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楚微?”杨鸷出声去喊。
那人循声朝杨鸷望去,眼底生出嘲讽冷光,“背叛者。”
她抬手就想朝杨鸷点过去,却被旁边瑟缩慌张着往后退开的楚天爱吸引了目光。她侧目盯住楚天爱,楚天爱恐慌地睁着眼睛看她,想转身就跑,却突然感觉到自己全身都不能动了。
“不……不要……”楚天爱喃喃地摇头。
那人朝她走近,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迫使楚天爱抬起下巴与她对视,几息之间,‘楚微’笑了一声,极淡,极轻,仿若是真心实意的一丝笑,可楚天爱却知道不是的,那笑并非真心实意,而是强者对弱者的藐视,是泰然自若的座上观。
“原来是你。”楚微说。
楚天爱到底撑不住,在楚微这一声落下之后,翻了个白眼就晕死过去。
楚微眼睁睁见她栽倒,兀自便松开手,“罢了。”她说,“这账,来日再同你算。”
她看不起并不想杀人。
可当她将目光挪到小铁身上的时候,却是明明白白的杀意。
小铁受不了那样的威压,扑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小铁嗫嚅着唇,讷讷半晌才颤抖着喊:“巫……巫姐姐?”
“昔年阿瑶救你们一命,你们却恩将仇报,实在可恨。”她说完,抬手翻掌,小铁便被拍到了石壁之上。
瘦弱的背脊撞在凹凸不平的墙上,不知撞断了小铁几根肋骨,她摔到地上就吐出口血来。
这一摔,却是将小铁摔出了几分坚毅与怨恨来,她冲到装着她娘的那口冰棺前,伸手扒着冰棺,怒目看向对面的楚微:“我不明白!既不想我恩将仇报,那又为何要留下一枚骨铃,给我们许了那样的诺言!对于求生者而言,谁不想要那一线生机,谁不想要!你既不想救,那又为何要给?”
她嘶吼的声音听得人心尖都在颤。
“那你可还记得昔年阿瑶已救过你们一命?她自地府捞出魂灵,让你们能够生还,还多活了那么多年,却半分未满足你们的贪心。”现在的楚微说话总带着高高在上睥睨众生的姿态,仿佛垂下眼眉都算垂怜。
小铁痛哭着,“我是人,我不是你这种神,你不能以你的标准要求我。在大义凛然之上,还有自私与偏爱。”
“是你做不到罢了。”楚微指尖一点,却是点到了冰棺之上,“阿瑶这个梦,也该醒了。”
一声轻响,刚刚还被小铁抱在怀里的冰棺,连同冰棺里的人瞬间化作齑粉。
第116章 绝望 世间妖邪出,赶赴幡冢山
天地之间地动山摇。
步荣华手里那盏上好的紫砂茶杯打翻在地, 步荣华瞪着眼前正在禀事的弟子,抬手一拍桌面,不敢置信地问:“你刚刚, 说什么?!”
他几乎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弟子也在瑟瑟发抖, 一张脸涨红了,“掌门,刚刚外门弟子在后山发现了狐妖。还有,山下的弟子也说看到了妖。”
步荣华站起身来,他慌张地在殿内踱步, “继续, 继续盯着, 一旦有新的消息立马禀告。”
“是!”
弟子匆匆走了出去。
步荣华咽了口唾沫,他也不顾什么茶杯了, 提起茶壶就开始往嘴里灌,等平复下心情来之后, 他立刻跨步出门,去了忆灵渊。
外间一片混乱,忆灵渊却还是犹如世外桃源。
步荣华找过去的时候, 微子启坐在门外台阶上,一只手捂在仙骨处,神色游离。
“御礼, 怎么回事?”步荣华快步走到他身侧, 伸手拍了一把微子启的肩膀。
微子启没被惊到,反而极其平静地望向步荣华,却又是什么都没说。
这看的步荣华十分焦灼,“怎么了?你这边又出了什么事?”
“她回来了。”微子启突然开口。
“谁?”
“那个女人。”
猛一瞬间,步荣华呆怔住, 他盯着微子启看,讷讷半晌才问:“什么,什么意思?御礼你怎么知道她回来了,她来找你了?”
微子启深吸了口气,他说,“我感觉到了,她回来了。”
步荣华感觉自己又要上火了,他都不明白这怎么又回来了。“咱们别急,她只说让你助楚微修灵力登九天,现在你不是把小微带的很好吗?小微,小微呢?”
微子启摇头:“并非如此。”
隐约之间,微子启察觉到了他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他做了极为不公平的买卖,可又是一桩极划算的买卖。
这笔买卖可能会让他死,登九天的前提,就是神骨归位啊。可这笔买卖却又让他遇到了楚微。
“我有点后悔了,师兄。”微子启看向步荣华。
步荣华脸上尽是疑惑与不解,他现在越来越听不明白微子启到底是什么意思了。“御礼,你到底在说什么?”
微子启摇头,他未将自己的那些心思说出口。
他后悔了,他后悔没有答应楚微。没有强行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哪怕,不过几个月,几天呢?他因何要去想那么多?
步荣华舔了舔唇,压住内心的焦躁,出声道,“御礼你现在先听我说,现在修真界遇到的事很危急。四方鬼门开,出来的不止是鬼怪,还有妖邪!刚刚弟子来报,后山还有山脚都出现了妖物,御礼,我们必须要赶紧联合修真界想办法,不然凡尘界的人就危险了。”
微子启敛下眼眸,他说,“妖邪出事,当真是因为鬼门吗?”
步荣华:“?”
“师兄联手修真界去想办法吧,师兄放心,这天下,终究会有太平的一日。”微子启站起身来,他要去找楚微了。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御礼?你想做什么?”步荣华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微子启唤出‘不得’,“做我早就应该去做的事。”
他御剑而上,心里想,这剑的名字到底取得不是那么吉祥。
步荣华想阻拦微子启,却最终又忍了下来。
他看着微子启的背影,只张了张唇,朝他喊:“御礼,一定要活着。活着才是最主要的!”
微子启已然御剑而去。
步荣华心中泛起了酸楚,他知道这个师弟心里很苦,这些年非常不容易,他一面痛恨当年那个女人让微子启心中生出了心魔,一面又感激那个女人,至少给了微子启一点生的渴望。至少让他还有点盼头。
人间之事,当真是难以辨得出一个好坏。
到底是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倚。
步荣华长长地叹了口气,御礼这边没了法子,他就要去联络修真界其他门派了。
他刚刚走出忆灵渊,便又有弟子传信而来:“掌门,西仙源来信!”
步荣华伸手接过。
这一接,到底是将西仙源那边的流言蜚语全都接到了洞真墟。
-
微子启行的很快,他只觉得自己生命流逝的时间跟那天边日头般似的有迹可循,当时间能看到的时候,人就开始恐慌起来。
他没时间感慨自己浪费的那些时间,眼下他只想找到楚微。
等他赶到西仙源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结界困不住他,可入目的血红却让他心底发慌。
他在收到西仙源来信之前便离开了,所以他不知道西仙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乍然见到这一幕,想到楚微临走前曾说过的她收到了楼时渊的信,说西仙源有危险的话,心底悔恨丛生。
当时她并不相信西仙源会有危险,以至于放她一个人来了这里。
微子启快步走进西仙源之中,之前剩下的那些活着的人不敢再回来,逃到了隔壁城镇去了。楼时渊不肯跟他们一起走,所以西仙源里也就只有楼时渊还在。
楼时渊一个人收敛着西仙源内的尸骨,他将他们一一收敛到一处,死了太多人,他都不能找到这么多棺木给他们一一安葬,只能用竹席一卷,随即便让他们入土为安。
冲天的血腥气刺激着他的大脑,让他一遍遍地回忆起当日那些人杀进西仙源的场景,想起姐姐姐夫拼命送他出去的模样。
楼时渊只感觉自己的眼睛发酸发胀。
“小微呢?”
在楼时渊埋头又抱出房间里的一具尸骨的时候,身后突然传来了微子启的声音。
他对微子启的声音十分熟悉,因为微子启是楚微的师傅。
楼时渊回头朝微子启看去,见到微子启的脸,楼时渊心底生出了滔天的愤怒,他将手里的尸体妥当地放好,随即朝微子启走去:“你现在来干什么?”
微子启眉间微蹙,他问:“小微呢 ?”
楼时渊提起一把剑就指向微子启,“你怎么敢问楚姑娘!”
“她在哪?”微子启面对旁人一向没什么好脾气。
楼时渊见他这样理直气壮的模样,心中怒气横生,“你找她做什么,你配找她吗?她来西仙源的时候,你跟她来了吗? ”
微子启面色发冷,“你不肯说?如果小微有危险,你以为就凭你能救她吗?”
再多的愤懑跟怒火在这句话里都能彻底偃旗息鼓,楼时渊有些握不住手里的剑了,微子启戳到了他的弱点。
“她在哪?”微子启再次开口。
楼时渊放下剑,“我不知道……”
微子启凌厉了眼眸,他发狠地看向楼时渊,厉声质问:“你玩我?”
“我真的不知道!那些人,带走了她……”楼时渊说到这里死死地盯住微子启,“他们找楚姑娘要神骨,说,如果楚姑娘不给他们,不跟他们走,他们就会告诉全天下人,你,你御礼真人身上有神骨!”
是了,楼时渊冷笑起来,楚姑娘并非是因为他而身陷险境的,而是因为微子启。
微子启听到这句话蓦然变了神色,“他们是谁?”
“应该是北邙的人。”楼时渊道。
微子启:“幡冢山离这里有多远?”西仙源地处西方,西方鬼门幡冢山离这里应该是最近的。
楼时渊眸光发紧,“并不远,御剑不过半个时辰。”
微子启转身就走。楼时渊目光一变立刻跟上,他才跟了几步,微子启便猛地转身看向楼时渊,“你去能做什么?添乱吗?”
楼时渊所有的在终于得知楚姑娘的去向后的喜悦,被微子启这句话瞬间扎破,只余下无穷无尽的自责与卑微。
与微子启相比,他跟去,的的确确是添乱。什么都做不了。
微子启再不管身后的人,纵身御剑而去。
楼时渊握着长剑在原地呆滞地站了半晌,眼角突然滚下一滴泪来,他匆忙抬起尽是血污的手抹去脸上泪痕,在初春的暖阳里转身,重新走进屋内,抱起刚刚那具尸体,继续收敛尸骸。
-
幡冢山内,众人正惊恐地看着‘楚微’。
小铁已经不敢痛哭了,她只盯着刚刚冰棺所在的地方呜咽地哭。
小铁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趟,就算有可能救不回来她娘,但好歹也不会太糟。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她娘到最后竟会落下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她抬手去抓空中那些齑粉,可怎么都抓不住。
她真的没有一丝希望了。
“你是很恨我?”楚微说。
小铁瞪大了眼睛,倔强地不让眼泪往下淌,可眼泪还是簌簌往下掉。她反问:“难道我不该恨你吗?你给了人希望,又让人绝望。既然如此,为何当初还要给希望?”
她一点都不想失去她娘,可这个人弹指一挥,她就再也没了娘亲。
楚微略一思忖,“既然你觉得这就叫绝望,那吾便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绝望。”
小铁惊恐地往后退,她看着楚微抬起手来,与刚刚杀她娘的姿势一样一样,小铁被吓得往后翻滚,“你想干什么?”
‘楚微’笑起来:“让你看看,什么才叫真正的绝望。”
她指尖一点,小铁便看到眼前闪过一道刺眼白光,小铁忍不住绝望地想,原来这就是死亡。
可下一秒白光过后,她却见到了她娘。
更年轻的娘亲。
她看到一身红嫁衣的娘亲被抬进了高高的红墙里,看到了掀开了她娘亲盖头的那个男人。
盖头之下的娘亲脸上全是羞怯,是刚刚及笄没多久的女孩儿,完全不懂情爱,对出嫁这种事全然不懂,见到面前站着的这个高大男人,想到今后要与这个人过一辈子了,只觉得满心欢喜。
可对方并不觉得欢喜,对方脸上尽是冷意。
他开口便说:“我并不想娶你,只是非娶不可,你莫要奢求太多,我与你,不过做戏罢了。我心里已有所爱。”
这一番话浇灭了一个小姑娘所有对未来的期许。
她娘姓朱,叫朱颖,当年也是高门大户里养大的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楚。可偏偏出嫁当日就受了。
受了之后,朱颖还不敢说。因为她知道,这世道教女子三从四德,只要她丈夫未曾休她,管他心里有谁,她都不能收拾包袱回娘家。
她是嫁出去的女儿,便是泼出去的水。
她不能有半句怨言。
相公不愿意碰她,要让她当个摆设便就算了,她心中有气,也懒得伺候他,她就跟她那位名义上的丈夫过了半年轻松日子。
半年过后,她肚子还没有动静,她那位相公就顺势将他心里的人迎回了家门。
那位属实也是进不去他们家家门的,原因无她,乃是因为对方乃是烟花之地所出。可容貌身段却是生的极好,娶进来之后没多久便就有了孩子。
夫家以此责骂她不争气,她便将罪过全部推到了她相公身上。
夫家不训斥了她相公,反倒罚了小妾。只骂小妾是狐媚,若她相公的心收不回来,这人也不必再留。高门大户的长孙,不能由一个烟柳之地的女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