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从未从她身上得到过一丝母爱,即便他从没有在生日的时候得到她的拥抱,即便她心中恨不得没有自己这个愚笨的儿子……
屋子里静默得可怕。
所有人看着这对父子。
就在这时,永瑞突然也跪了下来,“儿臣虽然年纪小,但也知道三哥是孝顺,儿臣不想追究此事,想请皇阿玛放过三哥和纯妃娘娘。”
“永瑞,连你也!”乾隆看着永瑞,眉眼露出疲惫的神色。
“万岁爷,永瑞说得对。”顾倩倩的手搭在乾隆手背,“今日这事最后永瑞也没受伤害,不如就算了。”
顾倩倩其实是口不对心,她已经看出乾隆的为难,不得不说,纯妃这人,没什么用处,唯一这辈子最值得夸耀的应该是有永璋这么个孝顺儿子,愿意用自己来替她承担罪责。
乾隆不为别的,就为这儿,也不能真往死罚了永璋。
不然的话,传出去,天下人岂不是要议论纷纷。
但他不能后退,否则君王颜面何存?因此,永瑞的开口就给他提供了个台阶下。
顾倩倩索性也就顺水推舟,横竖今日这事过后,纯妃就算不死,也在宫里头再无立足之地。
乾隆就算不罚她,一见到她也会想起今日她所做出来的事情。
“姑且看在贵妃和永瑞的面子上,今日这事,朕不治你死罪,但活罪难逃,从今日起,你便在景仁宫好生吃斋念佛,洗清你身上的罪孽。”乾隆掷地有声地说道。
一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纯妃哽咽着道了声是。
“至于永璋,”乾隆心情复杂地看向这个平日里不起眼的儿子,他先前再怎么想也想不到这个看似愚懦的儿子竟然有这样胆大的时候,“朕本该治你罪,但看在你孝心份上,便也罢了,只是往后朕不想再听见这些话。”
“儿臣明白。”永璋恭敬地回答。
“这太监意图谋害皇子,论罪当斩,压到午门外斩首示众。”乾隆摆摆手,神色疲惫。
李玉立即命人堵住那小三子的嘴巴给拖了出去。
“万岁爷,”顾倩倩看出了乾隆的倦色,便道:“剩下的事就交给臣妾,您先回去休息吧。”
“嗯。”乾隆从鼻子里应了一声。
待乾隆走后,顾倩倩看向殿下颓然站着的纯妃,她眼眸微冷,走到她身旁,压低声音道:“你这辈子最错的事就是放弃了一个一心向着你的孩子。永瑢刚才可没替你说过一句话。”
纯妃抬起头,愤恨地看着顾倩倩。
顾倩倩勾唇一笑,后退一步,道:“来人,送纯妃娘娘回景仁宫去。”
“喳。”几个太监走了上来。
纯妃黑着脸,拂袖离开。
“其他阿哥们也都回去吧。”顾倩倩环视了下众人,说道,“今儿个功课就到此为止。”
“是,娘娘。”永璜等人回答,没人敢有异议。
永瑞小跑到顾倩倩身旁,抱着顾倩倩的手,仰着头,“额娘,刚刚真的有脚印吗?”
“你傻呀,昨儿个又没下雨,有什么脚印,额娘是同你皇阿玛诈那人出来的罢了。”顾倩倩摸了下永瑞的脑袋,说道,“你这孩子也是没长个心眼,弓箭这中东西也敢离身放着,便是一时不带在身上也该仔细检查才是。”
她一边念叨,一边同永瑞回去。
拐角处,额头上还流着血的永璋慢慢走出,看着她们母子远去的背影,眼神中流露出羡慕的神色。
“三弟!”身后的叫声让永璋猛地一惊,他回头看去,见到永璜时,脸上紧张的神情舒缓了下来,“大哥。”
“就知道你在这里。”永璜道:“跟我回去,我那里有上好的药膏,你这伤口要是不治好,回头要娶媳妇可难了。 ”
永璋脸上慢慢露出一个笑容,刚才郁结在心上的苦涩慢慢消散,他笑着道了声是,跟着永璜去了他的院子。
夕阳西下,地上两人的影子渐渐消逝在黑暗中。
第154章 宫斗的第一百五十四天
纯妃的事情传开之后, 宫里头为此悚然。
纯妃虽然没死,可幽禁在景仁宫哪里是什么好事,吃斋念佛一辈子, 这和出家当尼姑有什么区别。
皇后得知此事时,不由得低声叹息,“她倒是好命。”
刘嬷嬷自然听得出皇后说的她是谁,除了娴贵妃,谁能够让皇后如此困扰,她不同意地说道:“娘娘, 奴婢看娴贵妃娘娘也没什么,哪里就好命了, 这回不过是瞎猫碰见死耗子罢了。”
“呵, 天底下哪里那么多瞎猫。”皇后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自嘲的冷笑, 她拨弄着手腕上的佛珠,“纯妃让人调换了弓,这事谁也不知,连本宫也都被瞒在鼓里。她倒是命好, 竟然能碰巧赶上,及时制止了。”
她说到这里, 顿了顿, 又道:“如今宫里头都在说七阿哥是有福气的,不然的话,娴贵妃怎会那么及时出现?”
“这都是没有的事。”刘嬷嬷着急地说道,“谁会信这些闲言碎语。”
万岁爷就会相信, 皇后脸上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她心中叹了口气,对刘嬷嬷说道:“罢了, 罢了,如今纯妃闹得事情这么大,娴贵妃那边想来对七阿哥也会更加重视,咱们还是先别出手,免得赔了夫人又折兵。”
“是。”刘嬷嬷满心不甘地答应下来。
皇后道:“咱们也不必想太多,如今永瑞和永琮都还小,万岁爷就算有意立永瑞为储君,可现在永瑞才几岁,到真正立储君的日子还长久着,未必就没有扳回一局的机会。”
“娘娘说得极是。”刘嬷嬷一想,也是这么个道理,因此,便也不再提起这件事。
紧接下来一年多的时间,宫里头得到了难得的平静。
但顾倩倩知道,皇后并不会放过对永瑞和她下手的机会。
随着永瑞年纪越大,皇后就会越发视他们为眼中钉,肉中刺。
乾隆十二年十一月,这个月月初,朝廷前就传来一个对顾倩倩来说不太好的消息,富察傅恒被调任回京城了,而且升任为户部尚书。从乾隆五年入朝到乾隆十二年,他一跃成为了一品大官。
顾倩倩得知这消息时,都不禁感到诧异。
“当真打听清楚了?”她侧过头对小竹子问道。
“千真万确的事,今日富察大人就要走马上任了。”小竹子回答道,语气很是肯定果断,这要是没有确认清楚,他也不敢来告诉她们娘娘。
“他可真是本事大。”即便是敌人,是对手,顾倩倩都忍不住对富察傅恒的能力夸赞了一句,要知道如今乾隆对皇后的情分早已消散得差不多,余下的只有敬意,在这种情况下,富察傅恒能升官,全靠他自己的本事。
“毕竟也是富察家出来的。”宁贵人笑着轻声说道,手中落下一子,“富察家世代为官,富察大人又是这一代的中流砥柱,背后靠着富察府,行事有人指点,自然升得比旁人快。”
顾倩倩不以为然,她看了棋盘上宁贵人刚下的一子,说道:“那也是他真有本事,能够扶得起来。换成其他人,就怕什么都指点好了,人家也未必有出息。”
宁贵人惊诧地看着顾倩倩,似乎有些讶异顾倩倩竟然会为富察傅恒说好话,顾倩倩笑了笑,唇角带着笑意,“怎么?本宫说这样的话很稀奇吗?”
“倒也不是。”宁贵人唇角噙着一丝笑意,“奴婢只是以为娘娘应该很不喜欢富察大人。”
“本宫是不喜欢,但抹黑一个对手可不是一件好事。”顾倩倩闲闲地拿起一枚棋子,从容落下,“若是轻视敌人,那付出代价的就会是自己。”
宁贵人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此时此刻。
翊坤宫却是难得热闹。
在去户部走马上任前,富察傅恒跟乾隆求了情,想先来翊坤宫看看皇后。
他快有将近两年没见过姐姐,心里头想念得很,山西离着京城远,就算送信到京城也得十天半个月,再加上他初到山西,即便是皇后的亲弟弟,到了外地也得卧着,为了处理好山西的事,富察傅恒连着一整年都没休息好一天过,就连过年时,也不能回京,只能让人送年礼回府上。
“瘦了。”皇后眼眶泛红地看着富察傅恒,她伸出手摸了摸富察傅恒的脸,“山西那地方是不是很苦?”
“苦倒是不苦,就是累了些。”傅恒笑着说道,“我倒是不觉得自己瘦,反倒是姐姐看上去憔悴了不少,可是心疾还不好?”
“这种病哪里能轻易治好。”皇后无奈说道,她不是不打算治好自己的身体,就算再恨娴贵妃和七阿哥,皇后也知道为他们气坏自己的身体是不值当。可是知道是一回事,做到是一回事。这一年多来,看着本该被打落尘埃的娴贵妃备受宠爱,又听着乾隆称赞永瑞的那些话语,皇后心如刀割。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扁鹊再世,也帮不了她。
因此,皇后的心疾是时好时坏。
“姐姐,可是那个女人!”富察傅恒眼中露出愤恨的神色,他素来面如冠玉,有君子之风,可发起怒来,也是委实吓人得很。
皇后没说话,但显然是默认了。
傅恒冷笑一声,“我就知道那女人绝不是什么好东西,在山西的时候我还听说纯妃因为她被幽禁了。”
“先不提她了。”姐弟难得重聚,皇后并不想说起这些不开心的事,她对傅恒说道:“你这两年没回来,永琮大了不少,他还经常问起你这个舅舅呢。”
说到侄子,傅恒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他体贴地顺着皇后的话岔开了话题。
在翊坤宫陪着皇后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富察傅恒才从翊坤宫里出来,他看了下时辰,已经不早了,卯时三刻,这时辰去户部也差不多了。
傅恒刚走几步,他边走边漫无目的地看着这两侧的风景,紫禁城似乎并没有太多变化,就如同他离开的那一天一般。
从拐角走过,傅恒刚收回眼神,就碰见了迎面走来的顾倩倩。
两人都没意料到会在这个时候碰见对方,一时间,脚步都放慢了下来。
但既然迎面碰见了,便没有装作看不见的理由。
顾倩倩先笑着开口:“傅恒大人。”
“奴才见过皇贵妃娘娘。”富察傅恒皮笑肉不笑地说道,他抱着拳给顾倩倩行礼,即便是一品大臣,见到皇贵妃也是同样要行礼请安,
“傅恒大人不必多礼。”顾倩倩笑道,“本宫刚才听说你回京了,没想到转眼就见到了,可见还真是有缘分。”
“奴才刚刚从翊坤宫出来。”富察傅恒说道,神色疏冷。
言外之意就是这地方本就不大,碰见是很正常并不怎么值得稀奇的事。
顾倩倩对他的冷脸并不在乎,笑道:“原是如此,本宫也正是要去找皇后娘娘,就不同傅恒大人你多聊,先告辞了。”
她说罢,冲富察傅恒微微点了下头,抬头便带着人往翊坤宫走。
身后跟随的太监宫女也都陆续跟上。
富察傅恒侧身站住宫道一侧,低着头,狭长的眼眸中晦暗翻涌,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轻敲击着腿侧。
在顾倩倩走了之后,宋集安低声说道:“这一两年来,贵妃娘娘可真是越发让人不敢直视了。”
无论是样貌还是气势,如今的娴贵妃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任人欺辱却无力反抗的娴妃娘娘,现在,宫中谁人不知皇贵妃比皇后更有权势,也更加受宠。
傅恒的眼中掠过一丝暗芒,他看了眼宋集安一眼,道:“今日内务府事毕,到富察府来寻我。”
“是。”宋集安答应了一声。
即便有一两年没见到富察傅恒,但宋集安也依旧是对他忠心耿耿,这一两年来,他在内务府的日子过得并不差,这其实有些出乎宋集安的意料,毕竟在他看来,自己的靠山富察大人走了,皇后又自顾不暇着,根本无暇照拂他,自己的处境应该很艰难才对,何况富察傅恒还同佟佳乌木是死对头。换做他是佟佳乌木,定然会毫不留情地斩草除根。
可是佟佳乌木却没有这么做。
不但没有,甚至还跟先前富察傅恒在内务府时一样对待他。
这就很是古怪了。
宫中规矩严苛,宫女要出宫难于登天,可对于太监们,尤其是内务府的太监们,出宫不过是一张条子的事情罢了。
宫中下钥前,宋集安就出了宫,直接去了富察府。
书房内,烛火明亮,富察傅恒让宋集安把这一两年宫里头发生的所有大事都从头到尾给他讲述一遍。
他在山西,即便有意留意宫中情况,却也只能知道一爪半鳞,有些时候等他知道结果,事情都已经过去好些个月了。
宋集安也是个能耐人,竟然眉头也不皱,就从头到尾把情况给他讲的清清楚楚。
这越听,富察傅恒的眉头就皱得越深。
前前后后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但娴贵妃和七阿哥却一直能够独善其身,就连管理后宫,娴贵妃也从没有过纰漏,要对付如今的娴贵妃,似乎比之前更加困难了。
看着富察傅恒紧皱着的眉头,宋集安心里也是深有感触。
搁在几年前,谁能想到连皇后和富察府都奈何不了娴贵妃呢。
“大人,奴才有句话不知当不当讲。”宋集安忐忑地说道,他低着头,垂着眼,但语气是清晰可闻的迟疑。
“有什么便直说,跟了本官这么多年,你怎么胆子却变小了?”富察傅恒难得调侃了一句。
宋集安讪笑了一下,这不是情况不同了嘛?更何况人都是会变的,听说富察大人在山西担任巡抚期间,不知抓了多少贪官污吏,手段狠辣果断到连酷吏都为之侧目,宋集安可不敢惹恼了富察傅恒。见他这么说,才稍稍放下心来,“奴才想问下大人您打听这些事,是不是想对付贵妃娘娘和七阿哥?”
富察傅恒沉默片刻,站起身来,双手背在身后,沉吟着说道:“娴贵妃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威胁,若是不除她们母子,皇后如何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