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杨洪自身难保,他下了大狱,狱里被打了个半残,放出来已经是个瘸腿的残废,家里人怨也没用,无济于事。
“他被放出来了?”起初听说杨洪下了大狱,温浓还在心里暗暗松一口气,紧接着听说他被放了出来,就算是个瘸腿的残废,温浓还是忍不住担心:“他没找温家麻烦吧?”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给她说事的是府里烧饭的老婶子,因为当日温浓逃婚还牵扯到了信王府,所以府里的人才多多少少八卦过这件事。只不过她们之所以会知道杨家后续的事,那是因为杨家的人曾上门来磕头告罪。无论杨家恶行再如何受万人唾弃,那都抵不过普通老百姓对皇族的恐惧。他们生怕得罪信王,上下九族皆受牵累,尤其这位恶名昭著,他是当朝最为显赫的权臣,他是摄政王陆涟青。
至于小小的温家后来怎么样了,则无人可知。
温浓回到养心苑时,发现屋里已经上灯了。
用过晚膳把小皇帝撵走之后,陆涟青没去书房,而是直接回了养心苑。养心苑是他在信王府的寝居,因为这次回来还多带了个人,为此陆涟青特意嘱咐府上管事提前先把隔壁房给空出来,收拾干净,留作温浓的住所。
陆涟青单独与小皇帝用膳有别的用意,故而没叫温浓一起。但很显然这小丫头根本毫不在意,说好贴身紧随,人也不知跑去哪里。
门外响起敲门的声音,陆涟青在屋里翻卷,听见动静也不抬头,缓缓掀过那一页:“进来。”
温浓悄声推开房门,朝里边探头,很快觅得窗边的一道身影:“殿下,奴婢回来了。”
她的声音很轻,透着一股子心虚的味道,原来她还没忘出宫前的承诺,还晓得未能信守承诺的心虚。
有人给他多点了一盏灯,走近之时页面的字迹也随着清晰了几分,陆涟青听见耳边的碎碎嘀咕:“这么看书对眼睛不好。”
执卷的手一顿,陆涟青终于轻轻放下:“你是怕本王把眼睛看瞎了,所以才回来点灯的吗?”
温浓笑了,约莫今日与小皇帝待得太久,竟连陆涟青说话也能莫名听出一股子撒娇的意味:“奴婢以为殿下与小陛下有要事相商,再不然叔侄二人增进感情,一顿饭下来定没那么早结束的。”
温浓本着好心,听在陆涟青耳里却变了味:“你这是在怨本王用膳不带上你吗?”
温浓噎声:“奴婢绝无此意。”
陆涟青体贴她的面子:“说吧,宵夜想吃什么?”
晚饭才刚吃完没多久就又要吃宵夜了?温浓哭笑不得:“这天是一日比一日冷,夜里寒凉如水,奴婢不想吃宵夜,只想早点入睡。”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陆涟青就想起了晚间饭桌上的‘童言稚语’,呵呵一声:“听闻本王贪欢好|色,夜间无女不能好眠。过去府上美人如云,如今本王只能钟情一人,也不知今夜该找何人作陪,方能入睡?”
“……”
温浓先是一愣,旋即冷汗涔涔,小皇帝不至于这么快就把她给卖了吧?
第71章 捂手 “是你主动来捂我的手,就算日后……
虽非刻意, 可屡次三番背后说人闲话被正主逮个正着,温浓心里难免发虚。
好在说这话前她已经掂量过后果,也考虑到小皇帝的嘴巴不够严实, 十之八|九瞒不住。温浓软声辩解:“殿下是从陛下那里听来的吧?陛下年纪尚小, 孩子心性劝解不通,奴婢谎称信王府中眷养美人只是不想眼睁睁看陛下不理解殿下以他安危着想,心怕强撵陛下回宫伤了和气,实属权宜之计。”
就当她能说会道,陆涟青不揭她话里的语病:“那本王对你情根深重,又当如何解释?”
温浓努力忽略‘情根深重’四个字,眼神闪缩:“其实奴婢这么说也是为了维护殿下的脸面。”
“脸面?”陆涟青细细咀嚼这两个字, 好整以暇地看向她:“本王这是不能人道还是怎么了?需要谎称好|色成性方可成全本王的脸面?”
温浓的脸微微发烫:“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可惜这不是□□,昏灯瞎火照不分明,对方耳根通红的羞窘也就没能被陆涟青所发现。温浓忸怩半晌, 犹豫着问:“殿下可曾听说过宫里哪些有关您自己的传闻?”
“比如?”陆涟青支颐看她:“本王与你的春|宫|情|事?”
温浓脸更热了, 压着嗓音:“奴婢在跟你说正事。”
一抹笑意自他眼底掠过, 温浓没来得及捕捉, 便见陆涟青撑身而起, 吓得她直接倒退一步,就仿佛这是什么穷凶极恶的猛兽一样。
陆涟青也不气脑, 气定神闲说:“那本王也与你说正经的。”
“什、什么正经的?”饶是温浓有所警惕, 可是陆涟青已经半身倾前, 在她来不及逃跑之前轻松俘虏她的两只耳垂,捏在指心, 迫使她动弹不得。
“任谁在背后诋毁本王,本王都不在意,只有你不行。”陆涟青两眼一眯:“再敢让本王听见你在背后玷污本王的清誉, 本王定不饶你。”
感受到耳垂的异样温度,温浓呼吸微有不畅,浑身僵直不动:“下、下次不敢了。”
他的双手十指冰凉,指腹微微摩挲,很快蹭上那双耳朵的炽热温度。
这份温度似乎取悦了他,陆涟青薄唇勾起:“没有下次。”
温浓想点头,可是耳朵还被对方拧在手里,欲哭无泪,只能重复保证:“没有下次、绝对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鉴于她的反省态度尚算良好,陆涟青只是轻轻刮了下那边长有红痣的耳骨,双手缓缓收了回去。
晚膳回来发现养心苑里空无一人的心情逐渐回暖,陆涟青重新打开翻了一半的书卷,看了半天也没能印入脑海的逐字逐句终于恢复了平日的灵动之气。他寻思着重归正题:“你指的是哪些传闻?”
陆涟青一记下马威,温浓彻底老实了:“宫中有人造谣你与太后的关系,还把这事传到陛下耳朵里。奴婢怀疑这些人故意而为,是为离间你与陛下的感情。”
陆涟青面色平常,也不意外:“本王与他有何感情?”
温浓被他的反问噎住,难道陆涟青真就只是把小皇帝当作权利傀儡,根本不存一丝感情?温浓小心翼翼地给他想了一个:“君臣之情?”
陆涟青嗤笑一声,温浓抿了抿嘴唇:“那、叔侄之情?”
陆涟青的容色疏冷而不带一丝温度:“当年先帝如何对待本王,本王凭何与他谈叔侄之情?”
温浓弱弱嘀咕一句:“可大人的恩怨怎么能牵扯到小孩子身上?”
陆涟青看向她,两盏灯火交炽在他乌黑的眼眸里,勾勒出一抹阴冷的诡焰。温浓心里其实并不觉得自己说的话有错,可她瞅着陆涟青那双宛若死潭一般的乌瞳,忽生一丝不忍心。
“奴婢又多嘴了。”温浓主动认错。
她也不知道自己不忍心什么,可怜小皇帝吗?也不是。温浓的不忍心好像是因为陆涟青,她不忍心指责陆涟青,也没理由指责陆涟青,毕竟她对过去的事一无所知,她没资格指责陆涟青。
“好冷。”
温浓不明就里地抬头,只见陆涟青眼睫低垂,遮去灯火交炽的冷光,敏谨的情绪不再外露:“手冷。”
失去热源的双手渐渐降温,早已习惯手脚冰麻的陆涟青却有点受不住了:“把烫焐子取来。”
一向办事周到的纪贤不在,屋里只有温浓,她把自己的手覆了上去:“没有烫焐子,奴婢的手借你,很暖很暖。”
陆涟青冷眼盯着覆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双手,这辈子不像上辈子那么操劳,葱指细嫩,指盖圆润有光泽,还停留在少女健康的时期。她的十指不比陆涟青细长,只能堪堪将其包覆,时不时地揉搓两下,令他的每一根手指都能沾染上她的温度。
如此已经足够了。
不知不觉间,陆涟青的心情随着语气缓和下来:“本王并不讨厌他。”
这个‘他’指谁,彼此皆是心照不宣。
“他说你们是一家人。”温浓认真仔细地捂暖他的手,边捂边说:“奴婢心觉他也一定不讨厌你。”
陆涟青眉心舒展:“那你呢?”
温浓揉捏手指的动作一顿,感受到手心的指腹微微蜷缩,反勾住她的手指。没由来的,温浓觉得嗓子发痒:“奴婢、也是不讨厌殿下的。”
“今夜晚膳之时,陛下对本王说他后悔了。”陆涟青淡淡开口:“后悔他的鲁莽之举,应下百官上表,赐予婚事。”
“他问本王,还想不想要那门婚事。”
温浓心尖发颤,怦动不止。
“他还让本王回来问你,说是白天问的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他。”
温浓怔然,白天的那个问题?
陆涟青把小皇帝白日问的那个问题,温声重述一遍:“你也会成为本王的家人吗?”
温浓磕磕巴巴:“奴、奴婢……”
对于她事到如今还在自称奴婢的不良习惯,陆涟青微微皱眉:“本王重来一遍。”
温浓呆呆看他。
为了不让她逃走,陆涟青勾住她的双手十指,弯身欺近,炽热的呼吸喷撒在她逐渐发烫的脸庞上,又痒又轻:“我的气质偏寒,天生手冷,你这么捂没用,得捂一辈子。”
霎时温浓的脸连耳根脖子红透一片,声音打颤:“捂、捂一辈子?”
陆涟青双目幽深,一寸一寸收紧力道:“是你主动来捂我的手,就算日后反悔了,我也绝不会松开。”
“……”
温浓吞咽口水,视线下移,这时候再想松手确实已经来不及了,她的手已经被陆涟青紧紧扣住:“我、我可不做郭小姐的替身……”
“你从来不是谁的替身。”
陆涟青嗤笑,也没有人能成为你的替身。
温浓的双手被陆涟青给扣下了,解脱不了,然后被他抬手一带,倾身被带进他的怀里。
她稀里糊涂地窝在陆涟青怀里,听着他的心跳,一笃一笃,目光不自觉挪移,桌面的烛火微微晃动,墙上的两道剪影已经交织在一起。
“你在看哪里?”
闻言的温浓抬起下颚,她的脸被对方温凉的双手捧起,一道温热的触感落在浓密的眼睫上,迫使温浓闭上眼睛,轻轻痒痒,热得她更糊涂了:“等、等……”
“不许分心。”
再抬眼之际,人已坠入那双乌色瞳仁当中。温浓没法分心啊,心绪早已沉沦,越来越糊涂,这一夜都只能听见彼此的呼吸,以及他的声音。
*
隔天清早,睡梦中的温浓被什么声音吵醒了。
外面廊道传来来回跑动的仓促步伐,一夜没睡好,她犯困得不行,根本不想搭理,于是把脑袋缩进被窝。只是没一会就因为呼吸不畅给热了出来。
温浓睁开眼睛,偌大的宽榻除了自己没有别的人。若不是身上红痕还在,腰酸背疼,她会以为自己发了一夜春|梦,梦醒人散,说不出的可怜与空寂。
陆涟青呢?
温浓头一个念头就是负心汉吃完就跑,丢下她不负责任,霎时出离悲忿,跑着被子打滚,不幸闪到腰。
不对,她醒来时身边被褥还是暖的,肯定刚走太远。
温浓惨兮兮地扶着腰,正要下地,门从外边推开了,一水的侍婢蹿了进来,直把她给吓了一跳。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给她打水的几个婶子婢子一溜串的吉话好不烫嘴,说得温浓头晕目眩。她被请进浴涌里搓了顿澡,回来被褥床单全收走了,刚刚换完一身干净的裙裳,又有要来给她梳发,眼看就要给她梳个妇人髻,温浓眼角一抽赶忙喊停。
“信王殿下呢?”温浓自诩贱命一条,很不习惯被人供着,拒绝了一圈下人的侍候,眼巴巴找负心汉。
给她梳发的侍婢面露难色:“殿下正忙……”
负心汉都是这么忽悠人的,温浓恨得咬帕子:“我要回宫!陛下走了没有?我要跟陛下一起回宫!”
听见‘陛下’二字,一圈侍婢都不吱声了。气晕了头的温浓这时也终于察觉她们的不对劲:“怎么?是陛下不肯走吗?”
回话的婢子摇了摇头:“今早竹心苑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小陛下不见了。”
第72章 好人 不是好人,可谁让不是好人的他偏……
整宿过去, 今早城门一开,便有南衙禁军统领率队前往信王府来接皇帝回宫。
管事的亲自带人去敲皇帝的屋门,可敲了半天都不见有人回应, 禁军意识到不对劲立刻踹门而入, 这才发现屋里早就已经没人了。
温浓下意识想到一个人:“容欢呢?他也不见了?”
“你是说宫里来的那位公公吗?他还在。”
皇帝丢了,可容欢还在?温浓不可置信,顾不上梳妆打扮提裙就跑了出去。
此时王府刚丢了人,这人还是当今圣上,举府上下无不人心惶惶。温浓听说容欢被带到正堂东厅,她匆匆找过去时,陆涟青也在, 还有府里的管事,以及一名军戎打扮的将领,想必应是率队来接皇帝回宫的禁军统领。
陆涟青正在审人, 脸色冷得可怕, 直至注意到门口踌躇不定的人, 这才稍稍舒缓眉心。可没等他先向温浓招招手, 一道疾呼先声夺人:“阿浓姐姐!快救我!”
经容欢这么一呼, 原本没注意到门外来人的禁军统领不禁也扭过头来。霎时间屋里每个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她的身上,温浓僵着背脊, 进也不是退也不能, 直到陆涟青淡淡吁声, 出声替她解围说:“进来罢,到本王这里来。”
温浓如蒙大赦, 一溜烟凑到陆涟青身边。她虽很想假装没看见,可容欢一双眼直勾勾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就仿佛她是救星, 千里迢迢赶来救他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