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去南京,她就已经吩咐了毕竣留意学校选址,只是因为百货公司出事才耽搁了下来。
不过毕竣如今已经处理好了南京的事,想必很快便会回来了。
陈易风见她早有章程,彻底放了心,转而继续说道:“对了,下月便是女子学校的第一届毕业礼,你可要来参加?”
因为学生们的水平参差不齐,女子学校创办之初便开许多个年级。那些原本便读过几年书只是中途被迫辍学的学生,眼下半年多过去,已经可以毕业了。
既然是女子学校第一届的毕业礼,总是有特殊意义的,姚薇薇自然不会缺席。
于是她爽快应承下来:“好,届时我一定会过来。”
她话刚说完,校长室的门口突然传来了叩击敲门的声响。
这是有人来了。
“陈校长,你在吗?我来给您送这次结业的名单。”
这道腔调轻柔的女声,让姚薇薇感到有几分熟悉。
二人停下了谈话,陈易风也对着门口清声回道:“请进。”
女子听到陈易风的话,开门进来。
她身上穿着一件款式素雅的旗袍,乳白的发卡夹了鬓角柔顺的乌丝,简单地束在身后,手中拿着一张印着名字的白纸。
陈易风从女子手中接过了名单,而后看向姚薇薇:“姚小姐,还没给你介绍,这位是周娉婷周小姐,学校新聘的老师,也我在圣约翰教书时的学生。”
看到这幅打扮的周娉婷进来时,姚薇薇蓦然怔了怔,只觉得眼熟,一时间却没有认出来。
直到听见陈易风的话,才反应了过来。
然后莞尔一笑道:“不必介绍,这位周小姐,我之前是见过的。”
只是没有想到,居然会在这里见到。
而且对方看上去......变化不小。
“姚小姐,你好,好久不见。”
周娉婷倒是比姚薇薇紧张,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才看向陈易风:“不好意思,陈校长,我能不能和姚小姐单独说会儿话?”
许是察觉到此时的气氛不太对劲,陈易风朝着二人看了看,才点头说道:“好,那我先去礼堂,看看学生们毕业礼的彩排。”
说完,便起身走出了校长室。
陈易风走后,周娉婷顿时长舒了一口气,然后才抬眸看向了坐在沙发上,一派神闲气定的姚薇薇。
思及过往的交集,她咬了咬唇,拘谨不安地捏着手指:“姚小姐,陈校长并不知道我曾开罪于你,所以才同意聘下了我。先前的那些事都是我的不对,如今我已经知错,还希望您......不要开除我。”
离开席公馆回到周家之后,她的处境便一日不如一日。
二叔二婶见她被席家赶了出来,觉得她没了当席家少夫人的指望,哪里会给她好脸色,只想赶紧打发她嫁出去。
后来是听说二少爷席裕不仅要和陆家订婚,还准备纳她进门当姨太太,二叔二婶的态度才好了些。
只不过前几月席家和陆家的婚约取消,她的事便也......不了了之。
大概,席裕也是知道了什么,对她失望了吧。
为了不嫁给那年过四十的孙局长做继室,周娉婷只能设法拿回了母亲留下的一部分嫁妆,又从周家搬了出来。
她没有其他的法子养活自己,后来看到了女子学校聘请老师的消息,便来了女子学校当老师。
周娉婷知道姚薇薇怕是不喜欢自己,可她确实需要这份工作,便没有告诉陈易风那些事情。
姚薇薇站起身,先是端视了周娉婷片刻,然后启唇道:“女子学校的事都由陈易风负责,他既然已经同意聘你,便是你有在这里教书的本事。至于以后你会不会被开除,皆与我无关。”
周娉婷确实在自己面前耍过几分小心思,试图加深自己和席辰之间的误会。但即便没有她,那时的自己也会和席辰分手。
如果她来晟维女子学校当老师是不怀好意,陈易风第一个就不会留她。不过,若她只是想安分待在女子学校教书,姚薇薇也懒得干涉陈易风的决定。
周娉婷听到姚薇薇的话,知道她不会强行赶她走,总算松了一口气。
“不管怎样,还是要多谢您。过去......过去我总是舍不得放弃眼前的虚荣,想要紧紧抓住那些东西,现在才明白,不属于我的东西,永远都不会属于我。”
周家所谓的亲戚都是那个样子,所以周娉婷很清楚,自己只有留在席家,才能保住她想要的体面。
更别说,她也的确无法自拔地喜欢上了席辰,这才拼命想要嫁给那个矜贵冷傲的男人。
只可惜,这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
周娉婷自嘲一笑:“其实我早该知道,阿辰......席少爷他是真的很喜欢你,不然也不会为了你,把钱家的那位从英国赶回来。”
这件事,周娉婷也是那次见过赵雨晴才知道的。
姚薇薇不明白对方的意思,轻轻颦眉:“钱家的人?你说的是?”
“自然是易丰商铺的那位钱少爷。”
毕竟时间太过久远,姚薇薇迟疑了一秒,才想起来这位钱少爷是谁。
这人在英国时曾追求过她,被她拒绝后,还散布了一些莫须有的谣言,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被退学。
所以,钱少爷被退学,与席辰有关?
姚薇薇眼神微颤。
周娉婷这会儿神情放空地低着头,没有察觉姚薇薇微变的表情,还在继续说着。
“当初他家也是托了不少关系才帮他搞到了个留洋的资格,结果留洋没多久便被退学。他刚回华国时,我曾看见张继领着人将对方揍了一顿。张继从小便跟在席少爷身边,想必打他也是席少爷嘱咐的。”
那是席辰去英国的第二年,周娉婷当时看见张继带着几个兵去打人,只当是那个钱少爷惹恼了张继。
后来听到赵雨晴说钱少爷在英国时曾追求过姚薇薇,只是人没追到,便又想坏了她的名声。
对一对时间,周娉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那时席辰去英国,可是还特意隐瞒了身份的。为了姚薇薇,暗中将钱少爷打发回来,然后还不解气地打了电报,让张继又将人给打了一顿。
周娉婷觉得,自己当真是愚蠢,否则当初怎么会天真地认为席辰不喜欢姚薇薇呢?
他分明是喜欢极了。
他喜欢一个人,表面不动声色,暗中却将人护得滴水不漏。
所以说,自己根本没有一点机会。
周娉婷叹息过后,释然得笑了下,看向此时陷入思考,沉默不语的姚薇薇,点头作别之后,才转身离去。
要说她嫉妒吗?
以前确实是嫉妒过的。
可现在周娉婷却发现,她其实根本就没有嫉妒姚薇薇的资格。
甚至她还应该感激对方,放了自己一马。
第86章
“阿嚏——”
席公馆, 席辰此时正坐在书房和张继谈事,却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席大哥,你感冒了?”
张继停下正要说的话,看向席辰的目光有些许的诧愕。
他父亲当了司令十几年的副官, 所以张继和席辰也是自小便认识。
席辰从三岁起就被席世涛每日拎着锻炼身体, 张继过去就没见席辰有感冒打喷嚏的时候。
席辰也觉得自己这个喷嚏打得莫名其妙, 摇了摇头:“没事,你方才是想说什么。”
“哦, 今早刚刚收到咱们安插北边的人传来的消息, 说袁维廷很可能已经知道袁少安的死和席家有关了。”
张继的话说完,席辰神情一敛,骨节分明的手掌搭在面前的桌上,食指一下一下, 缓慢而有节奏地轻敲着桌面。
“当初陆婉绮被袁维廷派人救走时就该知道, 这是早晚的事。”
大概是因为心底已有预料, 倒并不算意外,只是……很多事需要提前做些准备。
在北方雄霸割据的这些年,袁维廷虽然没什么更大的动作, 可却一直赚着走私鸦片的钱来默默壮大实力。
而他所图谋的东西, 也已是昭然若揭。
为防袁维廷突然发难措手不及, 席辰在去英国之前便在袁家内部安排了探子。
袁家毕竟不比席家人口简单。袁维廷不仅姨太太多,儿子也多。袁家这几房之间暗流涌动,争斗就没停过,所以才让他找到了安插探子的机会。
袁少安之死,席辰原本的计划是祸水东引,嫁祸到陆婉绮身上。毕竟陆婉绮已被陆家放弃,袁维廷震怒之下, 应当也只会将人直接处置了,恰好死无对证。
可是还没等有人动手,陆婉绮就在狱中谎称有孕,被袁维廷派来的人带走了。
就算没有足够的证据,有陆婉绮那些颠倒黑白的辩解,袁维廷迟早也会起疑心。
张继眉宇紧锁起来,忧虑道:“听说袁维廷因为袁少安的死急火攻心,一度病倒,如今对席家起疑,恐怕——”
恐怕就算袁维廷尚在病塌上,也不会善罢甘休。
席辰明白他的未尽之意,剑眉一凛,思索了片刻开口:“袁维廷如今病着,几个儿子又忙着瓜分袁少安在军中的势力,所以北边肯定不会轻易动兵,只会私下做文章。回去告诉你父亲,这段时间多派人盯着军里,最好能趁此机会将北边的钉子给揪出来。”
他几乎可以确定,华南军里有北边派来的钉子,并且还职位不低,能掌握席世涛不少的动态。这人当初在南京时没人对席世涛动手,此番恐怕要按讷不住了。
袁维廷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复从前,时不时就抱恙,所以才会压不住儿子们愈演愈烈的争斗。
表面上看北军实力强劲,可一旦袁维廷哪日重病撒手离去,内部的分裂已经不可避免,届时只能被蚕食干净。
而反观席家——
虽然华南军实力上尚且逊了一筹,可席世涛是个自律的,这么多年都不曾懈怠过锻炼,仍是身强体壮吃嘛嘛香。
最近这段时间,因为姨太太们一下子跑了个干净,席世涛心中火气无处发泄,连席公馆也不待了,每日都精神抖擞地去军队里练兵出气。
看样子……只要不出意外,少说也能再活个二十年。
袁维廷恐怕也明白,他的身子已经支撑不了几年,只有在他尚有力气时让华南军乱起来,才能放心出兵。
而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法杀了席世涛。
所以说,袁少安的死,势必会进一步加快袁维廷的脚步。
想到这,席辰眉心一锁,继续道:“我爹那里最近也要多派些人跟着。华南军里暗中排查一遍,揪出人后先按兵不动,如果发现对方有动作,立刻通知我。”
“好的席哥,我知道了。”
张继知道此事重要,一脸肃然地回。
不过席辰见他应下后仍站着不动,抬头打量了对方一眼:“还有其他事?”
张继顿了顿,又很快摇了摇头,把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其实他只是不明白,席辰当初为什么会执意让袁少安死在上海滩,这实在不像席辰沉稳冷静、处事周全的风格。
虽然张继已经不是第一回 替席辰办这样的事了,但上次的人不过是那个草包一样的钱少爷,这回却是深得袁维廷看重的袁少安。
他觉得,为了一个女人冒这种风险,显然不太值得。
只是他也不敢去质疑席辰的决定。
张继清楚,不论如何,席辰始终是他的上级,不容他质疑。
许是看出了张继的想法,席辰漆黑的眸光突然变得深邃,盯着他哂笑道:“张继,有些事你只需要知道,我不希望自己后悔。”
他清凉的嗓音低沉干脆,却又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警告。
张继知道,席哥分明是在反感自己对那位姚小姐产生的一点不满,同时提醒自己不要妄图在姚小姐那动什么心思。
无形的压力让他神色蓦然一紧,额上甚至渗出了几滴汗。
他只能低头道:“席哥,我明白了。”
好在一阵敲门声响起,化解了书房里紧张的气氛。
佣人的声音传来:“大少爷,有一位姓姚的小姐播了电话到公馆来。”
书房里的两个人都知道,能拨电话到席公馆的姚小姐,自然只有那一位。
佣人的话说完,张继便下意识地看向席辰,瞬间觉得席辰素来凛然锐利的轮廓柔和了几分,身上的那道清冷也散了不少。
“咳,既然没事了,你先走吧。”
席辰神色自若,看上去平平淡淡,可松弛的声音却透露出他此刻心情仿佛不错。
也对,一个星期过去,终于等到这没了心肺的女人主动给自己拨电话,席辰这会儿的心情不好才是真的怪了。
这段时间,席辰也不是没去找过她,只是上次他去益生商贸时,恰好看到沈唯砋与她相携着走出来。
她笑着与沈唯砋告别,眉眼弯弯看着对方的一幕,让席辰捏碎了手中买来的糕点。
于是——
清隽的一张脸顿时冷若冰霜,席辰直接吩咐老王将车开走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生的是哪门子气。
虽然心底知晓她和沈唯砋应当是在谈生意,可席辰还是见不得这两人在一处,更见不得她每每与沈唯砋相谈甚欢的模样。
他们谈合作时的默契,实在刺眼得很。
而她分明才答应自己的一年之约,结果好几日不见他,却根本没什么主动联系自己的意思。
席辰可是知道,这几天她不仅见了沈唯砋,还去晟维女子学校找了陈易风。
却独独没有联系自己。
有点生气,又有点嫉妒。
不过席辰也因此突然明白了她先前的一部分顾虑。
她说自己同她不合适,和所谓的大男子主义,大抵是因为有时候他恨不得将她当宝贝藏起来,只看着自己一个人,只对自己一个人笑的心情。
薇薇认为,和自己在一起,自己会将她约束在内宅,从此折断她的翅膀,终日围绕着自己。
但席辰很清楚她错了,比起心里的这点生气和嫉妒,自己分明更见不得她不开心和不快活。
他怎么会真的舍得折断她的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