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涟青朝她招了招手:“上来。”
温浓眸光潋滟,脱了小鞋爬上榻来,钻进他的被窝里,被他捞到怀里轻轻拍:“你没哭,但比哭出来的时候还伤透了心。”
温浓闭上双眼,感受着他的气息与温度:“你要是没有受伤就好了。”
“?”陆涟青低头,对上温浓重新睁开的双眼,眸光流溢,充斥着无尽旖旎的色彩:“这样你就能像那天晚上紧紧抱住我。”
“……”
陆涟青喉结一动,眸色幽暗,呼吸略有不畅:“你想试试?”
“不想。”温浓果断撒开手,坚定表示以伤为重,不能乱试。
陆涟青怀抱见空,满脑子都是把造成他浑身伤患的人碎尸万段的冲动。
温浓并不知道身边人满脑子全是血腥,她长吁一声:“也许这就是命。”
温浓心里是难过,难过弟弟妹妹的遭遇,难过温爹和陈氏对她的指责,可她并不认可这样的指责。非要说自己有什么错的地方,那就是她没有在第一时间认出杨洪,才会令杨洪进入王府被温宜认出来。甚或是根本没有注意到王府有人对温家四口的安排,不知道陈氏被点去后厨帮工、温宜被当成了丫鬟使唤,还让宝弟到苑子里头捡树叶。
可这并不能怨怪谁,若不是陈氏非要跑来赖在王府,也不会发生后来这些意外,温宜的脸和宝弟的死都是意外。
人各有命,这就是命。
温浓回头去看陆涟青,这辈子她与陆涟青又将会走向怎样的命运?
没有人知道。
依照陆涟青的原定计较,他原本只打算在宫外逗留三五天,然而在多方面不可预料的因素干扰之下,最终不得不延长留在王府的时间,这一住就住了近十天。
直到陆涟青的身体状况能够支撑一段回宫的路程,回宫前夕忠国公府来人了。
这些天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温浓浑然忘了遗落在忠国公府的玉手镯。而忠国公府好似也把这事给忘了,直到陆涟青准备回宫的前一天,才把手镯送回来。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亲自来送还手镯的人竟是郭婉宁。
温浓听说此事的时候,郭婉宁已经在东厅等了将近半个时辰。要不是后厨里多嘴的婆子婶子多提一句,还不知郭婉宁要等到什么时候。
因为郭婉宁等了这么久不是求见陆涟青,而是为了来见她。
“依我看来者不善,她八成是来宣示主权的。”
一后厨的老婆子老婶子叽哩咕噜,围着温浓出主意:“可咱们王爷也不是善茬,分明故意晾着她,为了替你撑口气,你可千万别出去。”
温浓并不知道郭婉宁的来意,听说她坚持亲自物归原主,恭总管拿她没办法,又不能真把温浓叫出来,据说这会儿还在陪着,很是头铁。
毕竟这位是名义上的未来王妃,陆涟青能怠慢的,王府里的人不敢不敬。
温浓想了想,没顾一屋子人的劝阻,决定还是出去见一见。
郭婉宁令她想到了曹世浚。自从陆涟青受伤回来,一躺就是好几天,温浓没机会提这个人,事后陆涟青不说,她也不知应该怎么提起这个人。
温浓只知道当日陆涟青带人去了曹家老宅时,确实在那里遇见曹世浚,并且中伏受了伤,刺伤他的剑上抹了毒,险些要了他的命。同行的南衙统领顽抗不敌当场身亡,万幸后援及时赶到将陆涟青救下,至于埋伏的刺客魁首,好似是被抓到了……
也不知郭婉宁是否知悉这件事。
温浓边想边走,很快来到了郭婉宁所在的东厅。
这几日温度低得厉害,眼看就要下雪了,大户人家能不出门不出门,都躲在家中点起炭盆,什么暖和捂什么。
郭婉宁今日一身白裘,几朵红梅襟边点缀,素雅而不失得体大方,衬得昳丽美貌分外灵动出尘……若她身边没坐着一个碍眼的容欢的话。
温浓眼角一抽:“你怎么又跑出来了?”
容欢太狂了,仗着陆涟青伤病在身不出门,头两天还能乖乖待在竹心苑。两天过后就开始野了,一点不把王府规矩放在眼里,真是越来越放肆。
好在他还知分寸,平日除了在竹心苑附近走动,倒也没往其他地方去。不过前些天被陆涟青逮个正着,结结实实抽了一顿,原以为容欢这回能够老实到回宫,谁知他又跑出来了,这回竟直接跑到了郭婉宁的面前来。
“明天就要回宫了,我天天被你们送在房里多闷啊,难道就不能最后通容一次?”容欢煞有介事地抱怨,说得好像他真的天天闭门不出一样。
“我是听说婉宁小姐在这里,这才过来陪陪她,不然让她独自等了这么久,不知道的还当信王故意欺辱她的说。”
“……”除他以外也一直伴在厅里的恭总管被无视得透彻。
听他说话夹枪带棍,温浓正要发作他,容欢立刻换了副可怜兮兮的嘴脸:“明天就要回宫了,这一走也不知什么时候还能见上一面,你说多不容易啊。”
温浓语塞,知他喜欢郭婉宁,一个宫里一个宫外,要想见面确实不那么容易。
郭婉宁连忙帮腔说:“我没想到小容公公也在,是我留他陪我解闷的。”
温浓见她急着替容欢说话,也不知她知是不知容欢的心意。
“姑娘,您怎么来了?殿下那边……”恭总管原想劝她回去,还没多说就被温浓制止了:“我来取镯子的,听说是郭小姐亲自送回来的,我赶来给她道一声谢。”
郭婉宁当然不能承她一句谢:“上回你来府上没取着,这回换我给你送回来也是应该的。”
她将放置玉镯的盒子完好呈上,温浓打开,确定是原来的手镯,这才重新阖上:“我听说你想见我?”
郭婉宁面色一紧,顾左右而言他。
也就只有涉及到曹世浚,温浓才会罕有地从她脸上找到这样的情绪。可是经过这次陆涟青的受伤,她深刻体会到失而复得的滋味,除非陆涟青主动提,否则她不会再碰这件事。
这回出来见郭婉宁,温浓最主要的目的是想劝她放弃曹世浚。
“恭总管,劳你送容欢回竹心苑。”
恭总管知道温浓这是想单独相处的意思,犹豫道:“可是殿下吩咐过……”
“我的事他都知道的。”温浓递给他一个安抚的眼色:“不管我在哪、说什么做什么。”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令在场的人俱是一愣,随即郭婉宁脸色发白。
“那老奴先下去了。”恭总管心神领会,作势要把容欢拉走。
容欢看了她俩一眼,不等恭总管来‘请’,依依不舍与郭婉宁道别,这才大摇大摆地走了。
留下温浓独自面对神色恍惚的郭婉宁,郭婉宁面白如纸,压低颤声:“信王殿下……他知道。”
第104章 吵架 温浓捂起双耳,气呼呼地甩脸走了……
温浓故意这么说, 就是想让郭婉宁知道彼此的一言一行并未能够逃过陆涟青的耳目,她深叹一口气:“他都知道,所以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也别再惦记那个人了。”
“他是因为我才被抓的、都是因为我……”郭婉宁双目含泪, 满心自责, “因为我把他的所在说出来……”
“这不能怪你。”温浓眼神闪缩,她总不能说陆涟青的负气行为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她:“他本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各人立场不同,她没办法怪责谁,可是站在陆涟青的立场看待事情,曹世浚是反贼,剿杀他是必然的。
“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郭婉宁掩面摇头:“是我告诉他你会去的,所以他才会在那里一直等你, 是我害了他。”
温浓心下一突:“什么?”
“他想见你,我说我能帮他将你引过去,他只是想见你一面, 他是为见你才去的。”郭婉宁攥紧温浓的双手:“你一定要救救他。”
温浓蹙拢眉心, 凝神看她:“郭小姐, 你可知道你在做什么?以你的身份, 你不该继续掺和那样的事。”
“我的身份是什么?”郭婉宁凝着泪珠, 面色戚然:“信王根本不是真心娶我,祖母和爹也只是利用我。这样的身份于我而言根本只是痛苦的束缚, 毫无用处。”
“你可知道当日信王在忠国公府开出什么条件?他让我作小, 娶你为正, 分明就是想要羞辱我,我是抵死也不会答应的!”
温浓一脸骇然, 难以置信。她怎么也没想到陆涟青背着她竟妄想左拥右抱,还说出这么不要脸的话,险些气不打一处来!
“阿浓姑娘, 求你救救他。”郭婉宁泣声乞求:“他曾做过许多错事,可他有身不由己的苦衷,你都是知道的。”
“我知道你能在信王殿下跟前说得上话,只要你帮我救下他,无论让我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为了他,我宁可不要现在拥有的一切——”
温浓的双手被郭婉宁紧紧攥在手心,她眉心一跳,从身后传来不疾不徐的一道清冷声音:“她不会答应你的。”
郭婉宁神色绷紧,充满忌讳地僵在温浓身侧。温浓偏头看去,陆涟青身着墨色长身斗篷,一身寒气伴随推门而入的冷风来袭,也不知什么时候立在门外,冷眼朝这向看来,眼神冻住了屋里的人。
知他怕冷,看他拢得严实,温浓下意识想上前去替他捂捂,可是转念想起郭婉宁方才的一席话,正要迈出去的步子卡在原地。
陆涟青面色阴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越来越冷:“就凭你的这席话,本王立刻就能抄了忠国公府。”
郭婉宁的身子轻颤,透过她爬过来的双手源源不断传送到温浓这边。温浓暗暗皱眉,但见郭婉宁已经站了出来:“是我勾结刺客要你性命,你要杀就杀我一人,郭家满门绝不会任你摆布。”
温浓直觉不妙,果见陆涟青露出轻笑,笑得异常危险:“本王不动则己,动则诛杀全族,不留后患,省事省心。”
“郭家不是那些图谋不轨的外戚,我祖父三朝元老,功勋赫赫,一心为国。叔伯父亲为官清廉,我们郭家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天家之事,你这么做就是滥杀无辜。君逼臣反,民心异向,你只会令更多的人对你不服。”
美人落泪,容色清凄,看得温浓何其不忍。尤其郭婉宁说的没错,就算她与曹世浚真有点什么,可陆涟青并没有任何实质证据,说出去最多就是郭婉宁的清誉不保,郭家颜面扫地,但郭家绝不会任由信王安置罪名抄他全家诛连全族,世人更不会乐见信王诛杀百年钟鼎世家,欺辱一代良臣。
现世有不少人说他信王□□,事实上很多的小老百姓根本就不知道信王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无外乎是道听途说。而忠国公忠名在外,几代子弟学生不尽,坊间几度赞许一派清流。信王若要拿郭家开刀,势必要拿出足够充分的理据,否则就是坐实了□□,其所引发的不适,恐将成为引发时局动乱的导|火索。
就在这一刻,温浓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说陆涟青的未来王妃会是郭婉宁,也只能是郭家的婉宁,二者联姻所存在的还有一层政治上的利益关系。
可郭婉宁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试图以家世压制陆涟青。果然其然,陆涟青的脸色更加阴冷,冷到摒射出来的杀意遮掩不去。
温浓下意识挡在郭婉宁面前,那道冰冷的视线便理当所然顺移至她的身上。温浓心头猛跳,张口想要说什么,可是郭婉宁更快地拦在温浓身前:“你我都不该插足他们之间的感情。”
“……”温浓呆了呆,咦?
“他与阿浓姑娘早在你我之间就已经认识,他想再见阿浓姑娘又有什么错?”郭婉宁隐忍咬唇:“阿浓姑娘一次又一次放他走,分明也是有情有意,只要他能带走阿浓姑娘,远走高飞双宿双栖,他再不会对你动手,你为什么非要插手他们之间的事,非要强拆他们!”
温浓忍不住瞪郭婉宁,可是郭婉宁背对她看不见。而正对着她的陆涟青周身就像渗了寒冰,眼神冻住了温浓有些慌乱的表情。
“等等,我不是。”温浓不得不火速澄清,她想要走向陆涟青,哪知身后一双素白柔荑紧紧攥住她的袖袂。郭婉宁仓促摇头,眼里是不忍与伤心。
温浓更无语了,她又重新看向陆涟青,陆涟青双目乌沉,看不见一丝芒光,刺得温浓心坎疼:“你明知道我的心意。”
那双眼里稍稍恢复一道光,温浓忙不迭挣开郭婉宁的手,三步并两步来到陆涟青面前,用无比诚恳的眼神表白心迹:“我的心里只有你。”
“我知道。”直到陆涟青的双眼逐渐有了全新的神采,温浓这才勉强能够松一口气,转念就觉得郭婉宁简直就是在坑她。
这种话能在陆涟青面前瞎说吗?万一陆涟青当真了,她就是真有心想救曹世浚也没命救了啊!
不对,曹世浚算是罪有应得,她才不会再淌这浑水!
眼见温浓并不理她,而是直接投奔陆涟青左右,郭婉宁伤心垂首:“我明白了。”
温浓朝她看了一眼,也不知她是否真的明白。郭婉宁低喃:“我知道殿下已向郭家提出解除婚约的事情,但祖母与父亲并未同意。不过经此一事,想必她们不同意也不行。”
温浓愣然,郭婉宁牺牲自己的名声,迫使郭家接受信王退婚,难道她是想……
“殿下退婚吧,不需要您背负任何骂名,我愿一力承担所有后果。”郭婉宁双膝跪地,立刻就要把脑袋磕下去,被快一步的温浓赶紧拉住。
郭婉宁含泪低泣:“求你们放过他。”
温浓怎么也没想到郭婉宁竟会为曹世浚做到这种地步,她慌慌张张地朝陆涟青投以一个求助的眼神,陆涟青冷脸漠然,无比决绝:“不行。”
郭婉宁哭得更加绝望,温浓卡在两人中间更绝望,陆涟青扣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起来:“让她跪,让她磕头,让她哭,闹够了就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