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着鸡花沉默下来,午棘更为狂妄,垂下头不动声色拽住绳子,张大嘴巴又要接着威胁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手指一凉。
他迟疑地抬起头来。
血手指。
摊开在一身警服的变态杀人犯手掌里捏着的,正是他自己的拇指,高中时天台上,对着哀哀求饶的女孩和蠕动在其身上的同伴,一脸平静地按下拍摄键的拇指。
笑了一下,鸡花抛了抛手里的断指,随便点开了袋子里的录音笔。
“是的,钱款已经收到。”在听到熟悉的男人声音沙沙地从录音笔里响起时,午棘瞳孔一缩,“早在收到您定金的时候就已经全部删干净了,午棘这孩子也是该吃点苦头,有机会我们再合作。”
有钱能使鬼推磨。既然能把挚友推进火炉,那被另外的好朋友卖到沟里也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我对你之前说的实验也很感兴趣呢,要不然试试看?”
在午棘发怔的颤抖视线里,鸡花抛了抛手里的断指,随手丢进了还在燃烧的炼钢炉,莞尔一笑,“午同学不愧是学霸,这样的亲身实验精神也让人很是欣赏呢。”
人体掉进炼钢炉里都没有太大的声响,更遑论这么小小的一截断指,午棘惶然地转过头去看花抒岚,凄然道:“岚子,我知道你是个正义而善良的女生,我也知道我有罪,我做错了。我不求你的宽恕,但我现在真的已经后悔,你能不能报警?我知道你也不愿意和这样的变态杀人魔同流合污,她能被绳之以法也算是我的补偿,算我拜托你。”
长长的睫毛颤了下,花抒岚没有说话。
发现有作用,午棘再接再厉地激将道:“岚子,你可想好了,要是你这么看着她什么都不做,你就是帮凶。即便我教唆过别人做坏事,也应该被法律制裁。我死了不要紧,你的良心过得去吗?”
这个时候,他不再是一个毫无怜悯之心的冷血PUA,而是一个瑟瑟发抖的有罪受害者。
站起身,花抒岚望了眼一旁的鸡花,轻言细语道:“我当然要报警。”
就在午棘惊喜地抬起头时,忽然听到她软绵绵的声音接着说:“但是要等你死了后。就算是我后来要承担法律责任,也比被你肢解喂食蟹籽来得要好。我宁肯见法官,也不想见法医。”
此路不通。
午棘凄惶的面色卸下去,反而笑得恣意疯狂,“好,那就杀了我吧。我会祈祷你们长命百岁,不然等到了地下,有我在的生活可不会太好过。”
笑声的尾音颤动成低吼,鸡花面无表情地割掉他第二根手指,“你活着的时候都不能削掉我一根汗毛,死后就更是个弱鸡,真不知道是谁给你的自信。”
这样下去恐怕真的不妙,这疯婆娘是真的能干死他!
鼻孔翕动,午棘把注意力转回默默无声的花抒岚,喃喃道:“岚子,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虽然你和恶魔为伍,但我也一如既往地爱着你。你不是有很多的问题吗?问吧,我知道的就全部告诉你。”
花抒岚知道他是在拖延时间,但还是开了口,“雁聘是你杀的?”
“是她自己蠢。”话刚落,又被砍下一根手指。
鸡花眉目肃然:“我以为你想要个舒坦点的死法。”
午棘剧烈地咳嗽起来,喉咙里发出一声低笑,嘶哑道:“岚子,她可不像你有这么优渥的生活条件,小时候我和她是邻居,住在一个村子里。活在那样的家庭里,她即便不是死在我手里,也过不了几年痛快日子,是我让她领略了红遍全网的风光呢。”
“一个孔雀女还想怎么样?也该知足了。”
寂静的工厂里有风吹拂的声音,花抒岚知道有看不到的人在听,想要立起眉头骂他的时候却听到鸡花淡淡道。
“他说的是真的。”
是真的这样想,真的觉得即便是威胁同窗做过这样多恐怖恶心的事,也不是什么过分的事情。
午棘意外地看了眼鸡花,唇角因疼痛抽搐了几下,却泻出来一丝轻笑,“哈,全世界最懂我的竟然是鸡花。”
似乎是意兴阑珊起来,午棘闭了眼睛,但倒确实是有问必答。
“雁聘的父母是谁?”
“你前几天才见过她妈妈炸掉自己的老公,这么快就忘了?”
“为什么籍贯里没有显示?”
“她爸妈想要个传承家产的男丁,可那时候计划生育,又不想赔罚金,就把女儿过继给了不孕不育的远方亲戚手里。没有溺死还让她多活了这么多年,她父母已经算厚道,可惜老天不厚待老实人,第二个孩子还是赔钱货。”
“你母亲和雁聘她父亲的情事,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什么酒后乱性都是我一手策划的。”
“你母亲生前怀过一个孩子,那个孩子在哪里?”
“那是雁家求爷爷告奶奶得来的男丁。”
花抒岚一顿,心里翻起惊涛骇浪。这些话的意思是说,午棘的妈妈给雁聘的爸爸生了个孩子,然后反而被自己的情夫和丈夫合谋杀害。
“雁聘的妈妈也同意?”
联想起前几天,举着自拍摄像头的原配妻子是怎样和自己与虞梨炫耀自家的好儿子,花抒岚上顿吃下的饭都快要呕出来。
这不是为了婚姻强忍着,她是真的喜欢那个不是从自己肚子里出来的孩子!
午棘嘲讽道:“我变态,雁聘的爸妈也没有正常多少。不过说来也是,能剖宫十多次就为了一个男仔,这女人早就对有吊的婴儿疯魔了。”
“但是,”午棘话锋一转,“雁聘妈妈虽然孬,可比我想得要聪明。我给了她和我爸毒药,暗示他们杀死对方。我爸一命呜呼,雁聘妈居然还知道假死逃出升天,警察可真是废物啊。”
这事花抒岚并不知情,毕竟上次看到新闻,还以为两个人已经在互殴中死掉了。
她转头看了眼穿警服的鸡花,对方点了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但到底也逃不了多久。”
“你倒是对警察有感情,披的假皮时间长了,还真当自己是正义使者了?”午棘忍不住出声嘲讽道,“可惜,你才是他们最想抓回去的敌人。”
大火烧得花抒岚皮肤发热,她抿抿唇,调开话题:“你为什么要杀了你父母?”
“他们是个累赘。”花抒岚没想到他会回答,然而他竟然很快开了口,“妈妈又蠢又贱,水性杨花只顾自己快乐。爸爸是个只知道仗着血缘关系吸干你的吸血虫,这样的人当然要从世界上抹杀掉要轻松一些。”
“再说,”他舔舔唇上的死皮,“善良慷慨的午会长,怎么都比一穷二白的凤凰男要来得好听吧。名声都是经营出来的,他们太容易破坏掉我的计划了。”
“S中失踪的流浪猫没有失踪,其实都是你虐杀的吧?”
“我很少亲自动手,大部分是巴郁做的。”
“大米……我看到你喂养过的那条狗,也是你的杀的!为什么?”
“我已经认识你了,它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更何况早死早超生,早点转世投胎还能有批来透,我这也是为了它好。”
疯子。
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高中时候要帮巴郁,不是因为你良心发现,而是为了推脱给叶湛昭,对吗?”
“我第一次看到他就觉得那副拽了吧唧的样子不顺眼,想做就做了。”
直觉上花抒岚觉得有什么不对,但是又莫名找不到贴切的原因,最后只能接着问:“你到底为什么要追求我?”
这也是花抒岚最为奇怪的问题。
近些年来,关于凤凰男的社会新闻确实不少,包括熬死老丈人后牟取独女的家产,给妻子买保险再推落山崖,遇到更大的联姻助力时把自己现在的老婆跳板一把推开。
但是午棘从来没有表露过一丝一毫的念头,甚至因为早些些年的缺德经营赚了不少本钱,得过的奖学金数不胜数。更由于他脑子非常灵光,午棘就用这些本钱把期权期货炒出了花,即便是在人人哀嚎的牛市里也大捞一笔。花抒岚敢断言,只要再过上几年,他绝对可以成为新时代的富一代,白手起家的典范,为这些年被污名化的勤奋简朴的农村孩子正名。
前提是没有发现午棘干过的这些黑暗的事情。
所以花抒岚是真的困惑,这样一个心狠手辣、心智绝伦,有决心有目标有胆魄的人,到底是图自己什么呢?
就为了让她吃一点蟹籽寿司好欣赏皮肤溃烂的样子?
这付出回报也太不成正比了,这年头就算是变态也不这样啊。
总不能是因为……
午棘抬眸看了她一眼,要不是因为血迹斑斑,真像是又成为众星捧月的翩翩少年郎。
他唇角平直,温润道:“因为我爱你。”
第279章 、图鉴八张收藏
话音刚落,午棘手上的绳索终于断裂开。
俗话说得好,反派死于话多。虽然午棘不是什么正派,但是对比产生美对比产生爱,在鸡花这样的变态面前他居然也变得正面起来。
能做这么长时间的幕后操盘手,午棘最大的特点就是疯狂而谨慎,看似平平无奇的衣袖里悄悄藏着一把刀刃,刚才他就是在和花抒岚对话的过程中,在鸡花的视觉死角里谨慎地磨断绳索。
感谢他在鸡花出现前按开的开关,炼钢炉和用来锤炼钢铁的轧机声音掩盖了绳索被摩擦割碎的声响。
只要没有到最后一刻,生命就总是还有希望的!
这就是午棘的人生信条。
“你知道为什么我会听你磨叽这么久吗?”然而,一直听着没做声的鸡花忽然勾起唇角,微微一笑。
午棘纹丝不动,沉吟道:“因为你我其实是同类,所以惺惺相惜。”
“我确实很喜欢你。”鸡花盯了他几秒,忽然走到一旁,从一直站立着的三脚架后方提出来一把巨大的铡刀。
“作为奖励,我帮你把绳子割了吧。”
他心里忽然生出点不妙的预感,然而不等这预感落实,那把巨大的铡刀已经挥下,而他的藏匿于袖口的刀片连同着手腕之下的东西一同飞出,血液四溅。
鸡花抹掉脸颊上沾染的血液,小麦色的脸露出个朝气蓬勃的笑,“会跑的猎物才比较好玩嘛。”
每一次午棘以为自己遭受的痛苦已经是最高级别时,下一秒掀起的剧痛又会超出曾经设想的忍耐限额。
有一瞬间他恨不得自己已经痛晕过去,然后又在清晰的血雾映入眼帘时感慨人类身体的强大。身体如同章鱼蠕动粘稠的腿一般翻滚,可因着双腿依旧被束缚无力解脱,就更像是一条砧板上的死鱼。
他咳出了血。
“临别赠言。”榨干了午棘的最后一点价值,再多的话也没有必要。鸡花对变态的同类没有丝毫共情之心,已经面无表情地操作起轧机,“我算了一下,你还有十秒钟的时间。”
冷轧机的钢锭已然锈蚀,一声声牙酸的锤炼声响巡回播放在耳边,再怎样坚硬的合金钢与铜铝都会被逐渐砸成相同的样式。除非他有逆转时间的超能力,不然已是回力乏天。
结束了。死掉的姿势竟然这么丑陋。
花抒岚垂下了眼睫,看他失去表情地放弃挣扎,不知道为何,冲动先于理智促使她问出了口:“你到底想要什么?”
谋算这么多而心思一朝成空。以花抒岚的懒惫性子,她是真的不明白对方花这么多时间和精力,到底是在渴求什么。
“我想要你。”在一片巨大的嘈杂声中,午棘的身体被瞬间碾碎成末,而他平静的回答早已消湮在铁皮巨物里,“你从来没有懂过我,我是真的爱你。”
初次见到花抒岚是在中考后,他一个人捧着从老师那里借来的高一教材,任旁边骂着粗话的同龄人对自己摔摔打打。那时候的午棘平平无奇,本就不白的肤色嗮成黝黑,像是巨大的树桩沉默在角落。
他的沉默寡言不是因为自视甚高的傲慢高冷,怯懦自卑也谈不上,他只是觉得茫然。从心底往外的,他敏感地察觉到自己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他不该属于这个粗鲁而肮脏的地方,他值得更多更好的事物。
比如含着冰棒在树荫下冲着父母撒娇的那个少女:“要是实在修不好车就明天再回去吧,这里的盐水冰棒不是很好吃?”
她的肤色在阳光下白得发光,身上的衣裙看不出什么特殊,穿在她身上就是漂亮又洋气,和他见过的女孩子全然不同。旁边泊着的那辆银白色的汽车更是看上去就造价不菲,而他父母笑容无奈,说话的语气却宠溺,“你这么懒将来可怎么办啊?”
午棘也经常能从父亲的嘴巴里听到这句话。
“我们老午家可就靠你了,你连个第一都考不上,这么懒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我们老午家可是要废在你手里。”
那时候午棘嘴里没吭声,心里却在想,你不是姓南吗?跟午家有什么关联。
好听的说法叫自由恋爱,但实际上,父亲就是贪图舒适的生活,凭着花言巧语诱惑到一个城市里的姑娘,入赘到女方家的,连姓氏也改成了南。
午棘的兄弟南荆贪图享乐,成绩不行也就算了,想要花钱作弊结果抄串了行,连马子都是花钱砸出来地,不免让他这个轻轻松松就能从小姑娘手里骗出来钱的农村小伙鄙夷。
至于午棘,虽然也是和南荆同母同父的兄弟,当时祖父一家以死相逼,硬生生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午,领回老家自己养。
从小午棘就没有感受过太多母亲的温暖,家暴也没有,只是被外祖一家彻底忽视,好像没这么一号人。
父亲倒是会偷着回来看他,不是送钱,只是骂他一事无成、大号废物。
自己都不行,真不知道他为啥觉得儿子就能行?
午棘从小就对父亲反感,或者说对于自己畸形的家庭关系感到反感,他自觉要好好学习,但绝不是为了什么午家扬眉吐气。
但是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直到年少时的午棘看到晃荡着双腿、慢吞吞吃冰棒还微眯着打了个盹的花抒岚。她眼睛是欲睡未醒的昧,嘴唇柔嫩如画报上才见过的玫瑰,婴儿肥的脸颊光洁细嫩,手指轻轻搭在半枯萎的喇叭花藤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