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面的人怎么冷嘲热讽,今日魏梅亲眼证实无稽之谈,信王态度耐人寻味,不由令他对温浓这号人物多了一番审思与惦量。
魏梅一路走神,忽而惊闻小皇帝大呼:“喵喵别跑!”
魏梅定神一看,才发现小奶猫被撸得极不耐烦,从龙辇上一跃下地给跑了。
丢了喵喵的小皇帝急不可耐,撒拨打滚直闹腾:“朕的喵喵!快把朕的喵喵找回来!”
于是乎簇拥皇帝的宫人一散,全被皇帝赶出去追猫。
此道正离太医府不远,必经之路分岔少,郭婉宁与关若虹远远听见有人在呼唤什么,不仔细听也听不出来。但见太医府近在眼前,忽生怯意的关若虹迟迟不敢再往前行,郭婉宁不禁问起:“怎么了?关姐姐,太医府就快到了。”
“不然……我还是等脸上的伤好了再去见常溪哥哥好了。”关若虹不由自主地抚上伤口的位置,她打心底希望将最美好的一面留在心上人,她不愿被郭常溪瞧见丑陋的疤痕,即使只有一点点。
眼看太医府近在眼前,郭婉宁惋惜道:“来都来了,不进去多可惜啊。”
关若虹也很踌躇,心中摇摆不定。
正在此时,道路一端常青灌木丛沙沙作响,一团毛球钻了出来。
“是冰虎!”
郭婉宁满脸惊喜,关若虹却是脸色瞬变,二人反应不一,目光都聚向了突然出现的冰虎身上。
那双琉璃眼珠定在关若虹身上,冰虎娇娇喵了一声,作势就要向她走来。几乎是在冰虎向她迈出一步的同时,关若虹急急后退,惊声怒喝:“你别过来!”
“喵?”冰虎不解其意地歪着脸,在它眼里这是给它好吃又陪她玩过的亲亲小主人,它可没有因为关若虹把它扔下湖而跟她计较的说。
关若虹却不这么想,她满脸的忌惮与愤怒:“肯定是那个贱人!她又想来害我了!”
当日被她留下的冰虎怎么突然又出现,一定是那个女人的阴谋诡计,肯定是她带着冰虎来寻仇了!
冰虎不懂昔日疼爱它的小主人为何露出这么奇怪的表情,踩着猫步再次向她靠近。
关若虹躲到郭婉宁身后,生怕冰虎突然发疯又要抓它:“你走开!不许你过来!”
“关姐姐、你先别紧张……”
关若虹根本不听郭婉宁的劝慰,冰虎越是靠近她就越害怕。那日九曲桥被抓的那一下已经在她心中留下不可抹灭的阴影,她现在只要一见猫就憎恶,母亲离宫之时她还特意叮嘱把雪狮也扔掉,她这辈子再也不想见到猫了!
似乎意识到被人讨厌,试图挽留小主人的冰虎喵喵叫唤个不停,关若虹越听越烦,抓起地上的石头冲它脑袋砸去:“滚!快滚!”
郭婉宁失声惊叫:“关姐姐、不行!”
冰虎堪堪躲过石头,受惊的它立刻竖毛尖叫,关若虹无视郭婉宁的劝阻,抓起石头又要砸。
就在这时,一道稚嫩的怒喝横空袭来:“不许欺负它!”
关若虹双眼一晃,只见一个满脸怒色的小孩被众多宫人所簇拥,匆匆紧随的还有一名玄衣老太监,这一行人的衣着打扮无不昭示他们的身份,尤其身着皇袍的那个小孩。
在这深宫大内除了当今圣上,哪还有别的小孩?
小皇帝眼看心爱的喵喵被欺负,气得眼都红了:“大胆刁民,竟敢打砸朕的御猫!来人将她拿下,立即杖毙!”
第61章 杖毙 皇帝一生气,后果很严重。
小皇帝龙颜大怒, 做奴才的哪敢不从,这其中唯有魏梅脑子最冷静,忙不迭制止说:“且慢、且慢。”
宫里统共有几个外来的人, 什么身份什么来路一清二楚。魏梅是个有眼力的, 他一眼便认出对面姑娘的身份,尤其其中之一还与方才信王寝宫所见到的那一位面貌相似,哪是皇帝说杖毙就杖毙的?
“陛下,这两位是近日借住永福宫的客人,恐怕轻易打不得。”魏梅拉着气鼓鼓的小皇帝咬耳朵。
“她欺负朕的喵喵!”小皇帝好生气,他本来想抱抱喵喵安抚它的,可小奶猫受惊过度谁都不给碰了, 这就令他更生气了:“欺负喵喵都该死!”
关若虹早被那句杖毙吓懵圈了,就连郭婉宁暗暗拉扯也没反应过来。她至今没想明白为什么埋伏在这里的不是那个女人而是皇帝,更想不明白的是被她舍弃的冰虎怎么就成了御猫呢?
她听魏梅苦笑说:“陛下, 那本来就是她的猫。”
小皇帝一愣:“她的喵喵?”
没错, 冰虎本来就是她的猫!关若虹瞬间有了底气:“陛下, 冰虎本是民女家中所养, 前两日因故丢失, 只不知怎会被陛下所获。这只小猫性情狂躁之极,民女就曾被它所伤, 故而方才一见受了惊吓, 情急之下乱了分寸, 民女只是想要逼退它!”
反正也没真的砸中,她硬要拗也不是拗不过来。
魏梅混迹深宫阅人无数, 岂会看不出关若虹一闪而过的得色,无非是仗着她是猫的原主人,又欺皇帝年少无知, 以为这么说就能蒙混过关。
倘若这只是皇帝半路捡来的小猫,兴许还真会被忽悠过去,可惜就可惜在关若虹并不知道皇帝的猫究竟是打哪来的。
“原来你就是那个丢弃喵喵的坏女人。”小皇帝恍然大悟,更加义愤填膺:“你还把那么小的喵喵扔进水里,险些把它淹死了!”
关若虹神情莫测,她没想到皇帝竟会知道冰虎落水的原因,是谁告诉他的?一定、一定是那个贱女人——
“咦?你怎么也在这里?”
就在这时,皇帝表情忽而一松,关若虹闻声看去,只见他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她身边的郭婉宁身上。一直沉默不语的郭婉宁也是为之一讶:“民、民女……?”
魏梅好心提醒,柔声说给在场的人听:“陛下,您认错了。这位是忠国公府的郭小姐,不是适才信王寝宫里的那位阿浓姑娘。”
郭婉宁怔然,关若虹表情一崩。
这句话可以说明很多问题,小皇帝是怎么知道有关冰虎的事情,当日明明被舍弃的冰虎究竟又是通过谁交到小皇帝的手里,以及宫中四处谣传温浓惹恼信王失宠,到这一步已经不攻自破,再不可信。
关若虹面色青白,浑身发颤。
小皇帝纠了纠眉毛:“等等、你说忠国公府?”
为免皇帝误伤,魏梅心觉还是有必要把话说在前头:“陛下,这位正是由您钦赐,信王殿下未过门的王妃。”
他早看出来了,惹事的是宣平侯府那位,这位从头到尾没发话也没参与,显然不是一路人。再加上郭婉宁有信王未来王妃的那一层关系在,怎么着也不能让她受关家小姐的牵累。
懵圈的小皇帝显然没能意会过来,为什么明明长得这么像,眼前这个女人是小皇叔的未来王妃,而小皇叔床里的那个却不是。
不过没关系,这不妨碍小皇帝意会到魏梅的提醒,这是小皇叔的人,不能动。于是他选择性忽视郭婉宁,一心想要收拾欺负喵喵的关若虹:“这个总不是小皇叔的什么人吧?”
魏梅失笑摇头:“这位是宣平侯府的关小姐,与信王殿下无甚关系。”
宣平侯是谁?有点耳熟,但不记得了。小皇帝点点头:“那就好,把她拉下去杖毙。”
关若虹大惊失色:“陛下!民女冤枉啊!”
“朕亲眼所见,难道是朕冤枉你?”小皇帝难以置信地瞠大眼睛,揪着魏梅的袍摆,气鼓鼓地指着她:“梅梅!她竟然敢质疑朕!”
‘梅梅’这个叫法还是皇帝咬字不清只会喊叠字的时候喊魏梅的习惯,想他花白眉发一张老脸成日被‘梅梅’、‘梅梅’地喊,不知道的还当皇帝身边有个姑娘叫梅梅呢。
好在等他稍稍长大以后不这么喊了,就是偶尔气过头的时候会无意识脱口而出。魏梅心知这是把小皇帝气坏了,这时必须顺着他话说:“陛下乃圣人之君、真龙天子,一字一句皆是良言金语,岂有谁人能够质疑的道理。”
“来人,把她拉下去……”
关若虹哑口无言,神情崩溃。她只是想要为自己申诉辩解,哪成想到了皇帝这儿反被他无理取闹将了一军?!眼看周遭宫人蠢蠢欲动向她逼近,关若虹又怒又怕,万一皇帝真要把她拉去杖毙,只怕爹娘想要救她都赶不及!
必须自救!
关若虹目眦欲裂,脑子拼命飞转,忽而闪过一个画面,想起当日瑶光阁中那个女人的一句话:“等等!”
小皇帝和魏梅一顿,齐齐看来。
关若虹紧咬舌根,稳住颤音:“先、先祖皇帝广施仁政,待人以善、自来宽慈。子孙效仿沿用至今,虽说律礼严明,却绝不会这般苛刻待人!”
魏梅神情微妙,瞄一眼皇帝,又看向仿佛一下子找到主心骨、重新拥有底气的关若虹:“只因民女犯下小错,陛下就要将民女拉去杖毙的话,那可就有违列位先宗百年留下的宗室遗训,又何以谓之仁政?!”
郭婉宁不停扯动她的衣袂,但关若虹看也不看她一眼。这样的胆小鬼只会缩在龟壳里自保,她是信王未来王妃当然不会有事,大难当头唯有自己才最靠得住!
当日那个小贱人就是拿这话来搪塞她的,当时被她堵得无言以对,如今反倒是可以用这番话来对付皇帝!就算现在还是孩子的小皇帝不懂,身边人也一定不会不懂这其中的道理!
关若虹满以为如此能够撼动年少无知的小皇帝,谁知小皇帝经她一提,竟还真想起一件事:“小皇叔说朕要学习何为广善仁德,保护喵喵可是朕的第一门功课!”
关若虹呼吸一滞。
完成不了小皇叔布置的课业,接下来就会有各种各样的惩戒法子等着他。小皇帝心怵,大为震怒:“这个坏女人想害朕!”
“……”真是大罗金仙都保不了她。
关若虹双腿一曲,哭得不能自理:“陛下恕罪!民女绝无此意!”
要不是看在宣平侯隔三岔五送好礼,要不是宣平侯夫人在太后面前极为得脸,魏梅都懒得拯救这个自我毁灭的蠢姑娘:“咦?那只小奶猫怎么不叫了,一直瞧着陛下您呢。”
小皇帝怒脸一扭,发现小奶猫不炸毛了,软萌软萌地瞅着它。倏时小皇帝忘了生气,嘿咻嘿咻跑去要抱抱,一下子就抱满怀,立刻高兴得忘了东南西北。
魏梅趁机吹风:“陛下,这小姑娘虽有冒犯,可奴才看她脑子不太清醒,咱别跟她一般见识,饶她一命就当积德行善,也算是信王殿下说的一种广善仁德。”
此时小喵在手,皇帝的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言之有理,那就放了吧。”
魏梅使了个眼色,关若虹又是磕头又是谢罪:“谢陛下开恩、谢陛下开恩!”
经此一闹,关若虹是吓软了腿,还得靠郭婉宁搀扶才能爬起来。正当所有人都松一口气的时候,小皇帝扭头对身边魏梅说:“此女面貌丑陋,搁在宫里有碍观瞻。朕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即刻让她离开皇宫。”
关若虹咯噔一下,捂着脸跌坐在地。
太医府前发生的这场闹剧正在宫中蓄势发酵,身处信王寝宫的温浓却被陆涟青的语出惊人给惊到了。
她皱着脸:“殿下又想让奴婢做什么?”
在她眼里,陆涟青这人就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温浓头一个反应是陆涟青想整什么妖蛾子,又在打她主意,要把她拉下水了。
陆涟青挑眉:“本王的话难道还说得不够清楚明白吗?”
温浓脸一红:“奴婢并非有意编造殿下的情史,如果殿下因为这事与奴婢置气,恳请莫要以这样的方式令奴婢感到难堪。”
陆涟青吁声,他忽而欺身向前,险些就要压向温浓,吓得她抱着脑袋差点忍不住失声惊叫:“你就是强了奴婢——”
后面那句话在欺前的身躯停下来之时,颤悠悠从温浓口中吐出:“奴、奴婢也是绝不会屈服的。”
“本王从不强人所难。”
陆涟青强行掰开温浓死活捂住脸的手,盯着她从双颊红到耳根后的一张脸:“可你真不想当本王的女人?”
反复的一句话隐隐像是在瞧不起她的定力,温浓把心一横:“奴婢有奴婢想做的事情,奴婢想要离开这里。”
陆涟青两眼一眯,眼底深处充斥着危险的气息:“你要走?”
“我本就不想入宫。”温浓闷哼,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装的了:“当初家里让我代替妹妹进宫的时候,我就已经准备好逃选的了。”
“要不是摊上杨家提前迎亲的倒霉事,我早就跑了。”温浓隐去最开始半夜出逃巧遇郭家兄妹的事情,把她的打算原原本本与陆涟青说明白:“你实话跟我明说,你究竟想让我到皇帝身边做什么,我把事情给你办妥了,你放我走。”
第62章 狡猾 陆涟青细细打量她,像是想从她脸……
陆涟青细细打量她, 像是想从她脸上找出撒谎的端倪。可温浓说的全是大实话,她确实不乐意待在这,给再多好处都不干, 她才不当郭婉宁的替代品, 一辈子被戳着脊梁骨抬不起头,一辈子自我唾弃。
陆涟青微微侧身,单手支榻抄过她在旁边坐下。误以为他又要干嘛的温浓两颊发烧,僵了好一会才放软身段,心道这本来就是他的床,忍了。
“你觉得陛下是个什么样的人?”
温浓仔细回想奶声奶气的当今圣上,略略斟酌用词:“陛下待人和善, 是个好相与的人。”
“好想与?你是没见过陛下一口一个杖毙的时候。”
“……”确实没见过。
温浓隐约觉出他语气不善:“他还只是个孩子。”
陆涟青轻嗤:“本王还是‘孩子’的时候,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若非病骨难调, 六艺俱全绝非难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