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收回视线,继续揉着:“耽误一日不要紧。”
虽是这么说,但邵砚山也托了人给书院递话说明了情况,现在这样的事情发生,邵砚山是不可能就这样扔下林初月,一个人先回书院。
“对不起。”
邵砚山扫她一眼,没再说话。
给她揉完了脚腕,邵砚山叮嘱她今天一天之内都不要随意下床走动,怕她无聊,在临出门之际,还特地把那几本游记搁在她床头,无外乎是想让她打发时间。
“绣花看书都伤眼睛,不可持续太久,记得点到为止。”
这是邵砚山走前的最后一句话,如此一来,林初月也只能照办了。
其实经邵砚山这两次帮她揉按活血,她脚腕都已经不疼了,圈起裤腿去看,红肿也几乎消散。也不知邵砚山这手怎么长得,好看便算了,还有本事不少。
趁着休养的时机,林初月着手开始准备芍药牡丹图的花样。
牡丹花茎要略高于芍药,除开叶片之外,花瓣近乎一致,两花皆是艳而不妖。按照之前的思路,芍药盛放之际牡丹已有颓势,如此落笔。整幅图竟有些莫名的凄怆。
花中之王要败于花中之相。
以素描构图颜色只有深灰,林初月只能通过深浅不同的阴影来彰示花色的不同。一副图下来少,邵砚山给她削的炭笔都磨平了一个头。
林初月揉了揉酸痛的肩颈,察觉快要到晚饭便想去厨房做饭。她轻轻挪动着已经不大疼的腿,一步步走着。
确定不见邵砚山,她才敢出了房门。
第14章 出气 里正狡辩,砚山出口……
然而邵砚山虽不在,可还未等她踏进厨房,院子里便来了人。林初月抬头去看,就看见邵全德走了过来,身后似乎还跟着一个人。
“阿月怎么出来了?腿上有伤,为何不好好养着?”看到林初月如此,邵全德的动作也有些急,差点没站稳,幸好身后的邵全福搀住了他。
“小心些。”
“多谢大哥。”
“大伯。”林初月走近,轻声开口。
“乖孩子,”邵全福伸手抚了抚林初月的额顶,“前些日子是你伯母不对,我已经说过她了,阿月,你不要往心里去。”
若真要林初月不往心里去,那她恐怕很难做到。那天,若不是正巧碰上张大娘,林初月极大可能就倒在那雪地里死了,也就印证了原书上的结局。
以往伯母做些什么事情林初月都能不介怀,可之前的那件事,不仅仅是对她有伤害,更是对不住邵全德。他们之间明明有着亲情的牵绊,可怎的会有人如此冷血无情。
林初月垂着头没有说话。
邵全德了解林初月的性格,他笑着打了圆场。
“这次多亏了有你大伯,不然就我这腿脚要去村长家还真是不大方便。”
林初月跟着抬头,朝邵全福笑了笑:“谢谢大伯愿意帮我们。”
“唉,都是一家人,何必如此客气,再说我原本就瞧不惯那张麻子,他对我们邵家的孩子这样欺负,我又怎么能放过他。”
“不错,”邵全德脸色一凛,“那张麻子当真是个祸害,留他在村里徒生事端,如此地痞无赖早该对他有所措施。”
因着林初月这次受了这样大的委屈,邵全德邵全福兄弟二人一行去了村长家,要村长给个说法。村长少得见这兄弟俩,原本还想照顾他们喝个小酒,却见他俩脸色都不大好,一瞧这便是有事,于是便让他们先说。
那张麻子在村里也是游手好闲,今天游荡了这条街,明天又去那条街逛,虚晃度日,无所事事。可偏生的他舅舅是张家村的里正,在村里颇有些威望,张麻子狐假虎威,借着他舅舅的名头,喜欢在村里惹是生非,也因此,村民们都不大愿意与他起冲突。
这样的循环下去,让张麻子愈发的不怕事,几乎算得上在村里横行,惹人厌烦。一月前就有村口的张小环姑娘被张麻子的戏弄,那张麻子胆大妄为,还对张小环动手动脚。
张小环一家人气不过,告到了村长这儿来。
村长秉公执法,按照村里的规矩,调戏妇女者要打上一顿,再移交县里的官府。但还没动手,那张麻子的里正舅舅就过来求情。说念在张麻子这是初犯,赔了些银钱,让那家人谅解了张麻子。
看在里正的面子上,又得了赔偿,张小环的家人才肯作罢。
可这风波还未平息,张麻子又出来惹事。
听闻此事,村长也是动了怒。喊了村里几个壮实的汉子,把那张麻子捉来了村里的祠堂,把张麻子压在祖宗面前,宣读了他的罪状后又将他从张家村的族谱里除了名。
等到里正过来,为时已晚。
里正恨这无用的倒霉侄儿,可奈何,他们又有割不开的血缘关系,只得站到他的角度为他辩解。
“村长这样行事未免过于偏颇,您将我的侄儿从族谱里面除名,为何不招我过来商议?”
“我行事偏颇?这处置法度,可全是按照祖宗的规矩来,没有半分例外。”村长抬头看向里正,嘴角有着几分的嘲讽。
里正气得直喘粗气,但偏偏眼前的人是村长,他只能好言相待:“是按照祖宗的规矩来不错,可这事情还未定夺,怎的就先罚了人?”
站在一旁的邵全德已然按捺不住,他出口便问:“里正这话什么意思,如何叫事情还定夺?”
扶了把自己有些歪着的方帽,他道:“你们兄弟二人是那林初月的亲眷,说话肯定不会公正,你们都说张麻子想欺负林初月,还逼着她进了后山,可这话又有什么证据,还不是那林初月的一面之词!”
听到自己舅舅这样帮忙说话,张麻子似乎瞅见一丝生机,他赶紧开口。
“是啊是啊,全都是那小妮子的一面之词,我可没有做过什么。”
他还没沾到林初月的身呢,整的比之前摸张小环还要受更重的罚。
“一面之词?真是可笑。”说话的人是村长夫人,她匆匆赶来一双眼瞪着面前的里正,丝毫不见怯场。
“那日送别邵家的姑娘,如若不是那张麻子从中阻拦,她早就归家了,怎么偏那样晚还是被砚山那孩子在后山找到。”说到这里,村长夫人轻笑了一声。
“还别说,那日确实是有人看见张麻子在我家门口转荡,正巧就是我结完工钱的时候!人证就在这儿,你还有什么好抵赖的!”
村长夫人声色内荏又言之凿凿,以往村里受过村长夫人恩惠的人不自觉便把心偏向村长夫人那里,又更何况,这原就是张麻子的错。
说着,村长夫人身后走出一个约莫四十岁的村妇,她怯怯地看了一眼里正后,又鼓起勇气道:“昨天,我在村长夫人那儿结完工钱就在草垛旁边看见张麻子,因为前段时间张小环的事,我就多盯了几眼,后面看见张麻子暗暗的跟在张兰儿和邵家姑娘身后。”
她缓了一口气继续说:“我就赶紧去了张兰儿家喊人,可却不想这张麻子竟是要祸害那邵家姑娘。”
村妇跟张兰儿家有着亲缘关系,首先肯定是考虑张兰儿,后面是在想去邵家喊人时,她见邵砚山已经把林初月从后山背了下来。
事情就是这样,村妇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在场的村民听了,有的窃窃私语,有的不加掩饰,义愤的看着张麻子。
里正心里烦乱,若不是他那老大哥去的早,只留下张麻子这样一个独苗,他可真不想管这破事,这样的亲戚给他,也只是败坏他的名声和他的人缘。
“各位,请容我说一句,”里正板着脸,清了清嗓子,“张麻子是我侄儿,这村里任谁人都知道,你们都说我偏袒他,这也是亲缘使然,我老大哥去的早,扔下了年幼的张麻子,无人管束着这张麻子,或许做事确实失了妥当,但索性没有造成什么严重的事端,还望各位看在我的份上多加包容体谅。”
里正言辞恳切,平日在村里早年就积下了威望,如今半弓着腰面向村长。刚才还义愤的村民就有些熄了火。
哎,这里正也不容易,谁家碰不上什么困难事呢,加上这张麻子祸害的又不是她家的姑娘,似乎又能理解了些。
里正这感情牌打的奏效。
张家村里村民性格多数质朴,想不出其中的弯弯绕绕,只觉得里正确实是舅舅难做,村长也有些过于严厉了。
“荒唐,犯了错便是犯了错,就该受到惩戒。”村长也不愿意让步。
上次张小环的事情就已经闹得难看,隔壁李家村的人都笑话他们。这次的事儿若是再不好好解决,先不说,村里内部矛盾四起,就是隔壁几个村落也都会说他们的闲话。
邵全德也已经气得不行,正想开口斥责这里正满口歪理,却被身旁的邵全福拦住。
“不要冲动。”
“是不错,犯了错就要受罚,可这从族谱中除名未免太过分了些,我大哥早死,张麻子又幼年丧母,村长您也不能如此欺负他一个晚辈呀。”
村长夫人看向端着虚伪面皮的里正,怒上心头,明明这张家村的里正,平常也是个不可多得的管理好手,可对待事情,竟是帮亲不帮理。
“那里正的意思,该当如何?”
清冽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众人望向那处,只见刚才开口的人,缓步走到村长身边,朝着村长等人行了一礼,随后视线转向里正,目光沉稳而淡然。
这不正是他们张家村里三位秀才的其中一个,年仅十三的邵砚山。
里正客气地笑了一笑,随后说:“犯了错当然是要受罚,我的意思是要赔偿邵家姑娘看医的钱,再让张麻子同她道歉,便也过去了。”
邵砚山抬唇轻笑,笑容却不达眼底。
“犯了错要受罚,可这,不只是犯了错而已。我朝律例有明文规定,对良家女子恶意伤害应该做出如何处罚,这点,想必于安知县大人要比我们清楚。”
里正脸色一白,不想这年轻的秀才竟要把张麻子送官。
“都是乡亲……”
“是啊,都是乡亲,这张麻子也能做出如此行径,如今是我姐姐,下次,或许又是另外一户的女儿。”说到这里,他看向里正,“包容和体谅是对真心悔过的人,而您的侄儿已犯过一次,依旧不思悔改,就算不上真心悔过的人。”
邵砚山说完,后面就再也未开口。
此时的村民们才后怕起来,这邵砚山说得有理,如果这次轻易容忍了张麻子,那下次,遭罪的就是自己家的女儿。
村里有一个这样大的隐患,叫人能如何能安心生活。
最终,张麻子还是被村里除了名,赶明就要搬出张家村,除此之外,他还得赔给林初月一两银子,如若不然,便要被送去官府。
出了口气,邵全德邵全福心里舒坦了许多,本想让邵砚山同他们一起回去,邵砚山却说他还有些事情。
所以,两人才先回来了。
“阿砚没说他究竟去做什么了吗?”林初月听完邵全德的叙述,便开口问。
第15章 图已完工 再次出发去于安县……
邵全德知道邵砚山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对此他没有多问,所以那事一了,他就跟着自己大哥回了家。
既是不知道,林初月也没打算多问。
邵全福先回了家中,林初月做了晚饭,跟着邵全德一同吃了,留了些菜在灶上温着,等邵砚山回来,但林初月却并没有等到。后面她听邵全德说,邵砚山回来的很晚,第二天又赶早回了书院。也因此,林初月错过了送别他的机会。
那双她熬夜做好的手套,也没来得及送给邵砚山。
这是她特地为邵砚山做的,要比之前做的那几双精美许多,走线也更加整齐。
林初月原本想,他要是戴着这样一双手套,即便是在夜里看书,翻页时也不容易受凉,不会冻着他那双漂亮的手。
可却错失了送给他的机会。
不过不要紧,等忙完这几日,林初月也有机会去城里,到时候再送去也不迟。
几日后,林初月脚上的扭伤总算好了个完全,邵全德才准她出门,她便兴冲冲的拿着自己完工的牡丹芍药图装在篮筐里,往村长夫人家去。
这几日天气逐渐好转,虽还冷着,但雪已经化完了,山路也不如以往那样不好走,张家村的村民们有不少人都计划着要去城里赶集。
林初月昨日便给村长夫人递了消息,说她的图已经完工,次日就要带给她看,所以村长夫人就在家里等着,没做其他的安排。
看见林初月风尘仆仆的过来,村长夫人招呼她坐下,给她倒了杯温水。
林初月坐下,把手里拿着的篮子放到桌上,歇了会儿,又喝水润了润嗓子。
村长夫人已经拿着她绣的的图看了一会儿,然后又把图摊开,码在桌上。
“牡丹衰败芍药吐蕊,这花瓣的颜色也绣得相近,一点也不比那余安县绣娘做的逊色。”
村长夫人坐下,又仔细的打量了会儿那图,突然她注意到一个问题。
她手指在叶片交界的一处:“这个针法我从未教过你,你是如何绣的?”
其实说起这事,林初月也觉得有些奇怪。
她动手绣到那芍药的时候,竟觉得莫名熟悉,好像之前绣过千百次同样的花纹,可明明这芍药她是第一次绣,但手已经会不由自主的跟着记忆去下针。等她回过神来就已经绣好了一片叶。
之后芍药的花瓣也是如此。
如若村长夫人没猜错,这当是顾绣中打籽针的走法。
村长夫人的母亲便是顾绣出身,师承京师里的一位顾秀名家。虽是机缘巧合之下拜其为师,只学得了一点皮毛,但凭着这点皮毛,母亲也成为了整个于安县有名的绣娘,许多城里的富绅都想请她去做教习家里姑娘女工的师傅。
因为早早的嫁给了父亲,后面便不再绣活了。
这样的针法,村长夫人从未教过她,若不是之前就有过多年的学习,断然不能将着打籽针用得如此娴熟。
说起来,林初月自己也觉得奇怪。以往她单独绣某个花样时,用的都是村长夫人教她的针法,不曾有过错误。可这次,她连着绣了一整幅图,在绣图的过程中,有些花样叶片的绣法,她还没想好具体应该怎样运用村长夫人所教的针法,自己的手居然更先一步有了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