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西哑然。
没想到姜喜月竟然早就已经看穿了自己的想法，看着她平静坦然的目光，顿时羞愧起来。
他虽然同样觉得那些盗猎者罪该万死，却不会像姜喜月那样，面对成功的机会也无动于衷，淡泊名利。
这一点，让他羞愧难当。
“对不起……”
“每个人来到保护之家都有自己的目的，你们的觉悟比我高，至少我在几天之前，还一直生活在自己的象牙塔里，什么都不知道。”姜喜月道。
闻言，潘西才想起来，当初她是为了治疗抑郁症才来到这里。
刚到保护之家的几天，她躲在房间里从不出门，别说野生动物，就连人都不肯见。那时候的她头顶仿佛笼罩着一片乌云，对世间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
可是现在，她整个人已经焕然一新，像是重新找到了生活的希望。
在离开保护之家，流落在草原上的几天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整个人发生这么大的变化。
变得如此耀眼。
潘西深吸一口气，道：“好，我去接受采访，同时也会把你的态度告诉他们，希望以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希望有一天，我也能和你一样，尘埃落定，心无旁骛地回到这里。”
第二天，潘西和其他人辞行，结束了自己在保护之家的工作。
保护之家的志愿者人员流动极大，因为这里的环境恶劣，工作辛苦而且酬劳不高，很少有人能停留几年。
对于他的离开，没有人觉得惊讶。
只有唐艳冷嘲热讽地说了一句：“就知道你们留不久，现在一找到机会就马上跑了，当初你来这里的时候就等着今天了吧？”
潘西正在收拾东西，听见这话，瞬间咬紧了牙。
“整个保护之家你工作最少，收入最高，我们来这里是做志愿者，不是来这里给你当员工！理论上说，大家都站在同样的位置，你有什么资格指使别人？处处冷嘲热讽？你要是这么厉害，怎么不见你去救助动物？只会坐在办公室里发号施令，整个保护之家，只有你不配留在这儿，就连你女儿都比你强！”
唐艳是这里的讲师，在保护之家的时间最长，所以平时她说什么，潘西都忍着，现在要走，终于忍无可忍。
唐艳倏地瞪大眼睛，气得脸色涨红。
“你说什么？！”
“说了就说了，现在我已经不是保护之家的志愿者，难道还要听你指挥？”
潘西越说越气，句句怼得她说不出来，继续道：“你是姜喜月的姑姑，我看你却巴不得让她去送死，几次故意不去搜救，你还是人吗？其实最想离开这里的人就是你吧？可惜，你就是没有这个机会。”
“潘西！你给我闭嘴！”
最后这句话似乎触及唐艳的软肋，她气得身体微微颤抖着。
潘西根本没有理会她，转头对姜喜月道：“如果要保护动物还有很多其他途径，没必要留在这儿。”
“我会好好考虑的，送你出去吧。”
见唐艳还在生气，姜喜月拉了拉潘西，转身朝外面走去。
一直到离开了保护之家，潘西心里的火气才终于降下来一些，这段时间的憋屈都发泄出来，整个人清爽了许多。
“刚才我说的那些都是真的，保护之家虽然是历史最久的基地，但运转并不如一起小组织。我之前听说，这里每年都会接受外界不少捐款，但是你看看，很多器材和工具都是好几年前的，一直跟不上，志愿者的工资也是周围最少，真不知道那些钱被用在了什么地方。而且唐艳对你不好，你留在这儿肯定处处受制。”
姜喜月虽然在这儿住了几天，但接触的不多，并不知道还有这些问题，暗暗记在心里。
潘西继续道：“你之前说，所有人来到西里比亚都有自己的目的。”
他转过头来，犹豫了一会儿。
“我离开之后，希望你能多照顾照顾琼，她的身体……琼患有癌症，才会来到这里，不过她不希望自己被特殊对待。”
这件事在保护之家其实并不算秘密，但姜喜月却并不知道。
她微微一愣，仔细回想，难怪总是看到琼的脸色不太好，还需要经常吃药。
潘西匆匆说完，转头朝眼前广阔的草原看去，深吸一口气，嗅着空气中熟悉的青草味道。
“总有一天，我还会再回来的。”
一周之后，保护之家收到了潘西寄来的杂志，关于他的采访足足占据了一个版面，里面大多数分享在西里比亚当志愿者的生活，还有那张照片的由来。
姜喜月正翻看着，门突然被人打开。
唐艳走进来，看了一眼她手里的杂志，瞥见上面潘西的照片，眉心猛地一皱，咬紧牙。
转头朝坐在里面的其他人看去，宣布道：“大家都准备一下，今天有新的志愿者来报道，这次的人和以前走的那些人可不一样，不是为了某些目的来的。”
这话，明显就是在说潘西。
“进来吧。”
她转身朝外面招了招手，一个看上去已经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走进来，戴着太阳眼镜，穿着运动服，身材高大，一进来就笑眯眯地和他们招手。
“大家好，你们叫我查理就好了。”
没有人捧场。
整个办公室里有些安静，谁也没说话，一直到唐艳催促地给自己的女儿递了几个眼神，白娅才终于上前热络地接待。
姜喜月一边看潘西的报道，听着几人的对话。
这个中年人几十年前就一直想到大自然做志愿者，但是因为家里人不同意，所以一直没能如愿。去年妻子过世，再加上几个孩子都已经长大成人，才会过来当志愿者。
“我年纪有些大了，不过身体还不错，希望你们不要嫌弃我，大家一起努力把西里比亚建设得更好，一定要保护那些美丽的动物。”
他转头在办公室里找了一圈，看见姜喜月眼睛顿时一亮，连忙走上前，激动地握住她的手。
“你就是姜喜月吧？我之前看过你的文章，那张照片真是太美了！就是因为你，才让我下定决心过来的！”
姜喜月对他的热情有些招架不住，收回手，谦虚地笑了笑。
“你好。”
查理脸上是激动的笑容。“听说你一个人就抓住了好几个盗猎者，把他们偷走的东西都抢回来，真是太厉害了！你简直比照片上还要好看！”
他激动地说着，讲到高兴的时候挥舞起手臂，看上去比姜喜月还要兴奋，好一会儿才终于平静下来。
“一想到以后能和你公事，我真是太高兴了，来的路上一直睡不着，希望以后我们能一起抓住更多的盗猎者！”
正说着，唐艳走过来，脸上带着讨好的笑：“查理先生，我带您去参观其他地方，这里有很多动物，您一定会喜欢的。”
“好，好，那就麻烦你了。”
中年人拿起拐杖，兴冲冲地朝外面走去。
才刚打开门，见巡逻队队长神色着急地站在门口，看着姜喜月的方向。
“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要跟你说。”
一边说，转头迅速地询问看向唐艳。
唐艳呵呵一笑，道：“看我干什么？人家现在可不是志愿者，我管不着。”
说完，又朝身边的中年人讨好地笑了笑。
“我们走吧。”
中年人却一脸激动地看着队长，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知道你！我知道你！保护区的巡逻队长，每年都要抓住很多盗猎者，你就是这里的守护者，我一直想要见你。”
队长一脸疑惑地看着他。
“你是？”
“我是保护之家的志愿者，希望以后我能帮到你。”
说完，微微弯下腰问好。
队长受宠若惊，连忙扶起他：“不用不用，你既然是志愿者，那我们总有一天会一起工作的。”
中年人似乎对西里比亚十分憧憬，要不是唐艳不断催促，他还在热情地询问队长工作方向。
好不容易把人送走，队长才走进来，松了一口气。
“那人怎么回事？”
琼道：“可能是有钱人吧，只有能拿到捐赠，唐艳的态度才会这么好。”
如果是其他志愿者，根本不是这样的待遇。
队长笑起来：“有钱也不错，我看他是真的关心这里的情况，以后有他帮忙，你们的工作也能轻松一点。”
姜喜月却有些不习惯。
那个人太热情了，不过以后这样人很可能会越来越多。
她擦了擦手，询问道：“你刚才不是说找我有事？”
闻言，队长神色迅速变得严肃起来。
“你之前不是让我给狮子、狼和小象找族群，让它们继续在野外生活吗？今天我去看了看，只找到了狼，狮子和小象都不见了。”
闻言，姜喜月倏地转过头来。
“怎么会不见？难道是被盗猎者抓走……”
“应该不是。”队长道：“这段时间我们加强了巡逻强度，而且之前的案子才刚刚宣判，很多盗猎者都会安分一段时间，应该不会这么快就动手，更重要的是，我们把周围找了一圈，并没有发现它们的尸体。我猜测，那头狮子和小象可能是自己跑的。”
他们放生的动物中，有很多因为在人类世界生活了太长时间，不适应自然界的生活，才会选择偷偷逃跑。
不过那头小象本来就生活在野外，狮子也只在保护之家住了短短几天，有足够的捕猎能力，不可能存在不适应的情况。
这次逃走，或许是其他原因。
无论如何，因为这些动物都是姜喜月亲自交代他照顾的，一听说不见了，他马上就来通知。
“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看看？你和他们比较熟悉，或许能找到。”
姜喜月立即点头。
“好！”
两人迅速出门。
队长给狮子找的族群是一个狮王被猎杀之后，群龙无首的狮群，刚开始，那些母狮和小狮子看到狮子的强壮，马上就接受了它，百般讨好。
可狮子却像是根本不吃这套。
不过就算这样，它也并没有离开，反而每天做着狮王的工作，巡逻领地和驱赶入侵者。
巡逻队的人在观察的几天，确定没问题之后才离开。
可没想到今天再去看，狮子已经不见了。
小象那边情况也是如此。
象群本来就对幼崽特别照顾，小象生活得不错，可是在狮子失踪之后，它竟然也消失不见了，急得其他大象到处找。
只有狼，回到自己的族群之后，一直生活到现在，并且隐隐已经成了狼王，只会整个狼群狩猎。
“你们最后看到它们是在什么地方？”姜喜月翻看着地图，心里有些慌张。
她记得之前从猎人口中听过，狮子以前伤了人，对方在黑市中出价二十万要杀了它。
该不会……
“我现在就带你过去。”队长迅速踩下油门，一边道：“你不用太担心，没有找到尸体的一天，就代表它们还活着，我看那头狮子没有那么容易死。”
他见过世子在兽群中，带着姜喜月穿梭的画面，那样强大的野兽简直就是大自然垂青的产物，是这片草原的霸主。
可姜喜月担心的并不是其他动物，而是人。
“之前抓到的那些偷猎者，有没有问出什么？有没有其他同伙？”
“没有。”队长皱眉道：“无论怎么审都问不出来，那些人还真是嘴硬，一个字也不肯说。”
那片残忍的捕网陷阱规模太大，而且距离保护之家只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他总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要将躲在暗处的人一网打尽，可那几个偷猎者却什么都不肯说。
姜喜月仔细想了想，道：“我之前倒是无意间听他们说过一点，这些人应该都是同一个组织，可能还有更多人。他们去保护之家偷走狮子的时候也说过，有一个老板出价二十万美元要杀了狮子。”
“你听到那个老板叫什么名字了吗？”
“他们好像说过……”
姜喜月皱起眉，仔细回忆着。
她只在那天两人闯进保护之家的时候，听他们提过一句，明确说过对方的名字，时间有些久了。
似乎是一个很常见的名字。
汤姆？
杰克？
一个个名字在脑海中不断掠过。
队长劝道：“想不起来就不着急，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只要我们再抓一些盗猎者，肯定就能问出来！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和保护之家合作……要是今天那个查理愿意出资……”
查理！
姜喜月瞳孔骤然紧缩，猛地抬手抓住队长的手臂。
“你怎么了？”
“我想起来了，他们说过，老板的名字叫查理！”姜喜月着急道：“那天他们在防护网外面的时候确实说过，查理老板受了伤，出了二十万美金，买那头狮子的命！”
看到她的神色，队长迅速反应过来，脸色微变。
“天底下叫查理的人太多了，光是西里比亚，我就能找出几百个来。而且对方如果是幕后老板，怎么可能去当志愿者，保护动物？他胆子这么大？”
姜喜月紧皱着眉。
如果胆子不大，怎么敢狩猎濒危动物？
队长继续道：“而且你不是说，那个查理老板被狮子咬伤了吗？我看他的样子，好像没有受伤。”
“嗯……”
姜喜月微微点头。
回想刚才和那个中年人见面的情形，对方看上去确实只是一个热爱动物的中年人，在没有家庭负担之后特意来到这里实现梦想。
可是，她却总觉得不太对。
不是因为对方的笑容太过热情，也不是因为唐艳特殊的态度，似乎有什么重要的地方被她忘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