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拍拍手,哭着又笑:“等你晾干了咱们再上路。”
说罢将那尘柄卡在枝丫间便消失了。
俞秋生:“……”
身上的毛都在滴水,树下草叶上露珠不断滚落,俞秋生打了个寒噤。待日头渐升,温暖的光线才打在她身上。
久不见人,这后面漫长的等待中俞秋生居然倒挂着睡着了!
直到闻到一股香气她才醒来。
只见溪边空地上烧了一堆火,冯春夏正在烤一只肥嘟嘟的山鸡,手上忙不迭洒各种香料。晨光下阴柔的眉眼看起来十分专注,若非俞秋生喊他,他定能将其挂到地老天荒。
听到声音冯春夏才擦了把手,烤鸡用树枝串好架在火上安置妥当后再把她解下。
脑中血液回流,俞秋生终脚踏实地,蹦蹦跳跳跟在他身后到火边。
“原来你是要吃饭。”她坐在冯春夏鞋面上,口中生津,不停吞咽,从没觉得自己这么馋过。
“我如今是凡人,当然要吃东西。昨日不安全,那座山邪祟多,晚间吃东西易招惹麻烦。”他解释道。
几百年前纪素仪毁了他的身体,若非魂魄逃窜了出来,就没有如今的冯春夏。
而俞秋生记得书中那寥寥几笔,便问:“你从前是不是叫百里秋寒?”
冯春夏以为纪素仪同她提起,不以为意道:“你师父杀了百里秋寒仙门皆知,百里氏早已将我除名,从前于我无意义只是平白叫人唏嘘。”
“那你这具人身莫不是夺舍而来?”
他哭着笑,很不像样子。
“夺舍一事如今才摸的七七八八,当年贫道算是一代翘楚,这肉身乃是成了内丹大修之后以自己的血肉铸就的□□,没想到派上用场。”
他一边翻烤鸡,一边道:“你师父真如你所说在丰都等你?”
俞秋生昨晚赶路时骗了他,不过念及冯春夏这性子,她硬着头皮点头。
“那就送你过去,那一剑之仇,贫道今生定要还回去。”
可冯春夏心里却在想:届时看到纪素仪他就把这女人掐死,至于这毒,他正好过丰都去东洲寻一世家大族的丹师解掉。
腾出一只手擦眼泪,但就这么一晃神功夫,那鸡少了一只腿。
定睛一看,冯春夏:“……”
“兔子不食肉,吐出来。”
俞秋生摇头:“你做的这般好,怎能浪费,我吐了难不成你还要 吃掉?”
她面颊鼓鼓囊囊,赶紧咀嚼吞咽。生怕此人丧心病狂扳开她的嘴全部掏出去。
可冯春夏看着她笑了一会儿,竟贴心取出帕子替她擦了擦嘴边毛上的油,轻声道:“那你多吃一点。”
等她吃肥了,到了丰都就烤掉。
打着这样的主意,冯春夏的对她的容忍度又高了。
……
吃完早饭,冯春夏继续上路,上午翻过一个山头前方树木品种便丰富起来。下午乌云蔽日,难得的日光消失在云上。
不久要下雨,冯春夏带着俞秋生走在路上尽量加快速度,好不容易看到一条小道匆匆绕下去,先前身后疏松的山坡便滑塌了。
俞秋生扭头,问:“为什么你不会御剑?”
冯春夏掐着她的兔头往上看。
“近来中洲的雨神在布雨,往上电闪雷鸣,要贫道被电死么?再者叫他发现了贫道岂不是要再让人杀一回。”
俞秋生好奇:“你当年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以至于我师父要杀你?”
冯春夏:“废话真多。”
见他有意回避,她也就闭嘴了。雨天浓厚潮气像是粘稠的液体将她包裹,望着前方通往一个小村庄的泥巴路,俞秋生神情恹恹。
那是大乐山脚下的大乐村,村口一颗大槐树。
如今村里敲锣打鼓,未靠近就听得到那热闹的唢呐声。
一群人抬着轿子涌到村外波涛汹涌的河边,碧青河水里时不时泛起滔天大浪,这河岸边的村子瞧着朝夕不保。
这时一直前行的冯春夏忽然止步,俞秋生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一愣,视野里冒出个熟悉的身影。
那把银白长弓射出三支羽箭堵在乐队前,流动的人群顿时凝滞。
“谁干的?”
第26章
玄衣少年从树上跃下,想必是看了一会儿了,提着手中长弓站在人前。
他大大方方承认:“我干的。”
人群里议论纷纷,若是百里珩穿的烂一点,手里长弓破一点,这一整村人都要扑上去一人给他一拳。
今天要祭河神,昨儿都定好今日的吉时献上一对童男童女。谁知祭祀的女娃不安分,众人找了一会儿误了吉时,一盏茶后这天就变了。
这儿没人敢不敬畏天地山川,尤其是村畔的这条长河,年年七月如此,今年不少村里上年纪、有经验的老人都说这是河神发怒。
村里领头的里正站在人前驱赶百里珩,满脸不悦:“这位少侠让让路,不能再耽误了。”
“河神发怒一浪千刃高,咱们村眨眼间就没了。瞧瞧这天色,咱们定要在暴雨前把人给河神送去。”
百里珩抬头,雨丝绵绵,透过厚厚的乌云他能看到盘踞之上的那条大青龙。
“今日雨神布雨,便是你们将人投到河里但这该来的总要来,没有一点作用。怎能如此蒙昧将人活活淹死?一百年前是这般,怎么一百年后还是如此不懂得变通?”
他皱眉说罢就要去将人拖出来,百里小公子做事向来是我行我素。
雷鸣震耳欲聋,雨下大了,地上水花四起。
这村里人怒气冲冲将其团团围住,声音嘈嘈杂杂,而接下来俞秋生就看不见了。冯春夏带着她跑过去,眼泪混杂了雨水,发丝贴着面颊,神情不善。
都是出自百里氏一门,想必是沾亲带故的关系。
俞秋生叹气,直言道:“你这亲戚有些耿直。”
迷信的人怎么可能仅凭他一人之力就能转换个想法呢?她都不知等会儿再见百里珩他是什么样。
冯春夏不语,提步加快速度。
仙门世家的公子按规矩不到万不得已并不会对凡人动手,但等他二人到里面只见一道白光大作。
缩成一团的百里珩睁开一眼,村民都被那阵光震飞了,能安然无恙站在他面前的就一位黑衣道士,怀里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黑兔子。
他一眨不眨看着百里珩,伸手要拉起他来,说话声极温柔。
“村民每年都要祭祀,你今日阻拦他们明日还会有,拦的了一时拦不了一世。”
百里珩借着弓翻身起来,不以为然:“救一时是一时。”
那道光镇住周围人,先前的里正在远处犹犹豫豫,面上有些许惊恐。
“敢问阁下是何人?怎会发光?”
百里珩用弓弦割断绑住童男童女的麻绳,见此处偏僻,又是一群愚昧村人,转身索性就坦白身份、目的。
他说道:“我是天上的仙人,这回下凡游玩,见你们这儿山清水秀,住了几天谁知道会撞见这一幕。”
这一幕指的乃是祭祀河神。
他教育道:“热闹归热闹但毫无作用,若是有妖邪居住在河中,你们便是助纣为虐。”
众人暂时不敢轻举妄动,唯有冯春夏扶着额,痛苦的眼泪直流。百里珩这般在他眼里过于天真了,像是温室里的花,未曾遭受狂风暴雨洗礼,让人担心。
轿子里的男童出来后怯生生站在他姐姐身边,而穿着红衣的小姑娘则抬头看着百里珩,二话不说当场跪下磕头。真心实意磕的头破血流。
雨水冲刷着伤口,血水滚落,望着好不可怜。
“多谢少侠救命之恩。阿兰做牛做马无以为报,先给恩人磕几个头。”她声音细细,纤瘦的身子像是根稻草,一压就要断了。
百里珩把她扶起来,不过缓过来的里正有些怀疑,于是问:“仙人会让雨停住吗?”
“听说仙人能够呼风唤雨,移山倒海,他要是真的这点小事动动手指就行了。”
不少人在议论,百里珩干咳了几声,解释:“这修仙之人也是分多种,有剑修,乐修,丹师,医修……我是个剑修,不会呼风唤雨,所以不能让这雨停下来。”
少年偷偷打量村人的神情,握紧手中长弓,显然对此无能为力。
“是不是骗子?如果剑修使剑,你怎么用弓呢?”下头有人怀疑。
百里珩瞪过去,道:“剑修的剑怎能随便,我暂时找不到合适的这才使弓,谁告诉你剑修就必须要用剑?”
俞秋生蹲在冯春夏怀里,这时候伸着兔头兴致勃勃在人群里寻那一个杠精,只见是个二十岁不到的年轻人,生的平平庸庸,穿一件满是补丁的衣裳。这天打着赤脚,说起话来简直要气死百里珩。
“我们没有修过仙,不知道这里面的事情。但你要糊弄咱们怎么办?你说你是仙人,能用什么证明么?”
不少人附和,但也有一小部分人选择相信他。
百里珩闭了闭眼,使了个治疗的术法,眨眼间那个叫阿兰的小姑娘头上伤口便愈合了。
这一下又有大部分人信服,阿兰受宠若惊,连连弯腰要叩谢却皆被他抬手扶着。百里珩俊秀的面上端的是沉稳平和。
神仙就要有神仙样。
但杠精本质就是杠精,如今不服输地小声道:“焉知不是旁门邪道。”
俞秋生见识过百里珩的爆脾气,此刻见他默不作声盯着人群里那一人,不由惴惴道:“他该不会要打人罢?”
冯春夏拿不准,下一秒就见百里珩身形瞬移,一刹那闪到那青年面前将人拖到河边。
“你要干什么?!”
百里珩一言不发,拔出羽箭就对着他的胸膛连插十下,尖锐的箭头拔出后还会勾扯出里面血肉。
一时间痛苦。呻。吟。不断,百里珩面容阴沉的厉害,看他要死不活时便施个治疗术法。
“歪魔邪道会将你的头割掉,肉削成一片一片然后喂河里的鱼 。”
“这只是一点小惩戒。”
拍了拍青年的脸蛋,百里珩用剑搅弄里面,微微眯着眼睛,像是一只鹰隼,死前玩弄猎物。
先前还围观的人被他这骇人手法惊吓的跪了一片。
他掸了掸衣袍,这才笑了声:“跪着做什么?雨下的这般大,快回家罢。”
玄衣少年背着弓,手上是血,风雨中衣料不沾水,隐约可见身上有淡淡白光。
除了他救的那一对童男童女外,片刻功夫人跑的一干二净,那青年连滚带爬最后被人抬跑了。
唢呐,轿子,鞋子一地,狼狈又可笑。
“是不是吓到你了?”他见这道士一直在哭,为难道,“在下脾气却有暴躁,但未曾伤人,阁下大可放心。”
冯春夏摆摆手,只道是吃错了药才致如此。
问了他姓名,知晓是百里珩后他叹了叹,拱手道:“在下冯春夏,路过此地,仰慕少侠见义勇为,本来想助你一臂之力,这下看来不必了。”
既是百里珩,那想必是是他的侄子。
百里珩谢了冯春夏的好意,洗干净手上的血催促他们离开这儿,不过看到他怀里的兔子,猛然间想起在钟鼓市里骑在狐狸背上的那只。
“冯兄的兔子当真眼熟,能摸一摸么?”
俞秋生正要扑过去,谁知冯春夏拽住自己的后腿,礼貌道:“这只小雌兔凶猛异常,惯爱咬人,还是等熟悉一点再让你摸摸。”
“我可以!”
趁着冯春夏没有捏她的嘴,她憋不住大叫:“百里公子是我!”
口吐人言的兔子吓到了那一对童男童女,唯有百里珩稀奇地凑过去,小心翼翼摸她的头。
“真是俞姑娘?”
“如假包换!”
他宝贝地抱在怀里,一脸新奇。几个人出了村在路边瓜棚里避雨,一路走一路俞秋生说了个大概,刻意隐去人偶那一幕。
百里珩点头:“原来如此。”
冯春夏不知两人竟认识,如今擦了擦眼泪,留下足够时间让两人叙旧,自己手里则抓着那红绳,时刻注意着她,谨防逃跑。
“既然你要去丰都,那我就陪你去一趟。纪掌门我从未见过,这正是个好机会。”商量过后百里珩做了决定。
他从人间走了一路,中州游历的差不多,是时候该离开了。
只是两人一兔要上路时身后跟了人,冯春夏故作不知,百里珩叹息后加快了步伐,兔形的俞秋生背后啥也看不见。
但他们这一跟竟就跟了一下午。
狂风暴雨里也不知是如何坚持下来,最后百里珩回头就见那个叫阿兰的小姑娘背着男孩远远站在树下观望。
只消他动一步,这两人定会继续跟着。
冯春夏看出他的犹豫,这点善良只在他年轻的时候拥有,望着侄子这般纠结,他冷冷一笑,转身换了张脸,装作担忧道:“这两个人委实可怜,不若带上如何?”
百里珩低头,耳畔雨声淅淅沥沥,他默了会儿摸着兔耳朵,说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俞秋生对做好事则是个无所谓态度,遇上了帮一把,便道:“等到了有人的城镇给他们一些钱财再分开就是了。”
话说完她看见少年眼眸一亮,竟把脸埋在了她的肚子上夸道:“俞姑娘真善良!”
冯春夏冷哼一声,终是朝那两个人招了招手。
他们远远跑过来,风雨里像是一点即将熄灭的火星。
阿兰背着她的弟弟,一行人晚间去了柳杨镇。
路上雨水颇大,冯春夏让出他的雨伞。一路上渐渐的没人说话,他手里牵着红绳,另一端则在百里珩袖子里。
玄衣少年行在最前,背后的银色长弓在夜色里微微发亮,像是一盏灯,照亮周围。阿兰抿着嘴艰难前行,若是被落下了,想必是再追不上。
她手里的伞瞧着有些许破旧,原以为遮挡不住这狂风暴雨,谁知伞下没有一点雨丝,奇迹般替她挡住了外界的所有入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