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雅并没有直接回家，她想先去找叶天华，把纪英明的事跟他说一下，这事赶早不赶晚。
再有，叶妈妈那边，她也该去看望一下，虽然算起来好多年没联系了，但毕竟她小时候，两家来往还是挺多的。
正往叶家走的路上，陈雅在大院的平台那里遇到了晒太阳的大院邻居。
海市的冬天挺冷的，下午这个时间是太阳最好的时候，不少闲在家里的人都愿意出来溜溜弯、聊聊天。
不是所有人都认得陈雅本人，但听到有人议论，大家都知道了原来这个穿着泛白衣服的姑娘竟是陈部长的亲闺女，陈丽娜的继妹。
陈丽娜这几年在大院里是非常有名的，长得好、嘴甜，是个工农兵大学生，据说成绩也特别好，还有人看到她跟海市有名的世家——陆家的小子陆振在一起走过，貌似挺亲近，总之各种原因，让她在大院里面很是受欢迎，话题度也高。
直到陈雅的出现，大家才意识到，陈丽娜只是陈部长的继女，眼前这个身子单薄、穿着过时，眼神却异常清亮的小姑娘才是陈部长的亲闺女。
等陈雅过来跟王婶子和许奶奶几人打招呼的时候，之前对她并不熟悉的邻居也都好奇地打量过去。
却发现这个姑娘跟曾经被流传的那个因为下乡心生怨愤，气死自己外公的姑娘根本就不像一个人，眼神这么清澈，说话温温柔柔，对人都礼敬三分的，怎么可能会气死自己外公呢？
平台这里有十多个遛弯的邻居，其中好几个都在心中有了怀疑。
还有那好事的张嘴就问：“小雅，上午你姐怎么气呼呼地回来了？”说话这人就住在陈家隔壁，之前碰巧看到陈丽娜绷着脸开门的样子了。
另一个人接着说：“早上见你们不是一起出去，说要去百货大楼吗，难不成吵架了？小雅啊，丽娜虽然不是你亲姐，可她毕竟是你继母带来的，你可不能仗着姓陈就欺负她。”
也有人说：“谁说就一定是小雅欺负她姐了，没准是她姐欺负人呢。”
陈雅看向了后面说话的两人，分别是她上次见过的赵姨和许奶奶，赵姨在书中一直是陈丽娜的狗腿子，而许奶奶，经过上次遇到那回，估计是对她有了些好感。
她并没有马上回答，只是眼睛唰的一下就红了，泪水在眼眶中打着转，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样子，最终还是没有说得出口，硬是按捺住自己内心的委屈，低下头。
王婶子看不过去了，大有为她撑腰的架势问道：“小雅，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你这孩子，大家都不是外人，咋还不能说了？”
“就是，小雅说吧。”还有人跟着附和道。
虽然陈雅在大院的名声不太好，可那也是政府大院自家人，如果有外面人欺负她，大家也肯定不会干。
“不是，王婶子，孙大娘，没有人欺负我，今天是我做错了，我，我不该要买新衣服，花了那么多钱，姐姐生我气也是对的。”
如果她直接了当地说出这番话，或许大家还不会信，毕竟陈丽娜在他们心中的印象，要比陈雅好多了。
可偏偏她那副泫然欲泣、欲言又止的模样，像是为谁开脱似的，就让大家信了大半：一定是陈丽娜欺负陈雅了！
果然，马上就有人打抱不平了，孙大娘直接就说道：“怎么，小雅从乡下回来，买身新衣服，陈丽娜还不愿意了？你花的可都是你爸的钱，又不是翻她兜了，她有什么不乐意的。”
低头的陈雅不好意思地在心里嘀咕：对不住了孙大娘，她今天还是真的翻她兜了，让她大出血了一回，估摸着现在还在家骂她呢。
王婶子也说：“小雅这身衣服可是穿了好多年了，怎么也该换下来了。”
大家基本都赞成王婶子的话，实在是眼前这小姑娘穿的现在整个大院都看不到第二个了，陈部长这亲爸怎么做的，让自己亲闺女艰苦成这样。
再想到作为继女的陈丽娜却每天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还去上工农兵大学的事，有那本就羡慕嫉妒的人，此时更是为小可怜陈雅觉得不公了。
有那么两三个人，在后面低声嘀咕着，说的都是陈部长偏向继女的话。
不过陈雅却不能这么点头认可，她可是知道陈丽娜那颠倒黑白的能力，所以，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她就得多点些火。
“不是，不是，大家误会了，我姐给我买了衣服，还给我买了羊绒大衣和小皮鞋呢。”
她越是解释，大家越是觉得自己的想法是正确的，何况陈丽娜每天都穿着那红色的羊绒大衣和小皮鞋，给陈雅买了也不是多稀奇的事，反倒是给人买了又后悔，回头去埋怨人家花钱多，关键用的还都是人家亲爸的钱……
再说，看这样子，是不是陈丽娜给买的还不好说呢，陈雅这丫头也太傻了，被人欺负了还为人家说话，也不想想人家有没有把她当亲妹子看。
不得不说，陈丽娜虽然在大院的名声不错，可也正是因为这好名声，还有树立的过于优秀的形象，让不少有孩子的家长都产生了排斥心理。
而同样是因为这样，陈雅在陈家不受待见的印象，很容易就被大家接受了。
至于她害死自己外公的传言……
还真有人好奇地问了出来……
“小雅啊，他们都说当年你外公是被你气着了，真有那么回事吗？”孙大娘也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人倒是不坏，就是跟大多同龄的妇女一样，太八卦，嘴上没个把门的。
像王婶子就问不出这伤人的话，不管怎么样，人家外公都去世好几年了，现在提出这茬来，不纯是让人伤心难堪吗。
“孙嫂子，你说什么呢！”王婶子忍不住道。
“咳咳，我我不是就那个，咳咳，好奇吗。”孙大娘也觉得后悔了，自己这张嘴秃噜的太快了。
不过这话已经问出来了，不少人也都假作不在乎，实则放大了耳朵，好奇地关注着。
只见陈雅刚刚那泛红的眼眶刷刷地就开始往下淌眼泪，一边流泪，一边委屈地质疑：“孙大娘，您这是从哪里听来的话，那可是我外公，从小带大我的外公，我怎么可能气他呢？呜呜呜~”哭得愈发大声起来。
“哎，小雅，你别哭啊，我不就是顺口问问吗，大家都这么说啊，也不是我自己一个，你别哭了。”孙大娘急了，她还没见过哪家小姑娘当众哭得这么伤心呢，偏还是因为自己的话，此时特别后悔刚才没管住嘴。
陈雅也没只顾着哭，该说的话还是要说明白的。
“我五年前就下乡了，我下乡的时候，外公还好好的呢，我都五年没回来了，我怎么可能气他啊，我想他还来不及，呜呜呜~”
大家合计合计也是那么回事，那时候爷孙俩的亲近可不是装出来的，陈雅自小也一直是个乖巧的孩子，可最初这话是从谁嘴里说出来的呢？
赵姨不屑地撇了撇嘴，“这可不好说，人不在，不是还能写信打电话的吗，谁知道你是不是写了什么难听的话，把你外公气病了，再说，你外公都病成那样了，你这个唯一的外孙女都不回来看看，这实在是说不过去吧。”
她前面那半句话一出口，除了少数几个跟着点头的，不少人都不赞同，怎么看陈雅也不像是那么不孝的孩子，可等后半句说出来，基本所有的人又都疑惑了，对啊，为什么陈雅一直没回来看看外公呢，难不成还真的有什么隐情，让她不敢回来面对？
或是像有人说的，因为被送去下乡，所以跟家里生气，赌气不回来的？
陈雅抹了一把泪水，泪眼婆娑却又异常坚定地挺起头看向赵姨，“赵姨，我知道你看我不顺眼，可我没做过的事情谁都不能诬赖我！我下乡后，没给我外公写过一封信，因为外公那时候被带去配合调查，他一开始就不让我往回写信。”
“还有，不是我不想回来看外公，而是我根本就不知道外公病了，我爸也托人给我送信说家里这边形势不好，不让我回来探亲，也不让我写信打电话，就连当初没了生活费，我都一直没跟家里要过。”
“你要是不信，我现在还能说出带信那人的名字，就是我下乡那边隔壁镇的一个公安同志，他给我捎的信我也都留着的，还有邮钱和寄信、打电话的记录邮局能查，这些年肯定是没有的。”
陈雅说的都是实话，当时确实是那样的，她还托那人往家里送过几次信，可都石沉大海般，直到去年下半年，她爸才又捎来一封信，里面说他和外公都好，让她不用担心，安心在乡下支援农村建设。
现在想来，估计是因为恢复高考，有个别知青张罗着回城，他捎来这个消息是为了稳她的心吧，让她老实在农村待着做贡献，别想着回城了。
这样既为他这个副部长搏了好名声，又不会打扰他现在夫妻恩爱、儿女孝顺的好日子。
这样的亲爸，呵呵，陈雅心中接连冷笑，他们怎么就认为自己会一辈子待在乡下呢？她这个初中生就不能考上大学了？
她还偏要考上，偏要比他们都过得好，气死他们！
没有停顿，陈雅接着哭诉：“去年我爸还给我捎信，说外公身体挺好的，就是有特殊原因不好联系，我知道我爸这么说是担心我在乡下知道了伤心，可外公怎么就这么去了，我都没见到他老人家最后一面呢，呜呜呜~呜呜呜~”
“我，我什么时候看你不顺眼了……”陈雅的话让赵姨都安静下来了，只在那里小声嘀咕。
大家都没想到是这样的，江老爷子那阵子确实去配合调查了，作为政府大院的人，消息最灵通，刚一出这事，他们就都知道了。
可也只是去配合调查了几个月啊，后来江家和陈家也没受到那风暴的影响，怎么不让孩子回来呢，还连生活费都不给寄？
再想想江老爷发病的时间，就是调查回来后开始的，那时候陈部长见天地去医院探望，院里人没少夸他孝顺。
这样看来，也许江老爷子是因为配合调查才得了病，也许是怒急攻心也说不定，后来身体才渐渐不行了的。
虽然不知道江老爷子为什么病情恶化的那么快，但大家除了少数人依旧持保留态度，大多都相信了，这事应该是误传，跟人家小姑娘根本没啥关系，人家小姑娘因为没见到外公最后一面，都伤心得哭成这样了，他们还在这里说风凉话，实在是太不应该了。
陈雅因为自己哭肿的双眼，再加上才想起叶天华去探望战友了，就改了路线，没去叶家，直接回陈家了。
迈着轻盈的步伐，她的心里松快不少，不过也因为跟外公有关，所以她情绪并不高。
她自然也不知道，在她走后，大院平台那里简直都要炸锅了。
有的人说陈部长这是娶了新媳妇忘了亲闺女；有的人说陈丽娜一看就是个心机深的，会笼络后爸；有的人说没看出来丁桂春这么有本事，二婚还能把陈部长管的死死的；还有人悄声议论，觉得这事蹊跷，陈丽娜说不准是陈部长在外面的私生女……
私生女这话还真有人信的，大家后知后觉地发现，陈丽娜跟陈部长有那么两三分相像。
如果真是陈部长的闺女，那一切就都有迹可循了。
本就羡慕嫉妒陈家和陈丽娜日子过得好的人，都是不怕事大的，你一句他一句，事情竟然都越说越接近真相了……
临进大门时，陈雅深深呼了一口气，家里或许还会有一场硬仗要打。
陈丽娜上午回来跟丁桂春哭诉后，丁桂春把这个表面装得无辜单纯却故意坑害她亲闺女的陈雅恨得要死。
等陈石根带着儿子从外面回来后，她就添油加醋地把今天发生的事都说了。
听到媳妇和大闺女怒斥自己的小闺女，陈石根起初是并不太相信的，小雅自小是什么性子，他虽然没有一直养在身边，可还是很清楚的。
那孩子是真的单纯善良，跟她妈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而且尤其相信他的话，要不这么多年，她也不会一直乖乖地待在乡下，一次都没回来过，他不信这几年她就会变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性格。
要说跟他耍心眼，他更相信是眼前这母女俩，她们一定是又有什么鬼主意了，要不是因为有了儿子陈新华，大闺女也长得不错，举止有礼的，他还真是不愿娶这么个乡下女人回来。
可看到她们那言之凿凿的模样，陈石根面上表示不可能，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动摇的。
陈雅到家的时候，一大家子都在，不过客厅里只有陈石根和丁桂春，陈丽娜心情不好在自己屋子里没出来。
“爸，我回来了。”陈雅还是那副乖孩子的模样。
陈石根还没说什么，丁桂春就站起来对她对她冷言冷语：“哟，这是大包小包买了多少衣服啊，花了不少钱吧？”
陈雅自然知道她这么说是什么意思，不过她既然买了，就不会怕什么。
“是啊，丁姨，我姐帮我挑了几件衣服裤子，还有小皮鞋，都挺好看的，我刚才回来在平台那里看到不少邻居，她们也都说好看。”陈雅略显羞涩地回道，仿佛根本不知道丁桂春那话的深意。
陈石根听到这话，尤其是不少邻居都知道了，赶忙眼神示意丁桂春适可而止，看小闺女穿的那身，确实太不像样了，多买几件怎么了，就算是大闺女掏的钱，以后再给她补上不就完了，都是一家人，钱也都是他的，计较那么多干嘛。
丁桂春憋了一肚子的话就这么被他一个眼神压下去了，但心里还是不忿，摔打两下回房间了。
陈雅疑惑地问陈石根，“爸，丁姨怎么了，看着不太高兴的样子？”
陈石根顿了一下说道：“没事，跟你没关系，小雅，你那眼睛怎么都肿了，哭了？怎么回事？”
相比陈丽娜，这个小闺女长得最像他，虽然性子更像她妈，没什么心机，可就凭这长相，未来找的人家就不会差，没准哪天还能靠上她呢，他觉得自己还是要多关心关心。
“没，没什么。”陈雅迟疑了一下，低声说。
“谁欺负你了，竟敢欺负我的闺女，你跟爸说，爸帮你解决了。”看着闺女一副受了欺负的样子，他顿时老父亲心爆棚。
陈雅的泪水又在眼眶打转了，最后还是坦白：“没人欺负我，就是刚才邻居们竟然说是我把外公气着了，外公才生病去世的，我有些难过。”
陈石根脸上的表情不自然起来，这几年，江老爷子的事情在他这里可以说就是禁忌，他自己从来不提，也不愿别人提起，可陈雅回城了，就不得不面对这个问题。
当初大院里传出是陈雅气死了江老爷子，他是知道的，也猜到这是大闺女的手笔，他没有正面回应过，其实就相当于默认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