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拜见之后，一群女人迅速热络地聊了起来,倒是很接地气,与夏灵瞬想象中的明枪暗箭不同,不是给儿女们相看对象就是闲聊家常,就算是和太皇太后与太后聊天,也大都是这样，每个人脸上都笑盈盈的。
夏灵瞬一个都不认识,只能露出端庄的笑容,对蒲桃小声道：“这都是些谁啊？”
“与张老娘娘聊的正兴的那两位，年长的是昌国公夫人金夫人,是张老娘娘的母亲,年轻的是寿宁侯夫人陆夫人,旁边那位寡言少语的是建昌侯夫人宋夫人，因着老娘娘不喜宋夫人,婆媳与妯娌之间的关系也不大和睦的。”
夏灵瞬想到吴小姐，问道：“建昌侯是不是还有一位侧夫人，姓吴？”
蒲桃有些讶异,道：“娘娘怎么知道的？”
夏灵瞬笑了笑,道：“偶然得知的。”
夏灵瞬心里有些怜惜宋夫人,但见张太后之下还有另一位夫人，衣着朴素,面色端庄严肃，仅仅屈居于张太后之下，足见其身份地位,但却又不与张太后交谈一句，难免觉得奇怪，便对蒲桃道：“那位夫人是？”
“哦，那是万岁爷的乳母安圣夫人田老夫人。”蒲桃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娘娘不知道，安圣夫人与张老娘娘关系不好的。”
“怎么说？”夏灵瞬有些惊奇地问道。
毕竟是朱厚照的奶娘，怎么说也不应该和张太后这个亲娘关系不好啊，不然张太后怎么会放心把儿子交给她呢。
“小时候万岁爷身体不好，都是安圣夫人悉心照顾，因此万岁爷很是依恋安圣夫人，一日先帝与万岁爷开玩笑，叫万岁爷打一下娘亲的手，万岁爷舍不得打安圣夫人，就拍了一下张老娘娘的手。”
夏灵瞬想了想朱厚照小时候“努力求生”的样子，忍不住轻轻笑了起来，随后道：“之后呢？”
“老娘娘难免因此生气，就把安圣夫人赶出了宫，可是万岁爷习惯了安圣夫人照顾，便哭闹着要安圣夫人回来，老娘娘也没办法，就叫人请安圣夫人回来，没想到安圣夫人也有气性，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回来，还是先帝亲自安抚，安圣夫人又放不下万岁爷，这才回了宫。这之后老娘娘与安圣夫人也算结了梁子，等到万岁爷大些了，老娘娘就把田夫人送出宫去了，万岁爷虽然有心留田夫人在宫中恩养，但也得看着张老娘娘的面子，只好让田夫人回去。为了能照顾田夫人，登基之后万岁爷就给田夫人的儿子与女婿都赐了锦衣卫的官职，是个虚职，却也有不少俸禄，足以供养田夫人。”
夏灵瞬微微颔首：“原来如此……倒是让他难做人了。”
蒲桃努努嘴，道：“是啊，一个亲娘一个养娘，帮哪个万岁爷也不好受啊。”
夏灵瞬又不由瞥了一眼田夫人，道：“这位田夫人倒是有骨气。”
她在那里暗自琢磨着，下面忽然有人开口道：“妾身拜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福寿安康。”
蒲桃小声道：“这位是谢迁谢大人的夫人李氏，封一品诰命。”
夏灵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道：“夫人请起。”
李夫人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道：“说来惭愧，我家那口子昨日胡说话，叫万岁爷骂了一顿，惹得万岁爷不忿，妾身回去说了他一顿，听说还是皇后娘娘劝谏万岁爷，不然他一个臣子，说话没个尊卑的，早就该叫万岁爷责罚了，打个几十杖都是应当的。”
这话说的，好像朱厚照目无尊长，只会拿劝谏的臣子出气似的。虽说朱厚照另修宫殿这件事确实不占理，但也不至于背这么大一个锅。
“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谢大人也是万岁爷的老师，老师教学生那是应当的，满朝上下谁不知道谢大人一颗真心向皇上呢？”夏灵瞬说完瞥了一眼张太后，见她面色不虞，随后道：“万岁爷那是和三位大人争执起来了，虽是君臣，也是师生，再吵万岁爷也没有骂老师的道理，夫人实在是言重了。我去了也只是说了几句，万岁爷心里明镜似的，谁好谁坏他门儿清着呢，这不，转眼就体恤各位大人，中秋好好休息一日，都去去火气，有什么话之后再说。”
张太后看向夏灵瞬，脸色这才好了一些。上首的太皇太后则眯着眼，一手打着扇子，像是一尊殿上的菩萨。
李夫人笑了，道：“无论如何，都是要叩谢皇后娘娘的大恩的。”
又有一位夫人道：“瞧瞧，还是谢大人家的夫人会说话，咱们哪里敢这样说啊。”
蒲桃又对夏灵瞬附耳道：“这位是李东阳李大人的夫人朱夫人，成国公的女儿，身份贵重。”
李夫人道：“咱们皇后娘娘是明事理的人，我也好腆着脸说几句话。”
朱夫人言笑晏晏：“要换成是我，一定要求着皇后娘娘给我写个‘皇恩庇佑’，好拿回去挂起来呢。”
夏灵瞬应和几句，道：“我这笔字拿出去也没人要，朱夫人这话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朱夫人闻言立刻道：“只要皇后娘娘愿意写，妾身当真是感激不尽，定然回去和我家的一起挂起来，每天香火供奉着。”
夏灵瞬没想到这朱夫人还真要自己的字，有些讶然，随后道：“既然如此，之后我便写几幅赠与夫人们。”
这边夫人们谈笑风生，没一会儿华盖殿那边就传来消息开宴，夏灵瞬这里自然也要跟着开宴，她总算能休息一会儿，少听几句夫人们的闲谈。
怎么说这也浩浩荡荡几百人，一起说话闲聊的，还有奏乐助兴的钟鼓司乐者，夏灵瞬一双耳朵听着乱糟糟的。
夏灵瞬对一旁的蒲桃道：“我记得掌管钟鼓司的是万岁爷身边的刘先生吧？”
“是。”
“之前怎么没在万岁爷那里见他？”
蒲桃如实回答道：“虽说刘先生一直伺候万岁爷，但如今毕竟掌管钟鼓司，也不方便每日陪在万岁爷身边，还有张先生、高先生他们在的。”
夏灵瞬了然地点点头，昨天刘瑾不在也好，免得被大臣们逮住臭骂一顿。
她想了想，又道：“一会儿你让人去挽留一下田夫人，请她去坤宁宫坐坐，免得田夫人好不容易进宫一次也见不着万岁爷，再派个靠谱的人去华盖殿支会万岁爷一声。”
“是。”蒲桃应了一声，随后和一个小宫女交代了事情，催着她去办了。
好不容易挨过了宴会，夏灵瞬才算是松了一口气，安排着太皇太后身边的人照顾好太皇太后，让老人家早点休息，之后才跟在太后身后出了寿宁宫。
等到了宫门口，张太后才开口道：“好了，你也不必跟着去安置我了，我还没老到要让人安顿我呢。”
夏灵瞬露出一个自己的招牌羞涩表情，道：“媳妇不敢。”
张太后看她这副老实巴交的样子，想到刚才她在殿上伶牙俐齿维护朱厚照的话语，不由摇摇头，慢慢悠悠地开口道：“皇后，你是万岁爷的正妻，自然邀一门心思放在他身上，可不要和那些不清不楚的人来往，最后惹得一身脏。”
夏灵瞬恭敬行礼道：“媳妇谨遵母后教诲。”
不知道过了多久，夏灵瞬余光中的黄色衣摆才消失不见，她直起身子，望着太后的车驾离去。
听太后这意思，好像是提醒她不要和大臣们勾勾搭搭的，免得被人家耍了还帮着数钱。
不过夏灵瞬本来也没打算和大臣们勾搭，谢迁都说了“后宫不得干政”，说不定他们还不乐意和她这个皇后搭茬儿呢。
而且比起其他，她现在更在意的是自己做的那个梦，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格外的深意。尤其是落水的那一刻，和夏灵瞬当初刚刚穿越过来的感觉有些相似。
一点挣扎都没有。夏灵瞬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蒲桃见她站在那里久久没有动静，有些奇怪地出声问道：“皇后娘娘？”
夏灵瞬回过神，笑道：“咱们回去吧，田夫人说不定已经到了。”
“是。”
等回了坤宁宫，田夫人正坐在那里等候，一旁是沈若华再招待，见到夏灵瞬回来了，两人一同向夏灵瞬行礼。
夏灵瞬急忙伸手去扶田夫人，道：“万岁爷自小是夫人照顾长大的，夫人是长辈，怎么有长辈向晚辈见礼的道理？夫人快请坐吧。”
等到田夫人坐下，夏灵瞬去屏风后摘了翟冠、博鬓，脱去厚重的大衫，这才走出来坐在主位上道：“夫人进宫辛苦了，吃些茶和果子吧。”
田夫人原本在暗中打量着她，见夏灵瞬一身大红鞠衣，看着也算明艳动人，一言一行都端庄得体，很是欣赏，又听她这样说，道：“多谢皇后娘娘赏赐。”
夏灵瞬笑道：“夫人在这里不必拘谨，想必您也知道我留您的原因，万岁爷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就请夫人先和我闲聊几句，要是夫人这样拘束，我也有些不大好意思呢。”
田夫人听夏灵瞬说话直白，没有那些弯弯绕绕，刚才在殿上对朱厚照也是百般维护，心里对她喜欢极了，于是道：“那民妇便不拘着了。”
夏灵瞬笑着点点头，道：“就应该这样。”
两人坐着闲聊，夏灵瞬也了解到了田夫人的不少事情，她膝下一子一女，夫君去得早，祖上都是农户，因为身世清白才被选中了进宫照顾当时还是太子的朱厚照。
朱厚照遗传了父亲的体质，自幼身体不好，田夫人悉心照顾才好了不少。
“那些个太医啊，都是胡说八道，万岁爷身体不好，就该多吃肉、多跑动，每天总在药罐子里泡着，能好才怪呢。”
夏灵瞬笑着附和道：“夫人说的是。”
田夫人似是有些怀念，道：“万岁爷小的时候虽然调皮，但一向对家中的人最好不过，太康公主还在的时候，万岁爷常往宫外跑，从宫外带些好吃的好玩的给公主。先帝问起来万岁爷就撒谎骗他，可是只要一摸耳朵，先帝就知道万岁爷在撒谎，便罚他去背书了。”
夏灵瞬想到他再宫外为了找个不应季的零嘴儿给妹妹，活像个拦路抢劫的小恶霸，不由无奈地笑着摇摇头。
“虽是如此，万岁爷他每日里看着好像粗枝大叶，但他比谁都要细心，哪怕是周围的臣子奴婢他都在心里惦记着，谁有什么苦处，万岁爷都懂得的。”田夫人轻叹一声，道：“这里只有皇后娘娘与民妇，说句不应当的，万岁爷就算是不做万岁爷，也是世间少有的好男子，皇后娘娘要珍惜才好。”
夏灵瞬见田夫人格外认真，便也笑着应和道：“夫人是最了解万岁爷的人之一，我自然相信夫人的。”
两人又闲聊几句，眼看天色不早了，外面才有人通报说是朱厚照来了，田夫人闻言急忙起身，伸手整理了一番衣服首饰。
人还没进门，朱厚照就已经在抱怨道：“你们皇后娘娘怎么神神秘秘的，叫朕来做什么——”他进门之后就看到了许久没见的乳母，不由有些惊讶，随后快步过去道：“嬷嬷！”
田夫人许久没见朱厚照，也惊喜道：“万岁爷又长高了！”
夏灵瞬对一旁的蒲桃低声道：“叫其他人都下去吧，咱们去里间换衣服去。”
“是。”
夏灵瞬这才去里面卸妆换衣服，又自己吃了点糕点什么的，休息了一阵子才出去。
田夫人与朱厚照似乎聊得很尽兴，见到夏灵瞬出来，这才行礼道：“如今时候不早了，民妇也要告退了。”
夏灵瞬笑道：“夫人平日里要是想进宫，来找我便是了，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也好多向夫人了解了解万岁爷的喜好。”
田夫人连声称是，夏灵瞬又让蒲桃亲自去送田夫人出宫，这才对朱厚照道：“万岁爷受累了，千辛万苦抽时间从华盖殿赶来坤宁宫，没出汗吧？”
朱厚照这次被她打趣也不好意思说什么，只能轻咳一声，道：“谢了。”
夏灵瞬莞尔：“能得万岁爷一句谢谢，我这脸上都有光了。”她对沈若华道：“若华，帮我准备一下笔墨纸砚。”
沈若华微微俯身便去书桌边上为夏灵瞬研墨了。
朱厚照见她似乎不打算搭理自己了，忍不住凑过去道：“准备笔墨纸砚做什么？”
夏灵瞬瞥了他一眼，勾起嘴角道：“万岁爷不是累了吗？赶紧回乾清宫休息才对。”
朱厚照理直气壮地开口道：“这皇宫都是朕的，朕今晚就在坤宁宫歇着了。”
“好好好。”夏灵瞬附和了几句，自己挽起袖子，走到书桌边上取笔蘸墨。
朱厚照跟在她身后，见她挥笔写字，道：“你不会要卖皇后的字赚钱吧？”
夏灵瞬一噎，嫌弃地看向朱厚照，道：“真有万岁爷的，什么点子都想得出来，不会是您心中打这样的主意好久了吧？我这是因为今日李大人和谢大人的夫人向我求字，我才写的。”她说完就挥笔写下“端庄大方”四个大字。
朱厚照在旁边看着，还不忘品鉴道：“这个‘大’字的最后一画有些不好，太收着了。”
夏灵瞬一手托着袖子，闻言把笔向他手边一递，哼了一声道：“您来？”
“来就来。”朱厚照接过笔，让沈若华换了一张纸，按照夏灵瞬的内容潇洒写下四个大字。
夏灵瞬凑过去看了看，道：“你这捺太出去了，看着不够端庄。”
朱厚照不服气地开口道：“怎么就不端庄了？你看看我和你的字有什么区别？”他说完这话不由愣住了，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夏灵瞬没察觉到异样，只是用胳膊碰了碰他，道：“去去去，我再来写，这次保证让你说不出话来。”她拿起笔正要写，忽然被朱厚照从身后把住了手。
朱厚照握着她的手，带着她的手一起运笔，道：“一起写总能把握好了吧？”
夏灵瞬不由出神去看朱厚照，见他也盯着自己，急忙转过头，脸却不知道为什么一下子烧了起来。
蒲桃回来之后两人已经再用晚膳了，沈若华再一旁伺候着，她便带着几个小丫头去收拾书桌，看到桌上团着一团纸，不由伸手打开看了起来，只见上面的字写得歪歪扭扭的，看着不知道是谁的笔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