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贺新年——”夏灵瞬握着一支洗毛笔,在红色的飞帖上写下最后四个字,这才递给对方,道:“写好了,七文钱。”
对方爽快地掏钱递过来,道:“小先生的字写得好,卖的又便宜,多谢了。新岁安康啊。”
夏灵瞬也露出一个笑容:“承您吉言,新岁安康。”随后便把那七文钱小心翼翼地放在腰间的荷包里。
她这一上午都在集市帮人写字,虽然都是铜钱,但也装了有满满一个荷包。对夏灵瞬来说算是不菲的收入了,但数量也可想而知,她的手都写僵了,屈着的手指好半天舒张不开,她好不容易才把手指掰直了,面前又站了一个人,想必是来让她写字的,夏灵瞬面色一僵,还是露出一个笑容道:“您想写些什么?飞帖还是对联?”
朱寿在集市上闲逛,之前就看到这边围着一圈人,只是并未上前,等人散了才发现是夏灵瞬坐在这里写字,看她脸冻得煞白的样子,鬼使神差便走了过来。
夏灵瞬很快就认出了朱寿,道:“你怎么在这里啊?”她还是第一次见朱寿穿得这么素净,只穿了一身藏蓝色的袍子,上面用银线绣了吉祥纹样,不知道是什么神兽。
“没事做,就出来逛逛。”朱寿上下打量她一番,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夏灵瞬搓搓手,道:“卖字啊。”
“卖字?”
夏灵瞬对上他有些疑惑的眼神,又想到他是朱家的人,不好直接说明原因,只好道:“家里出了些变故,爹娘都出远门去了,家里就我们兄弟姐妹几个,大哥又是刚有了差事,赚的不多,需要贴补家用,所以我就出来赚点笔墨钱。”
朱寿看了看她挂着的价目表,道:“你这么卖,得写多少才能赚到钱啊?”
“这个嘛……能者多劳,再说写字又不累,这价格足够我把墨汁的钱赚回来,顺便贴补家用了。”
朱寿沉默了一阵子,道:“那你也帮我写写字吧。”
“我?”夏灵瞬有些摸不清朱寿的想法,毕竟他要是需要有人写字,以他的身份不知道有多少人上赶着给他写字呢。她忍不住问道:“你要写什么啊?”
“写信。”
“写信……”夏灵瞬见他情绪低落,寻思着这人不会是要给什么求而不得的心上人写信吧,犹豫道:“我来写合适吗?”
“她认识你,你来写最合适。”
夏灵瞬听他说完不由有些诧异,试探着问道:“是给妹妹?”
“是。”
夏灵瞬心中咯噔一下,道:“妹妹怎么了……”
“秀荣她……”朱寿只是说出妹妹的名字便已经开不了口,好半天才重新道:“你给她写一些你知道的东西吧,她必然喜欢你给她讲故事的。”
夏灵瞬垂下眼睑,轻声道:“好。”她将近日来了解到的一些时节习俗和趣事在自己带的纸上一一写下,随后问道:“你有什么想与妹妹说的吗?”
朱寿沉默许久,道:“让秀荣尽管去做她想做的事情吧,只是记得要保重身体。”
“好。”
夏灵瞬将朱寿想说的话也写了上去,这才将那几张信纸叠好装入信封,递到他面前,道:“给你,钱就不要给了……我也很喜欢妹妹的。”
朱寿与她对视片刻,从腰间解下一块温润的白玉玉佩,道:“既然你不要钱,那就把这个给你,总不能让你白写这么多。”跟在他身后的刘瑾似是有话想说,最后却还是咽了回去。
朱寿接过夏灵瞬手中的信,夏灵瞬触及到他发凉的手指,忍不住出声道:“你也记得要保重身体,冬日寒冷,正是得风寒的时节,妹妹也一定不想你生病。”
朱寿微微一愣,还是点了点头,随后又道:“你也不看看自己,只穿着棉袍子就出来,不怕冷么?要是得了风寒,家里还要花更多钱给你看病。”他说完又看向刘瑾道:“去给她买一件披风回来。”
夏灵瞬急忙婉拒道:“这样不好吧……”
朱寿却道:“就当是秀荣给你的谢礼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三更,本来想着少写点,但是停不下来(咳)
接下来应该又要准备使用时间加速大法了诶嘿嘿嘿
第26章 二十六
夏灵瞬收了自己的卖字摊子,回来的路上还有些晕晕乎乎的,推门进去的时候大嫂正在清扫院中的积雪,徐香雪听到推门声道:“是团姐儿回来了?”
夏灵瞬应了一声,徐香雪才看向她,见她身上穿着一件质地极好的月白色披风,一时间不由有些惊讶,道:“团姐儿身上的衣服是……?”
夏灵瞬眨眨眼睛,也不知道该如何向徐香雪解释,只好含糊道:“这披风是一个朋友送的,我在街边写字时遇上了,见我冷就给了我一件披风。”
好在徐香雪并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将清扫庭院的扫帚立到了一边,道:“团姐儿快进屋里烤烤火,我去厨下热一碗汤来。”
“知道了。”夏灵瞬进了正屋,屋子里的炉子正被闷着,她拿起铁筷子翻了翻炉子里的炭火,木炭便噼里啪啦的冒火星子,夏圆儿听见响动,立刻从床上探头望向门外,见是夏灵瞬回来了,立刻开心地叫了起来。
夏灵瞬放下铁筷子,走到夏圆儿身边,掏出钱袋子递过去,道:“圆姐儿,晃一晃。”
夏圆儿抱着钱袋子用力地晃了晃,便听到里面铜钱碰撞的声音,立刻咯咯地笑了起来。
夏灵瞬看她笑得开心,一下想到了失去了妹妹的朱寿,忍不住把夏圆儿搂到怀里,道:“圆姐儿一定要平安长大,姐姐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夏圆儿被她搂着,眼巴巴地望着夏灵瞬,好半天了挤出一个字:“姐!”
夏灵瞬骤然听到这样一声,不由微微一愣,随后惊喜道:“圆姐儿,你会说话了?你再叫一声姐姐听听!”
夏圆儿却只是拿着钱袋晃来晃去,好几个铜钱都掉了出来,听到清脆的响声,夏圆儿笑得也更加开心起来。
夏灵瞬清晰地听到了她的叫声,自然是欣喜无比,见徐香雪端着热汤进来,立刻惊喜道:“嫂嫂,圆姐儿会叫人了!她会叫姐姐了!”
徐香雪也有些奇异,道:“真会了?”她指着夏灵瞬对圆姐儿问道:“圆姐儿,这是谁?”
刚刚还不理人的夏圆儿扫了姑嫂两人一眼,道:“姐!”
徐香雪也不由有些激动,道:“真会了!”
夏灵瞬激动之后又有些怅然,假如没有发生李广这档子事,圆姐儿应该还是由叶氏这个亲娘照顾着,这个时候说不定喊得就不是“姐”而是“娘”了,叶氏听到之后又该多惊喜啊……
徐香雪惊喜之后急忙把热汤递给夏灵瞬,道:“团姐儿快喝些热汤。”
“诶。”夏灵瞬接过碗喝了一口,只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不由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徐香雪却是瞄见她指节上一块紫一块红的印子,显然是生了冻疮,急忙拉过她的一只手,道:“团姐儿怎么把手冻成这样?我不是让你带了手捂子过去吗?昨日还不见有这冻疮……”
夏灵瞬本能地想把手抽回去,奈何徐香雪抓得紧,她只好讪讪开口道:“写字的人多,来不及用手捂便写了许久……”她急忙扭过头对夏圆儿道:“圆姐儿,钱袋!”
夏圆儿又开心地晃了晃钱袋子。
夏灵瞬笑道:“我这一天赚了这么多呢。”
徐香雪本就与夏灵瞬亲近,见状更加心疼小姑,再怎么说夏灵瞬还是个小孩子,却因为如今的万岁爷要受这样的罪,这一家子的人都跟着吃苦,她怎么能不怨。徐香雪眼泪一下便掉了下来,扑簌扑簌地落在夏灵瞬手上,夏灵瞬安慰道:“大嫂,我没事,这冻疮又不严重,就是有些痛痒罢了。”
徐香雪抹了抹眼泪,道:“都是万岁爷识人不清,不然小姑这样的年纪该是家里人宠着的,这样好的一双写字的手怎么能糟蹋成这样……”
夏灵瞬知道徐香雪这股怨气也是憋了许久,总要找个机会释放,因此只是默不出声地看着徐香雪哭。
算来徐香雪的年纪也就是个高中生,嫁过来本想着过好日子,结果没想到遇上这样的变故,还没享受了几天就要与丈夫挑起一家子,还要照顾这四个小姑小叔,不委屈才怪了。
徐香雪哭了一阵子,这才擦了眼泪,道:“是大嫂不好,不该说这些,团姐儿都不哭,我哭什么?”
夏灵瞬见她情绪好了一些,这才出声安慰道:“大嫂放心,我不觉得苦,二哥、三哥也不觉得苦,只要我们一家人齐心协力,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徐香雪点点头,道:“团姐儿说的是,我赶紧给你们准备饭菜去。”
夏灵瞬解下披风,跟在徐香雪身后道:“我也帮大嫂打下手吧。”
弘治十一年就这样悄然过去,因为夏儒的事情,以往与夏儒来往的故友也不再往来,只有叶小姨还惦记着孩子,抽空过来送了些东西和银钱,因为家中还有别的客人要招待,匆匆安慰了几句便很快离开了。
岁暮与正旦两日,夏家的院落静悄悄的,因为是长辈不在的第一个新年,一家人都不怎么说话,还是许久之后夏灵瞬才开口道:“我和三哥要去拜见吴先生,大哥也有同僚要见吧?不如我们各自出门去吧。”
夏助也觉得家里静的可怕,点点头道:“好,不过你们先陪你二哥去他老师家中送些年货,随后再去勋哥儿的老师那里。圆姐儿就留在我和香雪身边照顾。”
“好。”
一家人兵分两路出门。
夏灵瞬见二哥夏臣不说话,只好出言缓和气氛道:“我还从来没见过二哥的师父呢?他凶不凶啊?”说完还不忘碰了碰夏勋,给他使了个眼色。
夏勋一开始还没看明白,但见到夏灵瞬使眼色,也立刻明白过来,道:“二哥的先生打起手板来疼吗?”
夏臣提着年货却神思不属,闻言只是低声道:“不疼。”
夏臣先前参加院试做了生员,但家中忽逢变故,他心中有些不安也是正常的,好在他中了生员,按照规定,朝廷有补贴,虽然数目不多,但也能拿来贴补家里。但越是这样,夏臣就越觉得煎熬,家里上下都要吃饭,他的钱不仅不够贴补,还要拿来打点老师多多指教,而距离乡试还有三年,全家上下的花销他占比最多,夏臣怎能心安?
夏灵瞬也能大概猜出夏臣的心思,但也没什么好办法安慰他,毕竟她竭尽所能也就是那一袋子铜钱,多得再也挤不出来了,和夏臣的补贴一比更是相形见绌。
兄妹三个到了夏臣的老师家中,只见他家门庭若市,许多人见到夏臣便自动避开,显然是知道夏家的事情了。
夏灵瞬被一众人盯着,颇有些不自在,奈何已经陪着夏臣来了,总没有走到门口又回去的道理,于是努力露出一副无所畏惧的表情陪着夏臣往里走。
夏臣的老师坐在上首,见他来了,也有些不冷不热地开口道:“原来是夏臣过来了。”
夏臣向他见礼道:“夏臣拜见师父,恭贺师父新岁安康。”
“哎哟,这可使不得……行了,不用行礼了,去和他们聊聊吧。”
夏灵瞬撇撇嘴,忍不住对着夏勋小声道:“怎么二哥的老师也一副阴阳人的样子……”
夏勋有些疑惑,低声问道:“什么叫阴阳人?”
“就是说话像他这样不咸不淡,怪恶心人的。”
夏勋听她这样说,也瞥了一眼那先生,道:“那他可真是老阴阳人了。”
夏灵瞬听他这么说,不由低声嗤嗤地笑了起来。
夏臣本就无心在这里多待,送过年礼之后便主动告辞,出了夏臣老师的家门,兄妹三个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沉默片刻,夏臣难得笑了起来,道:“你们两个叹什么气?”
夏勋立刻道:“二哥,你的先生怎么阴阳怪气的?我原本觉得吴先生天天打我,怪讨厌的,没想到你的先生比他还讨人厌。”
夏灵瞬见夏臣又默然,白了夏勋一眼,道:“吴先生那是对你寄望深厚,你不好好努力学习,怎么还讨厌起人家来了?”
夏勋只是哼了一声,并不说话。
兄妹三个到了吴先生家,吴家的老仆一见夏灵瞬,便引着三人进去,又对三人道:“先生正和老友闲谈,三位在这里稍候。”
兄妹三个在屋外等了一会儿,里面走出来一个熟悉的身影,夏灵瞬一愣,不由出声道:“应宁公?”
杨一清被夏灵瞬叫住,上下打量她一番,道:“这不是端午那日的小友吗?我记得是姓夏?”
夏灵瞬用力地点点头,被名人记住的感觉还是很好的。她急忙道:“应宁公新岁安康。”
一旁的兄弟两个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跟着夏灵瞬一起向杨一清行礼。
“新岁安康。”杨一清笑道:“小友怎么会在这里?”
夏灵瞬理所当然道:“我是来和三哥一起拜访师父的。”
“师父?”杨一清有些惊奇,冲着屋里的人道:“老东西,我怎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
吴先生也从屋里出来,听到杨一清的话哼了一声,道:“我收徒弟还要你个老东西管?”
“嘿——原来夏小友是你的徒弟?”
吴先生有些疑惑,道:“怎么,你们认识?”
夏灵瞬激动地点点头,道:“是啊,应宁公之前还为我题字了呢!”
“夏小友在书法一道上颇有灵气,我也是偶然结交,却没想到她是你的徒弟。”杨一清呵呵笑着,抬手摸了摸下巴上花白的短须,道:“这也是一种缘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