,我都会满足你。”
—
沈斯远去英国那天是星期六,班上好几位同学都去机场送他,几乎每个人都对他说着前程似锦诸事顺遂之类的话。
事实上,他是迷茫的,他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是否如徐慢所说,日后他会功成名就,衣锦还乡。
每个人站在命运的十字路口,恐怕都是这样的心情,迷茫,忐忑,怀疑,还有隐隐的期待。
他的行李并不多,一台手提电脑,几本书,几件衣服,一个24寸的行李箱就足以装下,而那些对他真正珍贵的东西都是他带不走,也装不下的。
徐慢一直没出现,他在机场大厅待到最后一刻,还是没见到她的身影。
在登机前,他仍是心有不甘,给徐慢发了一条很长的短信,其实更像是一封书信:
【徐慢:
这一去未来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无论是困窘还是成功,我都会感谢你对我的鼓励,谢谢你给我这样的勇气,让我走出博讯,走出津城,去向更广阔的世界。
那天你说,我在美国会遇到我后来的妻子,我们会很幸福,可是不知怎么我却高兴不起来,原来无论是以前还是现在,我们都没有在一起。
我和你,三年后,最后只能沦为同学聚会上相逢一笑的陌生人吗?
我刚才在想,如果你今天来了,我就不走了,前程和未来,固然重要,但我更想陪在你身边。在另一个世界的我,是不是以同样的方式错过了你。
徐慢,其实我不是一个擅长表达的人,或许你会认为我对你的喜欢很突兀,但徐慢,我比你认为的还要爱你。
如果三年后你和他真的分开了,我希望我会在你身边。
最后,望能随时保持联系。】
发完这段话,在空姐的提醒下,沈斯远关掉了手机,他仰躺在靠背上,这段话语在他心里曾酝酿过无数遍,但当他真的发送出去时,心里却没有丝毫的轻松,反而更加忐忑不安。
心脏高频次地跳动。
他不知道徐慢看到这段话时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会给予他什么样的回应。
他自知自己卑鄙又怯懦,这番话他甚至没有勇气当面告诉她。
飞机上的沈斯远估计不会想到,先看到这条信息的人会是江廷。
彼时,消息弹出来,江廷正坐在客厅查看周晁发过来的邮件,他原是没有窥探徐慢隐私的习惯,只是那个微信备注为“沈斯远”的消息仍是让他难以忽略。
某种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如藤蔓疯长。
江廷看了一眼在厨房里系着围裙的徐慢,顷刻间就有了打算。
他记得徐慢的手机密码,他曾见她输入过许多次。他也是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做出这种卑鄙可耻的事来。
道德的谴责先抛在脑后,江廷点开了那条消息,瞬间眉头拧紧,神色愈差。
这条短信,江廷看了三遍,几乎每个字都刻在脑海里,所幸,字里行间都能看出来徐慢对他的拒绝。
只是,这最后一行字真是刺眼。
三年?分开?
江廷嗤笑了声,他不得不承认,有人盼着自己分手的感觉,真是糟透了。
江廷眼都没眨,迅速把这条信息删掉了。
徐慢端着菜从厨房里出来,菜放在饭厅的餐桌上,她走过来拿起手机自言自语:“怎么回事,刚刚我在厨房明明听到有短信提示声,难道我出现幻听了?”
“嗯,你听错了。”
江廷拿起面前的报纸挡住半张脸,若无其事地说了句。
第43章 . 正版首发 四更
沈斯远走了, 一开始徐慢还有些不习惯。
博讯饭堂小分队只剩下三个人,杨菁菁时常念叨起沈斯远,说周老大开出了那么高的年薪都留不住他, 周老大开会时还在感慨说自己真的是白疼他了, 说走就走, 一点情面都不留。
偶尔, 周筱婷也会在宿舍里提起沈斯远的名字,提起学校那些大大小小的比赛自此失去了主力选手,拿回来的都是些银奖铜奖,太没有排面。每当这时, 徐慢都会恍然记起这个事实, 沈斯远已经去英国了, 在她的劝说下。
在这件事上,徐慢还是挺有成就感的,她想, 说不定以后在沈斯远的传记里,还能看到自己的名字,又或是他上财经节目侃侃而谈时,主持人问他有没有哪些想要感谢的人,估计自己会是他感谢名单里的其中之一。
仅是这样,徐慢便很满足了。她知道自己做不成什么大人物, 但能看到身边的朋友成为大人物, 那也是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如果有上帝视角, 那她或许就是沈斯远背后那只无形的手,推动他一步一步踏上成功的路。
而她自己呢,她的命运又掌握在谁的手里。
春去秋来,时间还在继续, 徐慢日复一日地过着差不多的生活,所谓幸福的生活总是相似的,只有悲惨的人生才会各有各的不同。
徐慢几乎要被现在安逸自在的生活所驯化,江廷对她越来越好,好到她偶尔会忘却上一世自己受过的伤,并且怀疑上一世那个江廷和现在的江廷真的是同一个人吗,还是只是有着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好看皮囊。
每天吩咐周晁接送她上课下课,上班下班,有时空闲了他会自己来;她外出培训,他也跟着一起去,住在她的酒店附近,白天和晚上就在酒店里办公;她和江廷生活得越来越默契,他在卧室里工作,徐慢就在书房里看书做笔记,互不干扰。
只有当江廷生气暴怒时,徐慢才能在这两者身上找到共同点,找到上一世江廷的影子。而徐慢一直当做假想敌的傅心夏,上一世江廷的结婚对象,徐慢观察了她许久,也没看到江廷与她有任何联络。
不过,傅心夏倒是曾约徐慢出来聊天,明里暗里提醒自己与江廷之间的阶层问题。
阶层问题,无法逾越,徐慢也清楚,她已经不会再为此而沮丧了,因为她也不知道自己和江廷到底有没有明天。
这一世她和江廷的结局会改变吗,她不知道,她就这么有一天没一天地过着,就像她妈妈以前常说的,做一天和尚就敲一天的钟,等哪天钟敲不响了,再去想别的办法。
徐慢偶尔会想,人真的不能太过安逸,一旦安逸起来,思想就会慢慢被蚕食,驯化,最后忘却一开始的目的。
大四那年,徐慢和江廷正式同居,刚开始那段时间,江廷精力充沛得像是十八岁的少年,时常折腾她到半夜,沙发、浴室、卧室都留下了春光旖旎的画面,朦胧的月光下,年轻的身体抵死缠绵,就像世界末日般的浪漫。
在这件事上,徐慢不觉得有什么,她的性观念虽然不算开放,但也不保守,她也有生理欲望,江廷恰好床品也还行,干柴撞上烈火,那就尽情地燃,尽兴地燃。
如果注定没有明天,那就先努力过完今天再做打算。
某天早晨,徐慢在雪白的大床上醒来,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旁边的位置,空的。
原来江廷已经出门。
洗漱完,她在书房里转悠,当她翻开那本许久没有落笔的日记本,她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已经呆在江廷身边一年半了。
一年半的时间,说长也不长,说短也不短,没有久到可以原谅一个人,但也没短暂到什么都没留下。
拿起笔,徐慢想了很久,在日记本里写下“随遇而安”这四个字。
当她写下这四个字时,她还没预料到一场暴风雨即将来袭,搅得天翻地覆,不得安宁。
—
江廷今天很早就出了门。
早晨江母打电话过来,说家里有事,让他回家一趟。
出门前,徐慢还在睡觉,睡得香甜,不知梦到什么,嘴角还带着微笑,阳光从窗外照进来,她还伸手挡了挡,发出一声嘤咛,江廷不自觉扬起嘴角,将窗帘拉上,又在她脸颊落下一吻。
每天,单是这样醒来看见徐慢在身旁,他就感到前所未有的幸福。
在遇到徐慢前,江廷从未向往过长久稳定的关系,他总认为热情是会消退的,爱情也会有最佳赏味期限,一旦逾过日期,就会变质。但这一年半的时间,他爱徐慢却越来越深。
对江廷来说,徐慢就是世上最完美的恋人,漂亮,乖巧,知趣,哪怕是偶尔的小脾气,也让他欢喜。她总会记得他生活中所有琐碎的小事,记得他最爱吃的食物,最爱喝的酒,最爱的香水,她比任何人都更了解自己,甚至比他自己更了解自己。
他们有相似的音乐品味、艺术品味,在橘喵床上亦是一样的合拍,他喜欢她的身体,喜欢她的脸红羞怯,喜欢她偶尔的大胆热情……
他有时候会想,原来世界上真的有这样一个人,宛如宿命一样。
江廷在九点的最后一刻赶回江家。
当他踏入门,墙上的欧式钟表恰好指向十点整。
不出意外,他又见到了傅心夏。
看到她,江廷就知道等待他的又是一场无趣又乏味的家庭聚餐。他知道江父江母的心思,也知道傅家想要撮合两家的联姻,无疑,这对于双方来说都是最优的选择。但婚姻并不是做数学题,最优解的人选并不是他喜欢的。
餐桌上,他和傅心夏年少那段感情又被拿到台面反复调侃打趣,这样的场景已经重复了太多次,几乎是无止尽地,傅心夏也陪着江母一起扮演着这出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样,就好像不知道自己和徐慢的事情,只是这一次,江廷无法再配合下去。
他有负罪感。
强烈的负罪感让他无法再忍受这样的场合。
恰巧这时有人开口:“我们家心夏三天两头就往这里跑,在家里天天念叨着江廷江廷的,心思早就都不在家里喽,我们两家干脆挑个时间把日子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