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的人大惊。
只见那头顶生着对鹿角的蜃龙在云间翻腾几次，最后停在半空之中，张开大口朝下方喷出一口气，微子启再铸一道屏障，想将那道气体屏蔽在外，可那些气体如风一般，不受任何控制，朝众人扑面吹来。
那一瞬间，众人捂住口鼻，可四周还是起了水雾，眼前一片朦胧，而后又是一眨眼，周遭之景就变得不一样了。他们不再处在青山之中，而是一间破败的土地庙里。
庙身倒塌，屋顶破败，地面全是污垢。
楚微皱紧眉头，她往四周看了眼，好像所有人都在这里，她看向微子启：“师傅，是幻境。”
原以为微子启的结界能抵御蜃龙的攻击，却不曾想，最后还是不管用。
微子启微微颔首，“不知此次又是什么心魔。”
之前幻境带他跟楚微入的都是心魔，如今这里这么多人，不知蜃龙又从人心里做了一场什么样的心魔出来。
“这是什么情况？这，这这里是哪里？”
“这是蜃珠里面吗？”
“咱们怎么突然就进来了！”
人群开始出现争论跟怒气，楚微猜测蜃龙可能想利用幻境，激发这些人的群体矛盾，两个人的时候矛盾可能还不太好找，但一群人的时候，就太好挑拨了。
人心是海，深不可测。
可偏偏就在她这样想着的时候，门口突然映出一道身影。
“先别闹，有人进来了。”步荣华高声发话。
众人朝门口砍去，只见一个身着紫衫的妇人双眼通红的走了进来。
“这不是——”步荣华惊诧地看向御少卿。
御少卿原本就在人群最外层，他就不想掺和这件事，还不如放他在城中多吃会儿，但此刻看到正往里走的人，他瞳孔放大，一个名字在唇边打转，却怎么都没吐出来，还是他身侧的护卫挑起了眼，惊异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御燕燕？”
“小九嫂？”
同时跟着这个名字响起来的，还有楚天爱的声音。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到之前在蓉城之中发生的事情，心中顿时了然，这就是嫁到楚家来的那位北邙小姐啊。
唯独楚微跟微子启对视一眼，眉梢都紧皱起来。
当时抱着孩子，除了当时不在楚家的楚天爱之外，唯一活下来的那个楚家人，不就是这个御燕燕吗。之后她还被微子启弄晕了，眼下应该还没醒。
楚微屏住呼吸，心中有些紧张，这个幻境不会是想告诉大家，当时是她师傅动手将御燕燕弄晕的吧。可是也不太像，毕竟这里并不是当时楚家那个场景，就不可能是场景再现。
御燕燕从外面径直走了进来，就像是看不到他们这些人。她走进来之后坐到了倒塌的神像旁边，双手捂住脸开始痛哭起来。破旧的庙里倒灌着冷风，吹的人直打颤。
他们这些人也不敢动，就听着看着御燕燕哭。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坐在地上的人终于停止了哭声，她站起身来，解下了自己的腰带。
“这，这是干嘛呢？”男修士顿时看不下去了。
但没人搭理对方，因为下一秒只见御燕燕踩着倒塌的神像，将腰带抛到悬梁之上，打了个结。
她抹了眼泪，赤红着眼睛看向前方，除了哭声之外，终于发出了另外的声音，她说：“楚兆雄，蓉城楚家，我好恨！你们等着，等我做了鬼，一定会回来杀尽楚家人！”
女人的声音声声泣血，不知是遭遇了多大的苦恨。
人群里响起轻浅的一声嗤笑，御少卿朝楚天爱看去：“还说你们楚家行事坦荡，问心无愧，这天下还不知道有多少人想杀楚家人。”
他倒是不为自己这个姐姐的做法而生气，只为了方才楚天爱的反驳而觉得自己终于站到了对的那一方，终于能打楚天爱的脸了。
楚天爱气息不平，她紧攥着自己的手，“不是的，没有！我小九嫂没有死，她非但没在这一次死，她现在都还活着！抱着孩子晕在楚家的那个人就是她，只是她现在还没醒，她还没……没醒！”
说到这里，楚天爱猛地睁大眼睛，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按理说，她身上没有外伤，不应该昏迷那么久的！这一切是小九嫂做的！”
她凶狠地瞪向御少卿，因为他是北邙少主，御燕燕一样是北邙人，所以她将自己的情绪全都放到了御少卿身上。
御少卿冷笑两声，别过头去不搭理楚天爱了，倒是御少卿身边的侍从看了楚天爱一眼，回道：“御燕燕没开仙骨，只是凡人。”
一个没开仙骨的凡人，她能杀了楚家全族？
第76章 过往 世间因与果，皆是恶所起
楚天爱将话说出口的时候也觉得不可能了, 她虽然见过小九嫂的次数屈指可数，但她也知道对方是怎样的手无缚鸡之力。
而此刻，幻境里的御燕燕已经将自己的头套在了坠下来的腰带里, 只等踢掉脚下的神像头。
就在她脚要踢的时候, 一道缥缈至极的男声突然响了起来。
“你想报仇吗？”
正闭紧眼睛想要等待死亡的御燕燕惊诧地睁开眼，杏子般的眼警惕地扫过四周，“谁！是谁在说话？！”
在她的质问之后，那道男声再次响起。
“吾乃，九天之神！”
顷刻之间, 无论是那要上吊的御燕燕, 还是被带入幻境之中的这些修士全都产生了巨大的反应, 在现世之中，对修真界有了解过几分的, 都能明白九天二字的意义。
九天，那是一个太高, 太远的存在，足以令修真界所有人仰望。
但，只是仰望而已, 已经太久太久没有九天的任何消息了。
楚微的眼睫颤了颤，她眉梢紧紧地蹙起，九天, 九天……就如当时在西仙源里她听到这两个字时所产生的反应一般, 她脑子里好像对这两个字就是有某种天生的熟悉感，在一遍又一遍的去念这个名字的瞬间，她甚至从记忆里看到一点支离破碎的画面。
虽然那画面实在是难以拼凑成一个完整的画像，但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要从心口处汹涌而出。
这时大家都不再说话，只放轻了呼吸, 去看眼前这一幕。
御燕燕慌张地去周边找能藏人的地方，她并不相信什么九天之神能垂怜她。
“别找了。我在你看不到的地方。”
御燕燕攥紧双手，紧咬着下唇：“你想干什么？”
“我感受到了你心底的怨气，所以想帮你。”
御燕燕笑起来，“你帮我，你凭什么帮我？你知道我遇到了什么事吗，你就帮我？”
“神渡众生。”
那道声音说了四个字，让御燕燕瞬间沉默。
神渡众生，好一个神渡众生。御燕燕眨了眨眼睛，她又笑起来：“你怎么渡我？”
那个神没说话，御燕燕再次开口，“你若要渡我，那就替我杀了楚家人啊！那这就算渡我，只有这样才能渡我。”
她对楚家的恨意昭然若揭，她就是想要楚家死！
“那你要拿什么换？”神终于说话。
御燕燕当时便愣怔了一瞬，她怎么都没想到这个所谓的神还会回应她。
“金钱与名利你给不起，我也不想要。”神再次开口。
御燕燕吞了口唾沫，从小到大的经验告诉她，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也没有天上掉馅儿饼的事，所以神要无偿渡她，她不信，但这位神要她拿东西换的时候，她信了。
她在那一刻犹如窥见一缕天光，她以为自己真的感动了上苍，所以降下神明来帮她报仇。
御燕燕脚下瞬间软下去，跪倒在地，双手合十：“什么都可以，只要你要，只要我有，身体，人命，魂魄，只要你帮我！ ”
破庙之中起了大风，刮起地上尘埃，卷进满室落叶。御燕燕被这阵尘埃迷了眼，抬手便挡到眼前。
“那我就要你的魂魄。”在她什么都看不清的情况下，缥缈男声在她耳边盘旋不去。
“魂魄给我，我帮你灭尽楚家人。”
那一声哪里像什么神明，倒像是鬼魅，只听声音便让人敬而远之。
偏偏无路可退，求救无门的妇人却诚心叩拜，高声道谢。只要你帮我，即便是魂魄，也无所谓。
众人将眼前之景全部看在眼里，而后又是一阵风起，眼前的破庙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方庭院。
楚微感觉到额头处印上一点冰凉，她抬头望天，便见天上又飘起了小雪。
场景换了。
楚微先看了眼微子启，微子启恰巧也朝她看了过来，微子启将手伸出去：“拉着我的衣袖。”
虽然眼下这个幻境还没对他们做什么，但万一呢，幻境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发生改变，让身边的人突然就捅你那么一刀。
楚微没拒绝，伸手拉住了微子启的衣袖，脚下再往前一步靠到了微子启身边，她说：“师傅，你说蜃龙给我们看这些是做什么？”
微子启那张万年不动声色的脸上露出了点笑，那笑里带着嘲弄，他道：“兴许，是蜃龙想告诉我们此事的前因后果。”
方才那一幕，御燕燕将自己的魂魄出卖给了蜃龙，她的愿望是什么，她想叫楚家人去死。
微子启声音一点都不小，周边的人全都听到了，包括本来就站得不远的楚天爱。
楚天爱一张脸皱成了团，双手紧扣着，她不清楚楚家对御燕燕做了什么，才能让御燕燕那样恨，在她印象之中，楚家并非如此。
家里无论是长辈还是小辈都待她很好很好，未有一天苛待她，她每回跟着哥哥姐姐他们一起出去玩，走在路上见到不平事也会出手相助，见到可怜人也会心生怜意，她不相信楚家会有坏人。
众人心思各异，有人站楚家，也有人不站楚家，但在众人心中，有一件事是绝对没有什么异议的，那就是楚家一定先对不起御燕燕，毕竟楚家在外的名声究竟如何，随便拉个修士出来都能问到。
只见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庭院对过去的一间亮了灯的厢房门突然从里面打开，有个穿红色袄裙的少女从里面欢笑着跑了出来，绕过长廊，走下台阶蹦到了雪里。
待她走近了，众人才看清她那张脸，赫然正是少女时期的御燕燕。
御燕燕生的像她母亲，容貌极美，不然也不能迷得北邙掌门对着一个小小的侍女都把持不住。
她站在雪里，走到一树腊梅下，伸手去折下一枝梅花。红衣，白雪，美人，美的似一副画。
她在外面折了一捧的花，冻得脸都红了，一双手也僵硬的不行，但她唇边还在笑，她是喜欢雪的，看到这样漂亮的雪，她当然高兴。
然后她转身要回到房间里去，她走过雪地，走上长廊，迈步往房间里走，便见她快要走进房间的瞬间，一个黑影突然蹿到她身后，蒙住她的口鼻，她一声都未发出，便被拖进了房。
她怀里的梅花散落一地。
接着，是不忍入耳的凌辱声……
楚家，楚兆雄，以这样的手段，夺去了一个姑娘的未来。
“啧……这就是所谓楚家。”听着里面的凌辱之声，御少卿嘲讽地朝楚天爱看去，“你现在再说一句楚家行事坦荡啊？”
步荣华还有几个门派有头有脸的人物都沉声下来。
隔了好半晌，里面的声音停了之后，步荣华才迟疑着开口：“这件事，当年闹得很大。 ”
所以他才能记得。
微子启朝步荣华看去：“怎么闹的？”
步荣华看向楚天爱，有些不忍开口。这个楚家遗孤明显跟楚家那些烂透了的后代不一样，她学佛修，心中自然装着大慈悲，若让她知晓自己的兄长是这样的人，会如何想？她以后还能修习吗？
他的迟疑明显也没什么作用，因为御少卿已经在旁边开了口，“当然是因为你们楚家的人渣，差点玩死了人，又碰到我爹是个视血脉如命的人，那位眼看着人要死了，只能去找医师，结果就把这事捅了出来。恰好那段时间是我爹第五次娶妻，修真界来了将近半数的人啊，我爹能放过这么个丢他面子的渣渣？”
最后当然是硬逼着楚兆雄将人娶进了家门，因为这桩婚事实在不体面，娶进去又只是个小妾的身份，楚家想低调，北邙也难以启齿，御燕燕就像是做贼似的嫁进了楚家。
楚天爱呼吸急促起来，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她嘴唇颤颤了半天，想说我九哥不是这样的人，可眼前那一幕真真切切，而现场这些人没一个反驳。
她止了声，只觉得脑子里面轰轰的响。
顾蜀舟眼见着她状态实在不好，伸手扶住了她的胳膊，他难得真心实意的安慰一个人：“楚姑娘，他们是他们，你是你，你管不住所有人。”
楚天爱眼睫颤抖，她摇着头，如同失语。
而眼前的景象再次转换，一身红色嫁衣的御燕燕坐在镜子前无声的流着眼泪，很快外面走进来了一个女人，女人高声叫起来。
“哎呀，大婚当日这么苦着脸可不好，要是惹得未来郎君不高兴，你这辈子就彻底毁了。”
御燕燕咬住下唇，她敛下眼眸，止住了眼泪。
什么毁不毁，她的人生其实早就毁掉了，只是因为活着，她还得去地狱了闯荡一圈，争取活出个人样来。
她被盖上红盖头，被塞进花轿中，然后从楚家的后门抬了进去。
楚微看着一幕一幕场景变换，她仿佛能感觉到进入楚家那一刻，御燕燕是如何的心碎，绝望。
可偏偏活着的人就还得拼了命的活下去。
嫁进楚家的生活并不好过，楚兆雄一直觉得是御燕燕不争气，随便玩一玩就快没了命，这才害得他出了那么大的丑，所以他待御燕燕极其不好，非打即骂，从不拿一个正眼看她，御燕燕忍着受着，扛着熬着，熬到了她有身孕之时，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楚兆雄还没有孩子，楚兆雄不愿意再打御燕燕了，他将御燕燕保护的极好，好吃好喝的供着，这是御燕燕地狱生活里唯一的一次喘息。结果这口喘息之气并没有持续太久，十月怀胎，御燕燕生了个女儿。
那一日候在门外的楚兆雄听到是个女儿之后就开始破口大骂，他骂御燕燕不争气，没能给他生个儿子，骂御燕燕就是天生命贱，所以半分福气都享不到……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尽了，昏沉着睡在床上的御燕燕也哭，她也恨她为何生了个女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