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浓直觉不对:“花厅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经她一而质问,下人这才开口:“好像是花厅那边有人撞柱子闹自杀。”
温浓心下咯噔,再顾不得其他匆匆赶了过去。
东花厅外围了好些下人,有的是被管事喊来打下手的,有的则是闻讯跑来看热闹的。此时厅里一团糟,地上躺着一个面容憔悴身骨削瘦的中年男子,一双儿女围着他哭哭啼啼,角落的柱子边上挨着一名妇人正在寻死觅活,被好几个侍婢押着不让。
管事看得一个头两个大,忽闻门外惊呼此起彼伏,围观的人立刻分开一条路,温浓到了。
温浓赶到之时,温爹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另一边挨着柱子寻死觅活的可不正是陈氏么?
“你们别拦我!让我死!让我死!!”
陈氏声撕力竭要撞柱,管事哪能任她在王府里头闹出人命,派了好几个婢子死命押着她。温宜跟她弟弟就知道哭,温浓看得火上心头,怒气冲冲提裙上前,张手就给她一嘴子。
陈氏被甩了一巴掌,整个人都傻了,直到她抬眼对上温浓满脸怒容,顿时泪满盈眶:“你来了、你终于肯出来见我们了!”
“你闹够了没有?你们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信王府邸是你们能胡闹的地方吗?!”
这些人真是十年如一日的自我,经历了这么多事至今死性未改,温浓恨不能再抽她一嘴巴,看能不能抽醒她!
“你爹快死了!我、还有宜儿、宝弟,我们全都生不如死!你怎么能看着我们送死,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们!?”陈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温浓皱眉,她看了一眼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温爹,直觉不对,几步上去查看他的情况,发现人是真的昏迷不醒,难道真的病了?
管事忙凑过来说:“我刚刚让人查看他的情况,发现他不像是病,好似是受了伤,被人打了。”
温浓在管事的引导下发现温爹掩在衣物之下的多处伤口,不由暗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不是说他心梗吗?”
“杨洪出狱了,他每天都来骚扰我们,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陈氏绝口不提刚刚为了引温浓出来所编造的心梗,如今人来了,她声泪俱下,终于道出事实。
原来自温浓走后,温家在京中受了好一阵奚落与耻笑。日子虽然煎熬,可外面不少人在传温浓被信王瞧中了,被他收作暖床人。无论当日杨洪抢亲闹得有多大,温家父女是否已经决裂了,只要温浓还姓温,甭管她这是去做了王妃还是暖床婢,只要她还是信王的人,那就无人胆敢动温家。
如此一来,温家这半年时间里竟也过得平平无事,就连温爹也依然按部就班,每天日值守城门。反倒是杨家受次子杨洪所累,杨家公的北垣城门郎之位给撤了,昔日最出息的长子没了出路,就连婚事也被退了。杨洪自己更讨不得好,他被下了大狱,出来已经残了一条腿。
饶是杨家人心里有恨,对上有信王作靠山的温浓也只能是忍气吞声。杨洪却不同,他就是条疯狗,他在狱里受尽苦头,出来人就更疯了,他发了疯地找温家麻烦。
一开始,他找了几个无赖上门闹事,半途还把温爹狠狠揍了一顿。陈氏气得报官,可是杨家早与杨洪断绝往来,根本没人找得到他。
即便如此,杨洪仍然时不时找温家麻烦。闹得温家人心惶惶,宝弟不敢去学堂,温宜甚至不敢出门,因为杨洪几次撂下狠话,要温家赔他一个媳妇,扬言要押温宜拜堂成亲。
就在前两日入夜,杨洪竟悄悄潜进温宅试图对温宜行不轨之事,万幸被温爹及时发现给救下,谁知杨洪为了报复,竟逮着温爹出门之时找人套他麻袋,竟是将他打成内出血。
陈氏气不过告官,官府的人抓不着杨洪,眼见着又要不了了之,这时也不知谁人跟她提及,说是信王出宫了,温浓陪行,竟也同宫来了。
陈氏打听到温浓随信王出宫住在信王府,不顾丈夫有伤在身,拖着他和一双儿女匆匆赶来,就是为了希望温浓在信王枕边吹几口风,替他们温家作主!
眼见她爹确实伤得极重,温浓气陈氏不顾阿爹伤势逼他上信王府撒泼,却又明白她是狗急跳墙,逼不得己才这么做。
杨洪有胆子摸进温家欲行不轨,一次不成肯定会有第二次,如今温爹伤势那么重,余留孤儿寡母势单力薄。万一杨洪再来一回,温宜的清白恐怕真的不保了。
“阿姐!以前是我对你不住,求你帮帮我们!我不想嫁给杨洪那个疯子!我不想下半辈子跟他过!”温宜哭成泪人,这些日子心惊胆战,早已耗尽她的精神与心力,再没有了从前的意气风发了。
唯一的弟弟什么也不懂,只知家里出了事,爹倒了,娘亲和姐姐都在哭,他也只能哭。
温浓被一屋子哭声吵得耳朵疼,她绷着脸滴着汗,自己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就在这时,天外之音飘然而至:“吵什么?”
陆涟青回来了!
第84章 请求 想,或者不想。只要她想,他就会……
陆涟青刚从婆恸山下来, 挡风长氅还没卸下,带着一身风尘仆仆踏入花厅。他天生一派凛然贵气,在朝又是坐实专权独断的一言堂, 眉梢眼尾分外冷煞。
仔细一瞧, 原本围观的下人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只剩下屋里三三两两,包括王府管事在内俱是低头。温家人明白来者是谁,前边的撒泼哭闹嘎然而止,一句话都不敢吱。
信王不喜喧哗,王府一应俱以清静为主,从未有人胆敢在信王的府邸闹事, 说出去莫不是在挑战信王权威?更何况魏梅死因尚未查清,小皇帝的行踪至今未明,陆涟青心事未平, 甫一踏入府门大老远竟听见府内有人吵闹不休, 眉宇间的郁气瞬凝, 眼底凶光乍现, 他冷冷环扫一屋的人, 暴戾之色若隐若现。
千盼万盼终于把他盼回来的温浓大喜过望,乐颠颠朝他奔来:“你可算回来了!”
“……”
正要发作的陆涟青被她热切的小眼神盯得什么脾气都没了, 拿冻僵的手指去贴她激动得微微泛红的小脸:“嗯。”
温浓被他冻得瞬间没了激情, 一把抓下来捂在手中, 苦逼兮兮:“你别乱摸,手好冷。”
“山风冷。”冻僵的手指在她的双手包裹下渐渐回温, 陆涟青的心情随着好转许多,双眼缓缓滑过屋里的其他人:“怎么这一屋子的人,都在吵什么?”
温浓动作一滞, 正欲张嘴,可陆涟青没让她说,点了王府管事问话。王府管事不敢有所隐瞒,一五一十把温家四口上门目的、如何闹事给他细说。
陈氏带着一双儿女跪在地上哆哆嗦嗦,或许在王府下人面前她还敢理直气壮地抵死撒泼,可当站在面前的人是当朝的摄政王,被他那双没有温度的眼睛淡淡扫过,陈氏什么底气都没了。
“她们是来找我的。”自己家人跑到别人府上寻死觅活耍无赖,温浓不仅尴尬,还觉得心虚。尤其这几天发生那么多的事,陆涟青自己都忙不过来,她还尽给人家添乱,“我会让她们离开的,绝不给你添麻烦。”
听她说要赶她们走,陈氏暗暗咬牙,再顾不得其他:“浓儿,我知道你是怨我,怨我当初那般算计你。你是要杀要剜我都认了,可你不能不顾你爹、不顾弟弟妹妹的性命,他们都是无辜的呀!”
“那姓杨的畜生简直不是个东西!他把你爹打成这样,他还想糟蹋你妹妹,再这么下去整个温家都要毁了!”陈氏声色泪下:“若是早知道姓杨的早就盯上咱们温家的女儿,我打死也不会去攀谈这样一门亲事!”
“你想让我怎么做?我给你磕头!我撞柱子!我死了给你还清债孽,求你救救她们吧!”
说着,陈氏又要寻死觅活去撞柱子,温宜姐弟哭喊着拦,这回没有王府的下人拦她,主子没有发话,说不定就是默许她去死了呢?
陈氏的心凉透一半,她看着女儿憔悴的面容,看着幼子哭声如雷,还有躺在地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丈夫,把心一横,卯足了劲竟是真要撞死在柱子上。
“慢着。”
温浓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然后看见陈氏因为这句话而动作有了冲缓,这一撞没用死力,只把额头撞出个大肿包。
温浓只觉浑身虚脱,冷汗涔涔。随即她抬头看向喊下陈氏的陆涟青,陆涟青反手覆在她的双手上无声轻拍,似是安抚,这时温浓才发现刚刚的自己无意识收缩力道,用力抓在陆涟青的手背上。
陈氏撞得七荤八素,眼冒金星,万幸一双儿手左右搀扶,才勉强没有倒下去。但她知道喊停的那人是信王,没准有戏,心中大喜,拉着儿女跪在地上听候发落,哪知等来的却是陆涟青不冷不热的一句话:“你在本王的府邸撞死了,岂不是污了本王的地方?”
陈氏面色刹白,惊恐万状。就在她以为信王会无情赶人,让她们寻死也去别的地方死之时,信王再次发话了:“你想让她们死吗?”
原来这一回,他是在对温浓说的。
温浓知道,陆涟青以前也曾这样问过。想,或者不想。只要她想,他就会做到。
温浓匆匆扫过一眼躺在地上没有知觉的爹,又瞥了眼温宜和宝弟,她抓握住陆涟青的手,紧抿下唇,终是摇头。
“你太容易心软了。”
话虽如此,但陆涟青只是轻轻挲摩她的指腹,转而吩咐管事说:“去给他们请个大夫,再找个院子把他们都安置下来吧。”
对于他的决定,所有人都感到诧异,包括温浓在内。陈氏险些喜极而泣,带着一双儿女又是磕头又是告谢,这才被管事给领了出去。
那一家子走后,陆涟青也领着人回养心苑。
“你怎么把她们给留下来了?”温浓一脸纠结,她只说不想陈氏死,可也没说把她们留在王府呀,“若是温家回不得,那就随便找个地方把他们安置下来,只要杨洪找不着就成。”
但见陈氏今天这么闹腾,也不知道日后还会闹出什么妖蛾子,她不想给陆涟青惹麻烦。
陆涟青倚靠坐榻,把她拉到身边,慢条斯理地问:“为什么要花钱找个地方把她们供着?你有钱吗?”
万万没想到信王竟是个财迷?温浓倒抽一口凉气,而且她没钱,可陆涟青有啊:“算我跟你借?”
陆涟青会心一笑:“本王不差这点钱。”
难道陆涟青想让她趁机卖身?温浓可怜巴巴瞅着他,默默往外挪开一些些:“那我找别人借……”
陆涟青眼疾手快把她摁回来,温浓不再可怜巴巴,得瑟地抬下巴:“其实我在宫里还是有点私房钱的。”
一开始是奔着随时离开作准备,后来纯粹就是敛财成性,也算是小有所成的说。
说别人是财迷,其实她自己才是真正的小财迷。陆涟青又好气又好笑:“你想要什么跟我拿,不许藏私房钱。”
天知道这私房钱是藏来干嘛用的,陆涟青可没忘记她以前说过攒钱离京。就算现在不想走了,可以后呢?万一哪天厌倦了他的束缚,不想跟他过了怎么办?
一抹戾色飞闪而逝,温浓见他一脸绷紧,不闹他了:“这可是你说的。以后我若使性子找你予取予夺,你不许烦我。”
“我不会烦你的。”陆涟青轻嗤一声,眉心渐渐舒缓过来了。
隐约感受到自己正横跳在某个临界点上,温浓支腮坐在他身边纳闷:“我不让她们住在王府还不是替你着想,你是没见识过我那后娘的厉害。”
“那种跳梁小丑算什么厉害人物。”陆涟青捏了捏她气鼓鼓的脸。
“你是没见她们刚刚寻死觅活多闹腾。”温浓没好气地瞪他一眼,把他的手抓下来使劲地蹂|躏,“她们哪里是真心悔过?她们跑来投靠我,无非是想借你势,要么收拾杨洪,要么得你庇护。”
“你没听她刚刚还怨我,我自己跑了难道还是我的错?要不是她得寸进尺处处算计,不跑我还等着真嫁给杨洪嘛……”
说到嫁字,温浓感受到陆涟青的手劲一紧,连忙又说:“归根结底还是杨洪的错,那人怎么就这么冤魂不散?他娶不了媳妇怎么就赖上我们温家了……”
“因为那姓杨的打一开始看上的人就是你。”
温浓心头一突。
“你觉得杨洪之所以这么怨恨温家纠缠温家,与你也脱不了干系,所以她们这么闹你,你还看不得她们去死。”陆涟青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心思:“就算没有杨洪,你若当真一点不在乎她们的死活,就不会听说有人撞柱子自杀立刻赶去。”
“但凡你的心肠再硬再狠一些,你都不至于被那种人缠上,惹来一身狼狈。”
温浓低头盯着交织的十指,旁边伸来一只手轻轻覆上,她心神一松:“我以前被她们整得好惨。”
“真的好惨、好惨,我想我是恨她们的。”
上辈子过得太苦了,她所受尽的苦头绝大多数来源于这个家,当采选通牒下来以后家里人告知她把名额填上,由她代替温宜的时候、当她在宫里受尽苦头而家里只一昧向她伸手要钱从不过问她的死活那时候,以及熬了十年从宫里出来以后被家里人骗去画押填了卖身契,她心想再苦都苦不过十年熬出来的自由就这么飞走了,她连死的心都有。
那么多的痛苦回忆,那么多的恨,温浓从不曾忘怀过。即便是重生回到了这个世间,这些所谓的家人亦未改变她们的自私自利,他们对她依旧残忍,为什么她还要在乎这些人的死活呢?
温浓摇头:“我不想背负她们的亡魂。”
“如果她们真的死在王府里,我会不甘,我还会觉得对不起你,那些人根本不值得我惦记一辈子。”温浓抿唇,低声嘀咕:“可正如你所说的,我对我爹终究还是还抱有一丝感情的。”
就因当日她被强塞进杨家花轿的时候,她爹一路追着迎亲队伍,想要把她带回去。
听她软软的嘀咕,陆涟青轻轻抚摸她的脸:“所以你放心,我不会让他们死在王府里头,至少不会死在你的眼皮底下。”
温浓蹭了蹭他的手,这回不嫌冷了,反正这人摸来又蹭去,早已沾染了她的温度:“你能不能帮我把姓杨的找出来?”
她的主动取悦了陆涟青,把人捞进怀里说:“我会让他再没机会碰温家的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