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她一哭,小和尚就会马上帮她止疼,现在却再没有人愿意帮她了。
她疼了六百年,想着小和尚疼,想着他惨死时的模样疼,想着等找到了玄音,定要将六百年受的委屈都告诉他。
坏人抢走了她的果实。
寺庙里的臭和尚骗人。
就连野兔都敢在她头上撒野。
好多除妖师都要杀她……
却没有想到,她还没来得及告诉和尚自己有多疼,却被他伤得最痛。
除妖师把她打伤,十天半月不能动弹的时候,荆如星没有哭,现在却疼得嚎啕大哭。
这个人不是玄音。
她肯定找错人了。
玄音才不会伤害她。
荆如星一边哭,盘踞在小区每个角落的藤蔓荆条在迅速萎缩崩塌,支离破碎。
缠绕着褚梦云的藤蔓碎裂,她重获自由,瘫坐在地上,惊恐地后退,不断呼喊:“陆琛!陆琛!”
但陆琛却没有回头,双脚像是被浇筑在地上,一动不动地看着地上痛苦的人。
这是个妖怪。
杀了很多人的妖怪,还想杀死他的女友。
应该死有余辜。
甚至连致命的一刀都是他砍下的。
可为什么心口却这么疼?
陆琛咬紧牙,舌尖尝到了一股淡淡的铁锈味,额角青筋暴起,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压制住心里的痛苦。
他忍不住上前半步,想要去摸摸这个妖怪的头,让她别哭了,却根本动不了。
荆如星捧着佛珠,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滴答。
脚边的藤蔓落上一滴水珠。
她似有所感,身体微微缩了一下,抬头看去。
“你哭什么?”
声音很轻。
陆琛恍然,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已经湿了眼眶。
“我不知道。”
他迷茫地看着自己手上的泪水,“荆如星,或许我真的是你说的那个人。”
荆如星却摇了摇头。
“你不是小和尚。”
她看着陆琛的目光中只剩下冷漠和陌生。
一时间,陆琛心里涌起一阵慌张,着急想要解释:“你不是说……”
“你不是……”
荆如星打断她的话,慢慢垂下眼眸。
早在道姑取走那颗红荆果的时候,她就应该死去的。
这六百年只是从佛珠上偷来的光阴。
这么长时间等待已经耗干了她所有的心力,现在遭此重击,似乎已经油尽灯枯。
她缓缓道:“玄音没有转世,他已经死了,你不是他。”
荆如星的声音渐渐平静下来,转头朝姜喜月看去:“我不后悔杀死那些人,是他们该死,不过姜喜月同学,看来你们又要换个老师了。”
说完,一把抓住自己的根系,狠狠一拽!
嘭一声!
仅剩相连的根被一起折断。
小区内所有荆棘瞬间溃散成碎片,消失在空气中,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荆如星蜷缩着躺在地上,怀里抱着那串佛珠,身体迅速被打回原形——一株幼嫩的荆棘幼苗。
陆琛忍不住伸出手,还没等碰到。
嘭一声。
幼苗瞬间碎裂成片片落下,连同那串佛珠彻底消失了。
他的手停在半空,过了几秒才慢慢收紧。
“她死了吗?”
“嗯。”姜喜月回答。
没有了荆条的束缚,那些已经死去的尸体纷纷摔在地上。
从她杀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会是这个结果。
荆如星自己应该也早就已经做好准备了吧?
陆琛沉默着站在原地,十分钟以前,荆棘藤蔓还遍布整个小区,此时却连一抹灰尘都没有留下,像是从来没有出现过。
他看着刚才荆如星躺过的地方,脑海中一直浮现出她最后决绝冷漠的目光。
声音嘶哑。
“会投胎吗?”
“灰飞烟灭。”
妖物没有轮回投胎,更何况荆如星还杀过这么多人。
“是吗……”
陆琛缓缓应了一声,思绪却有些混沌。
“陆琛!”这时,褚梦云的声音突然响起,她被吓得双腿瘫软,惊慌失措地爬到陆琛身边,紧紧抓着她的衣服。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陆琛被她喊得回神,才想起自己的女友还坐在地上。
他弯腰将人扶起,轻声安抚:“不用怕,没事了。”
褚梦云是他喜欢了十年的人。
是他命中注定的爱人。
为了保护她,就算杀了那个妖怪也在所不惜。
没错。
他慢慢闭上眼睛,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但荆如星的模样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姜喜月看着满地狼藉,给李长生打去一通电话,找人来收拾残局。
在此之前,李长生已经向上级汇报了失踪人口的情况,打了一针预防针,那些失踪人口很可能和命案有关。
但就算这样,等他们进来看到满地的尸体,还是被吓了一跳,几个没准备的警员吐了好几拨才缓过来。
李长生震惊地看着房间里的惨状,强忍着核对身份。
“之前失踪的那些人,差不多都在这里面了,还有之前你让我查的车主钱孟也在,就是……”
就是已经被分尸了,哪儿是哪儿都找不到。
“原来这世上真有妖怪……还这么凶残!简直比之前我们遇到的鬼还要狠!”
姜喜月刚才和他简单提了事情的经过,道:“她杀过的人应该不止这些。”
六百年前凌云寺惨死的39名僧侣,应该也是荆如星发现被骗之后,怒而杀人报仇。
在过去的几百年前,这三十九个人每转世一次,都会被荆如星找到并杀死,只为了平息她心中的愤怒。
这么多年下来,她身上少说也背了上百条人命。
当年一己贪欲害死玄音,后来几世的偿还,这其中孰轻孰重,到底有没有还清,就连姜喜月自己也无从判断。
现在荆如星自断其脉,灰飞烟灭,也算是为这笔仇恨做了一个了解。
她转身离开房间,下楼见褚梦云披着毯子坐在警车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茶,刚才的经历让她现在还心有余悸,瑟瑟发抖。
陆琛作为男友,体贴地坐在一旁安抚。
虽然现在是半夜,但是十几辆警车停在小区里,不少人都被吵醒,正在张望着。
看见最近处于新闻舆论中心的路程和一个女人坐在一起,马上联系到了之前的绯闻,都是一脸惊讶,没想到他竟然会和一个年长自己这么多岁的人在一起。
陆琛视若无睹,裹着毯子的褚梦云却有些慌张,扭开头想要闪躲。
她现在可是地产公司的老板,要是这时候爆出丑闻肯定会影响公司股价。
姜喜月走过去,见陆琛正在一片痴心地给褚梦云倒热水,忍不住开口:“你刚才……没有恢复前世的记忆吧?”
荆如星想要用三十九具尸体帮陆琛恢复前世的记忆,但最后阵法并没有完成,还有几具没有被碾碎,代表陆琛其实并没有想起来。
刚才对荆如星说的那些话,只是为了麻痹她的神经,趁机动手,然后救下褚梦云。
陆琛没有避讳,点头承认。
“我来确实不认识她,一点也想不起来。”
对于荆如星,他唯一的记忆只有刚入住的那天,那个穿着红裙站在门口的邻居而已。
既然想不起来,更不可能对她有感情。
从十年前,他心里就只有褚梦云一个人。
说完,又转头看向身旁的褚梦云,认真地照顾着她,似乎整颗心装的都是她。
姜喜月站在两人面前,却感觉褚梦云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妖气。
之前在楼上的时候她就闻到了,只不过那时荆如星也在,还以为是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
可现在荆如星已经灰飞烟灭,褚梦云身上的妖气却并没有消失。
很淡的气息。
如果不是姜喜月嗅觉灵敏,或许根本感觉不到。
“褚梦云女士,你身上是不是带了某样东西?”
褚梦云疑惑地看着她。
“没有啊。”
姜喜月微微凑近了些,眼尖地看到她脖子上系着一根红绳,在刚才的混乱中,衣服散开了些,红绳末端挂着的珠子露了小半。
月光下玉石一般的珠子,闪着潋滟红光,晶莹剔透。
丝丝缕缕的妖气正从上面散发出来。
“这是什么?”
褚梦云低头一看,随手把珠子拉出来。“这是我家的传家宝,从我奶奶的奶奶那儿就传下来的,好几百年了。”
闻言,姜喜月微微皱起眉。
“这是属于荆如星的。”
之前荆如星说过,她的果实被褚梦云抢走了。
或许说的就是六百年前的事。
“胡说八道!”褚梦云不满道:“这东西我从小就戴在身上,怎么可能会是她的?”
一边说着,把珠子紧紧攥在手心。
陆琛的视线却一直落在珠子上。
从看见珠子的那一刻,心头猛地跟着颤动起来,眼睛死死地黏在上面,就连体内的血液也似乎跟着沸腾。
就好像十年前第一次看到褚梦云的时候。
只不过这一次,他心里的悸动比当时更加剧烈。
陆琛的手指都在激动得微微颤抖,好不容易才找到属于自己的声音。
“那颗珠子……能让我看看吗?”
褚梦云见他目光呆滞,疑惑地递了过去。“小心点,别碰坏了,这可是我的家传宝贝。”
陆琛小心翼翼地捧着手里的珠子,看着它在月色下美丽的流光,一时间竟然看呆了。
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动着。
一下一下,鼓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正准备再仔细看看,褚梦云突然一把将其夺走,放进自己衣服里。
“别看了,这是我的。”
陆琛心里瞬间像是缺了一块,着急询问:“能卖给我吗?多少钱我都愿意出!”
“这怎么行?不卖不卖,我的东西,凭什么要卖给你?”
她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群,道:“其实我这次来找你,是想要跟你分手的,以后我们还是不要联系的,我可不想再牵扯上这种事,真是吓死我了。”
褚梦云有些担心陆琛会不答应。
毕竟之前被拍到的时候,她已经发过一次短信分手,但对方似乎不接受。
这次发生这种怪事,明显因为陆琛,自己才被牵连进来的,她更是迫不及待想要和他撇清干系。
要是陆琛不同意,还死缠烂打,就直接对他的公司施压……
褚梦云心里打着算盘,但陆琛此时脑海中想的只有那颗珠子。
“可以分手,不过希望你能把那颗珠子卖给我,多少钱都可以。”
褚梦云不是缺钱的人,更何况这是她的家传宝,怎么可能卖给别人?
“我不会卖的,你死心吧。”
她站起身,迅速道:“既然你已经同意分手,那我就在这儿说清楚,以后咱们各走各的,互不干扰,不要因为你,影响到我的公司。”
说完,迅速转身上了另一辆警车。
陆琛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迟迟没有动作。
不知道是在看褚梦云,还是在看她身上的珠子。
很快,李长生已经带人清理好现场,封锁了整层楼,带着剩下的尸体回警局。
“姜大师,麻烦你跟我们去做个笔录,这是规矩,我也没办法。”
最近这几桩案子,要是没有姜喜月,他们就是想破头也破不了,还可能把自己也一起搭进去。
刘长生一直都知道她十分厉害,可今天楼上的阵仗还是让他刷新了对姜喜月的认知,语气中都带着敬重。
姜喜月微微点头,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陆琛,迅速上车离开。
这次的案子死亡人数多达39人,这还是发现尸体的,尚且还有一些死无对证的失踪人口需要核对,警局里所有人忙得脚不沾地,所以给他们做笔录的是两个新人警察。
似乎是得了李长生的授意,对姜喜月十分客气,又是倒水又是送吃的。
等顺利做完笔录出来,外面已经天亮了,陆琛和褚梦云一个小时前就已经做完笔录,离开了警局。
“我家的清理工作,现在该怎么处理?”
那地方被荆如星用来藏尸,后来变成尸山血海,墙和地板都被染红了,血腥恐怖。
这件事一出,估计不会再有人愿意租住在那个房间,她打算用来设置法坛,但到处都是血迹也很难收拾。
两个警员连忙道:“这点您放心,局长已经说了,这次的案子多亏了您才能解决,房子我们肯定会清理干净的,绝对看不出半点痕迹。”
“那就麻烦你们了。”
踩着朝阳回到家,楼下已经有不少人在议论纷纷,说都是昨天晚上发生的事。
这样的惨案,警局那边嘴巴很严,一个字也没往外说,处理的尸体抬下来的时候都封得严严实实,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姜喜月上楼的时候,听见几个邻居聊天。
“我看他们去的就是那个女人住的地方,肯定又是她耍幺蛾子了。”
“天天穿成那样,跟个妖精似的,有伤风化。”
……
打开房门,姜喜月还没走进去,就听见一阵噔噔噔脚步声匆匆跑过。
几日没见的小鬼捧着鸡蛋躲进角落里。
姜喜月稍稍放了心。
这几天小鬼昏迷不醒,后来荆如星灰飞烟灭,她还有些担心解不开小鬼身上的昏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