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爸进去之后,被亲戚收养过一段时间,但后来又把他赶走了,在十二中混了几年,听说是穷,没爸没妈的,也没人管。不过他智商是真的高,去年被我们校长招进来,给他最高额度的奖学金,一年好几万呢,就靠他高考冲省状元了。”
“省状元?”霍城冷笑:“就他,十二中来的小混混?”
“城哥,你还真别不信,你知道这次期中,他甩了第二名多少分吗?”江经纬比了个手势:“整整五十分。”
要知道,在聿熙中学的年级前十名里,每一名前后分数都咬得死死的,五六分就能拉开好一段名次。
而裘厉,整整甩掉了第二名五十分,这水平…也难怪校长不惜花费上万的奖学金,也要把他挖过来。
如果他真的能在高考里考出别人难以企及的分数,拿下省状元,这可足够学校招生的时候,吹好多年了。
霍城看着裘厉,眼神开始渐渐阴鸷。
姜雨居然找了个靠奖学金养活的家伙,她是在找什么情感共鸣吗。
霍城满脑子都是刚刚裘厉给姜雨系鞋带的画面,一整晚都很烦躁,节目匆匆而过,他一个都没看,甚至连最后的陶安馨都上台了,他都没注意到。
陶安馨跳了一段非常青春的爵士舞,热力四射,一下子就把场子气氛推向了高潮。
虽然去年和前年都是跳的这段舞,不过她跳的很好,也加了不少新动作,引起了阵阵掌声。
这段舞表达的就是青春无敌、阳光向上的主题,前排的校领导也纷纷点头,交头接耳地低声向公司的高管们推介陶安馨。
舞蹈过半,陶安馨动作定格,激躁的电子乐也戛然而止,一段低吟幽咽的大提琴声响了起来。
周围的一切全都黯淡了下去,姜雨即将上台。
音乐响了十几秒,女孩才缓缓从侧面走出来。
一束洁白的追光打在了她身上。
她穿着宽大的阔腿裤和简单的白T,全身都是水,湿透了,脸上的妆容也花透了。
她一个人,颤抖着,可怜兮兮地站在舞台上,头发上滴答滴答落着水。
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怎么…像落汤鸡一样?难道是舞台效果吗?
这也太狠了吧,要知道室外温度都接近零下了。
陶安馨诧异地看着姜雨,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弄成的狼狈,这可不是之前商量好的啊。
她急切地给姜雨使眼色,让她如果没有准备好,就赶紧下台,不要耽误她的演出。
然而姜雨没有动,她牙齿打着颤,瑟瑟发抖,眼神死死盯着前排以贺梓露为首的几个女生。
女生们嚼着口香糖,轻蔑快意地看着她,为这一场恶作剧而洋洋得意。
在她上台的最后时刻,这些女生将她拖到储物间,给她泼了整整一桶水,然后抓花了她脸上原本精致的妆容。
姜雨没有时间换衣服补妆,如果此时不上,她就会错过了这一场舞台,也错过特等奖的机会。
对于像她这样的人,不是总有机会等着她,每一次机会都应该牢牢抓住。
可…这是谁的错呢!
拍照,扯头发,扇耳光…过去那些被霸凌的画面再度浮现在了姜雨的脑海中,她死死咬着牙,眼底翻着羞耻的水光。
羞耻?
羞耻的人应该是她吗?
此时此刻,接受众人质疑和审视的目光是她吗?
陶安馨彻底急了,生怕姜雨毁掉她的舞台,不住地给她比嘴形,让她赶紧下场,站在这里太丢脸了。
姜雨咬着下唇,苍白的手,握紧了拳头
音乐仍然在继续,姜雨忽然踩着旋律,迈开了步子,开始跳起舞来。
不是之前所设计的舞蹈,伴随着大提琴低沉的呜咽,姜雨开始用夸张的肢体,精湛的动作,演绎过去自己过去惨痛的经历――
自卑,内向,不爱说话,每个班都有这样的同学,他们被视为异类,天生不被欢迎。
他们的书包被人丢弃在地上,文具被人随便拿走,背后总能听见不怀好意的嘲笑…
姜雨极有表现力的舞蹈和她愤怒的眼神,感染了现场的所有人,他们能够看得懂她舞蹈里所表达的情感…
哪怕她过去不爱说话,但是在这一刻,她却用自己的肢体语言,让所有人都听到了她内心压抑的、无声的呐喊。
为什么邪恶的人总是能笑的这么大声,为什么每天晚上要蒙在被子里呜咽的人只能是她。
所以她到底做错了什么,要遭受这一切!
她此时此刻全身湿透的狼狈造型,彻底花掉的妆容,配合着她的舞蹈,仿佛一场精心设计的校园霸凌主题的完美演绎。
在音乐结束之时,所有人都站了起来,热烈地鼓掌,掌声久久不绝,为她完美的演绎、为她惊艳的舞蹈…
跟她这段具有强烈视觉和情感震撼的舞蹈比起来,刚刚陶安馨的青春主题的舞蹈,就显得薄弱了很多,高下立见。
而且,也显得非常讽刺。
校领导高层粉饰太平,营造出来的所谓阳光、所谓青春,所谓励志……
然而,在这看似平和的背后,在他们看不到或者不愿意看到的阴影处,还有那么多的被欺负、被伤害、被霸凌的同学。
他们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要着被子哭起到天明,却不敢告诉任何人,因为知道这没有用。
所有人都以为,姜雨今晚的造型是故意为之,是为了达到最震撼的舞台效果。
他们纷纷站起来,发自内心地为她鼓掌。
热闹的掌声,不绝于耳。
可是,礼堂的最后排,裘厉站在阴影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他咬住了自己的拳头,体内有一头困兽快要挣脱牢笼,肆虐而出了。
他知道,这不是姜雨原来准备的舞蹈,也不是姜雨一开始的造型。
她本来给自己化了漂漂亮亮的妆:桃花腮红,长而卷翘的睫毛,白皙自然的粉底,还有鼻梁上的高光…
她漂亮像个洋娃娃,仿佛生活在童话世界一般美好。
嘴角那抹已经花掉的口红,还是裘厉亲手给她涂上去的。
而现在,他看着舞台上那个浑身湿透的女孩,看着她已经花掉的狼狈妆容…
那些被无端伤害的屈辱和愤怒,他能够感同身受。
握紧拳头的手背,被咬出了血痕,而他浑然不觉。
因为心疼的快要窒息了。
就在姜雨小跑着退场,强忍了很久的眼泪快要决堤而出的一瞬间,裘厉已经来到了后台,将她拉入了怀中。
紧紧抱着,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身体里一般。
“别哭,我接着你…”
第34章 昭昭【三更】(不堪一击)
姜雨卸了残妆, 换上了干净的衣裳,头发却还是湿漉漉的,不过身上舒服了很多。
从更衣间里走出来, 空荡荡的后台, 已经不见了裘厉的身影。
她心道不妙, 赶到前台的时候,贺梓露几人的位置也是空空荡荡。
她慌忙摸出手机给裘厉打电话, 几秒之后,电话接通了,少年低沉的嗓音响了起来――
“嗯。”
“你在哪里?”
“大礼堂前面的小树林。”
“你…”
姜雨似猜出了什么, 一颗心渐渐下沉。
树林里, 裘厉扫了眼面前几个被吓得瑟瑟发抖的女孩,沉声道:“你想让她们怎么死?”
姜雨宛如窒息般捂住了嘴,隔了很久, 才缓慢吐出几个字:“裘厉, 你听我说…”
“想不出来吗?那我自己决定了。”
他的声音平静而低缓, 仿佛在说着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姜雨控制着颤抖的心绪,说道:“裘厉, 我只要一个公正的交代。”
“放心。”他看着面前吓得面色青紫的贺梓露,浅笑了一下:“我会给你一个公正。”
“但暴力不是公正。”姜雨咬着牙,对他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要让她们付出比皮肉之痛更惨痛的代价, 如果你对她们做了什么,你会置我于不堪的境地, 我也将永远得不到我想要的公正。”
裘厉沉默了。
姜雨继续说道:“将别人的尊严肆意踩在脚下,侮辱, 伤害…她们所犯下的罪行,又岂是一点皮肉之痛, 就能弥补的。”
裘厉死死盯着面前几个吓得更鹌鹑一样的大姐头,良久,喃了一个字――
“滚。”
贺梓露几人早已经腿软了,相互搀扶着,疯了一般朝着大礼堂跑去,宛如逃离黑夜中的恶鬼一般,迫切地渴望去到人多的地方,寻求庇护。
……
姜雨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刚刚那几分钟所经历的恐惧,比她生平害怕的所有加起来都多,如果裘厉真的对贺梓露做了什么…
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有几个演出后的同学走下场,看到姜雨,连忙围拢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道――
“姜雨,你刚刚跳的舞,太好看了!”
“太震撼了吧,我看到校长的嘴都合不拢了。”
“没想到你这么会跳舞。”
“主要是创意啊,这创意太棒了,感染力表现力都一级棒!”
……
就在这时,文娱部的秦菲老师大步流星走到后台,开口便质问姜雨:“姜雨同学,你怎么回事?”
姜雨不明所以:“我什么怎么回事?”
“你跳的舞,和之前彩排的时候的舞,完全不一样!”秦菲老师激动地说:“你是在用这种方式博眼球吗!”
听到她说这样的话,姜雨解释的欲望瞬间没有了,取而代之的,只有失望。
“我们的主题是积极阳光,健康向上,和谐校园。”秦菲继续指责道:“你跳的那是什么东西,颓废,阴暗,暴力…你太让学校丢脸了!”
“是我让学校丢脸了?”
姜雨看着她,眼底划过一丝冷嘲:“这不是我准备的舞蹈,秦老师知道为什么吗?”
“你不就是想跟别人不一样,抓人眼球吗!”
“因为上台前,我被学校里以贺梓露为首的那帮大姐头,泼了一身冷水,妆也被抓花了。秦老师你倒是说,我能怎么办。”
秦菲老师愣了一下,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皱着眉头说:“你乱讲什么,我告诉你,贺梓露的父亲,贺翔地产的总裁就坐在台下,他是我们重要的赞助商,你不要胡言乱语。”
姜雨冷笑了一下:“是吗。”
秦菲似也自知理亏,良久,讪讪地说:“衣服湿了,妆花了,那你就别上啊!你非要上,跳的是什么东西!简直给我们学校的形象抹黑!”
“为什么不上,我被霸凌,是我的错吗!”
姜雨眼神死死盯着她:“我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承担后果!我为什么要放弃这次机会!”
“我警告你,你要是给我们学校带来了不良影响,你要承担责任!”
说完,秦菲老师气呼呼地离开了。
姜雨浑身乏力地坐在了椅子上,周围几个同学面面相觑,也都悄然离开了,给她留下平静独处的空间。
她独自坐了会儿,恍然看到走廊外似有人影,起身望了过去。
竟是谢渊。
谢渊远远地望着她,神情很复杂,漆黑的眼底满是心疼和怜惜,又带着几分克制和压抑。
姜雨给自己梳了一下头发,然后朝着谢渊走了过去:“谢先生,您怎么来后台了,我刚刚在前排看到您,欢迎你来…”
话音未了,谢渊已经脱下了西服,准备披挂在姜雨单薄的身上。
姜雨本能地后退了一步,避开了谢渊的西服。
的确,正如姜漫依所说,谢渊都四十多岁了,又没娶妻。虽然看起来很年轻,但是她终究应该和他保持距离。
谢渊嗓子带了些哑,问道:“刚刚…是不是被欺负了?”
一听到他问出这话,不知道为什么,姜雨鼻头一酸,跟着眼睛就红了。
好委屈,是真的好委屈…
“冷不冷?”
她低下头,轻轻摇了摇:“现在不冷了。”
“她们有没有打你?”
她同样摇头,已经快说不出话了,喉咙里像是哽咽了铅块似的。
可能因为从小没有父亲,面对这个跟自己父亲同样年龄的长辈的关心,姜雨就真的觉得好难受。
谢渊朝她走了一步,立刻说道:“你不要误会,叔叔对你没有什么企图,你知道我女儿丢了,我只是觉得你和她很像,看见你这样,我心里也很难受…”
“谢谢叔叔,我没事。”
“那为什么哭。”
谢渊看着她眼角已经有了水光,滴滴答答顺着脸颊滑落,仿佛窗檐下止不住的雨滴。
姜雨用衣袖使力擦掉了泪水,带着浓浓的鼻音,说道:“看到谢先生,只是觉得,如果我有爸爸的话,也许就不会被欺负了。如果我爸爸知道这些,他一定会把那些欺负人的家伙,全部赶跑。”
谢渊听到这句话,心疼的无法自抑。
他恨不得一把将女孩揉进怀里,告诉她,爸爸就在这里,爸爸会保护你,不会有人再欺负小雨了。
但是脑子里残存的理智告诉他,现在还不能说,还不是时候。
谢渊的手落到她瘦弱的肩膀上,克制地按了按,哑声道:“叔叔给你做主。”
姜雨知道谢渊是真心想要帮他,她也可以信任他。
犹豫了几秒之后,姜雨从包里摸出了手机,递到了谢渊的手里。
“刚刚她们把我抓进隔间的时候,我打开了手机录音。”
……
大礼堂的元旦晚会还在继续,所有的节目表演结束之后,会有一场隆重的颁奖典礼,由各个企业的高管,给获奖的同学们颁发一二三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