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永固，万物长存。
这是他们的诞生之誓，也是他们自今日起，站到神域两族对面的选择。
“天地永固，万物长存……”
这八个字回响在鬼王的耳边，他闭上了眼睛。
在他面前，这盘古神族聚集在天之极的一幕如同烟云散去，前面他掠过的那些记忆如同潮涌，从崩塌的天幕倾注而下。
战火，怒吼，咆哮，不屈。
生死，对立，痛苦，抉择。
盘古神族入侵三千世界，毁灭人族根基，断绝他们飞升之路的画面再次浮现在他面前，可是如今，他已经看到了在他们的决绝之后隐藏的痛苦。
对曾经守护的人下手，遇到不愿屈服的世界，就只能彻底毁去。
不留余地，不留下任何一颗种子。
……
鬼王重新睁开双眼，眼前的一切猛地定格，记忆皆化为烟雾散去，他再次置身北海。
盘古神族断绝人族道统，伏羲神族迷失时空乱流，女娲神族举族献祭以身补天，到头来为的都是同一件事。
他再看着面前这个已经被自己打灭了意识，只剩下一具空壳的盘古神族，手指一松，这没了神志的躯壳便手脚垂落，向下坠去。
然后被一道蓝色的光芒接住，消失在半空中。
他很少逃避问题，此刻却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个真相。
因为一知道，就意味着摆在他面前的剩下两种选择——
要么让盘古神族去完成他们的清剿，断绝人族的登天之路，要么让自己的女儿去完成女娲神族的最后献祭，同她母亲一样去以身补天。
第129章 生辰快乐（一）
幽冥。
还不知道父亲借换衣服的理由去了北海的任嫣然：“嘿嘿嘿。”
大殿前的一众宾客曲腰哈背, 搓着双手，跟着她一起谄媚地发出笑声：“嘿嘿嘿。”
如果说先前鬼王没有离开的时候，现场的气氛是拘谨中透着紧张的, 那现在剩她一个当家做主, 气氛就变得奇怪起来。
在场每一个宾客，无论是来自松散的泉乡还是来自严明的冥府, 在任嫣然面前都不自觉地把姿态降到了最低。
……因为所有人差不多都得罪过她，跟她有过节。
任嫣然从台阶上走了下来, 行走中就感觉出了身上这套盛装的累赘。
她提了提过长的裙摆, 心想着等父亲回来以后, 自己能不能也去换身方便活动的衣服, 左右登基仪式已经结束了。
“少主。”
她一下来，青龙跟白虎就率先迎上前。
两人是鬼王的直系部属, 要在少主面前先抢着露脸，其他人也没有挤开他们的机会，只能停住往这里走的脚步, 等着他们先说话。
“嗯？”
任嫣然看向他们两个，见他们面露难色地向自己解释, 他们照足了她的吩咐, 把地牢里的那些高手提了出来, 打算送到她那里去。
可是才刚走到中间, 这些人就被鬼王一口气从幽冥送了出去。
现在她的寝殿里空空如也, 一个人都没有到位, 所以两人打算先来同她负荆请罪。
白虎道：“虽然这是不可抗力, 但属下等也有责任——”
青龙道：“所以现在特来向少主请罪，并送上属下等精心准备的生辰贺礼，望少主笑纳。”
任嫣然看了一眼他们送出的礼, 然后一抬手收下了：“好说好说。”人不在她的寝殿，而是被送到了阳间，这难道不是更好吗？
本来她把人提出来就是想救他们，难不成还是真想让他们做炉鼎啊。
见她这样毫不介怀地收下了他们准备好的生辰礼物，然后又没有同他们计较这件事，青龙跟白虎都松了一口气。
看来少主的性情确实同主上不大一样，不会让他们感觉这么伴君如伴虎。
而剩下的所有人见到这一幕，也觉得任嫣然好说话。
起码比她父亲就好商量得多。
有人心里已经琢磨了起来，以后无尽渊君临天下了，他们要做什么事不方便直接同鬼王提，是不是可以先走走少主这条路？
小姑娘家家的，奇珍异宝送到位了，有什么不好商量？
青龙跟白虎上前来献礼赔罪后，就自动自觉地退开，任嫣然的目光往旁边一扫，见到了高大沉默的玄武。
无尽渊四尊主当中，身为朱雀的师伯已经同三爹一起被送往了天外道坛，她备下的生辰贺礼之后会由她的手下来送上，而四人当中唯一没有同自己正面打过交道的就是玄武了。
青龙、白虎二人退开后，玄武就上前来向任嫣然献上了贺礼：“恭喜少主与主上父女团聚。”
旁人都是祝她生辰快乐，唯有玄武说的是这个。
“谢谢。”任嫣然伸手接过了礼物，诚心诚意同他说了一声“谢谢”，为的是他当日在青龙的寿宴上出手，拦下了白虎的那一击。
玄武显然知道她是为何谢自己，只说：“少主之谢，属下不敢当，一切都是主上的安排。”
见她看着自己，玄武解释道，“从少主落入幽冥开始，主上就一直在暗中看护少主，不让少主在幽冥损伤一分一毫。”
任嫣然：“噢——”
玄武说的这番话令她心中感动，她的父亲可真是个对着外人凛冽如冬，对自己的女儿却温柔如春的人。
任嫣然：这样的差别待遇，就让人格外有狐假虎威、兴风作浪的底气。
刚刚才松了一口气的青龙跟白虎：“……”
她一下幽冥来就对着她要打要杀的泉乡十三城：“……”
——他们能活到现在，真的是老天保佑。
玄武退开了，任嫣然在他身后，将所有人的反应收在眼底。
虽然她蛮喜欢仗着亲生父亲的威势，在从前得罪过她的人面前狐假虎威，享受他们的战战兢兢，不过也知道不好玩过了头。
主要是他们现在这诚惶诚恐的表情她也已经看腻了，生日不是应该喜庆一点，快乐一点才对吗？
今天就算了，以后再玩。
她于是做出大度的样子来，对着众人抬起双手，向下压了压：“好了，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今日是我生辰，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那么拘谨。”
人群当中，军师看着她这样子，把她的心思看了个透。
几步之外，穆青青看着任嫣然，觉得她这身份转变跟适应真的是非常快了，看不出半点才归位的样子。
这样一来，她心中不免生出了更多的希望——那她一定知道李郎的下落，能做主把他放出来了吧？
“啊啊——是！少主说得没错！”
“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以后我等在少主手下做事尽心竭力，便算是将功补过了。”
任嫣然放下了手：“嗯，对。”
“哈哈哈哈——”等到她这句话，众人的心情立刻变得好了起来，大殿前也再次恢复了欢声笑语。
任嫣然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看过了含笑望着自己的军师，又看向对着自己翘首以盼的穆青青，知道两人现在怕不是都有很多问题想问自己。
众人察言观色，见她的目光落在旁处，便知道她现在是起了逐客之意，要同她自己的人说话。
泉乡的诸位城主忍不住心里泛酸，想着浮屠城现在可算是一步登天了，军师都进了忘川了，还能被捞回来，以后跟在这位少主身边，岂不是要把他们压得死死？
当然，再酸也没有办法，谁让他们没有浮屠城的运气？
可是就在他们要跟着三尊主自动自觉地退开时，却看到穆青青也跟军师一样，自动自觉地朝着任嫣然迎过去。
“……”
不是，军师也就罢了，怎么当日跟她过节最大的无荒城也往上迎？
无荒城城主本来正同其他人一起散到边上，没想到一转头却见到自己的女儿非但没走，还有想凑到那边去的意思，顿时慌得一把拉住了她：“青青！”
穆青青才一动，就感到父亲拉住了自己的手臂，听他压低了声音紧张地问自己道，“你做什么去？”
“我去找嫣然姑娘——”穆青青指着任嫣然，刚才都没捞着说话的机会，现在好不容易任嫣然身边没人了，她当然要过去同她问个清楚了。
无荒城城主见着女儿这分不清场合的样子，心中焦急起来。
就算对方承认她们是朋友，那也只是她带着任嫣然进酆都的一瞬间，现在她们的地位已经不同了，先前说的事情怎么能做准呢？
他拉着女儿，还待劝她，就听到从前方传来了任嫣然的声音：“穆城主。”
无荒城城主抬头，见任嫣然对自己说道，“还请穆小姐过来一叙。”
穆青青闻言立刻露出了喜色，她推开父亲的手，道：“爹我过去一下。”
无荒城城主只好放了手。
他站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女儿跑过去，自动过滤了身后那些羡慕嫉妒的目光。
穆青青跟军师差不多是同时走到任嫣然面前，成为了三尊主之外唯二两个跟她交流的人。
无荒城城主看了片刻，听到任嫣然的声音传过来，猛然惊醒自己不该站在这么近的地方，好像是在偷听他们讲话一样，于是避嫌地走远了一些。
这一下，三人总算可以无人打扰地说话了。
“军师，穆小姐。”任嫣然抬手在他们两个之间比划了一下，说道，“都是老熟人了，不用我介绍了吧？”
“确实是熟人了。”军师手中化出了他的羽扇，对着穆青青温文尔雅地道，“想不到还能跟穆小姐在此相见。”
穆青青的脸微微一红：“是的。”
任嫣然算是看出来了，她跟厉霄就是两个极端，厉霄是长得越好看的异性他躲得越快，穆青青则是长得越好看的异性她亲近得越快。
不过比起这个，她心中更感慨世事变化，先前在泉乡发生的那些事——无论是被他们挟持做人质还是被毁了婚宴，现在都已经化作烟云消散。
两边再重逢，竟颇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思。
穆青青同军师打过来招呼之后才看向任嫣然，红唇一张就要唤她：“嫣——”
不过才叫出一个字就停了下来。
她原本想像在父亲面前一般叫她嫣然姑娘，可是一想她现在已经是鬼王之女，改名换姓不再是任嫣然，自己似乎应该唤她一声少主才是。
任嫣然对她怎么叫自己倒是不在意，只不过现在是在幽冥，是在她鬼王爹的地盘上，她于是对穆青青说道：“我们是朋友，不必叫得生分，叫我未来吧。”
有她这句话，穆青青立刻顺从地改了口：“未来。”
任嫣然这才看向军师，对着他露出了歉然的神色：“先前没有将我的身世据实以告，实在是对不起军师。”
知道接了浮屠城的是自家主上的女儿，这对军师来说应该意义大不相同。
“属下明白。”
任嫣然见过军师不同的笑容，是第一次见他的笑容中透出叹息之意。
当她鬼王之女的身份一暴露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
任星野不是她的父亲，她却能够与主上如此相似，那就只有一个解释——她是主上真正的骨血。
他曾经想过，放眼金光大陆，无人能够与他们主上相配，但今日见过的鬼王的手段，他觉得这个想法或许要改一改。
与其说觉得独孤鬼王配得上主上，倒不如说主上的能耐还在他所了解之上，居然能够拿下鬼王。
见军师只是感慨，并不太介怀，任嫣然也放下心来，又道：“今日我能跟军师再见，鬼面他们还在浮屠城中，却是不知军师从忘川出来了，不如我们回浮屠城去，再好好一叙？”
她见到军师，自然要告诉他，他替她娘亲保管了那么多年的浮屠城究竟起了什么作用，在幽冥最后又是救了什么人。
听到鬼面等人还在浮屠城中，军师亦是心下一动，便对着任嫣然点头：“好。”
见他点头，任嫣然一抬手，众人就见到她手中浮现出了一座小城。
这座小城他们并不陌生，尤其是对泉乡十三城的人来说，简直是刻骨铭心。
只见浮屠城在她的掌心滴溜溜地转了起来，然后被任嫣然往上一抛，朝着空中飞去。
他们如今是身在酆都城中，若是要将浮屠城放出来，变回原来的大小，那自然要选个空地。
众人只见浮屠城从任嫣然手中飞出去之后，就在这冥府北境上空盘旋了一瞬，然后朝着南方飞去，寻了一片空地落下来。
轰然一声，浮屠城落地的动静让离得稍远一些的宾客也为之侧目。
本来从这里应该是看不到那个方向的，但是青龙在旁拍了拍手，阻挡住众人视线的那些宫殿群就在这一瞬间都变成了透明，让他们的视线毫无阻拦地落在了浮屠城上。
任嫣然看着自己浮屠城所落之处，竟然跟酆都城正好在一条线上，而在这两座隔开的悬崖之间有一道黑色的索桥，将这两座城联系在了一起。
两座城一大一小，也好似一对父女，而且还是爸爸带着女儿出来玩，在她手上拴了根牵引绳，省得跑丢了。
“……”
任嫣然摇了摇头，把这个想象甩了出去，才对军师说道，“我们过去吧，军师。”
军师点了点头。
在她身旁，原本一心在厉霄河身上的穆青青见到了今非昔比的浮屠城，也对这座不再破破烂烂的城生出了好奇。
只不过任嫣然是邀请军师回浮屠城，并没有邀她，她也不好跟上前去，便就只是站在了原地。
任嫣然跟军师一起往前走了两步，转头见她没有跟上来，于是转过来对她招了招手：“来呀。”
她不跟过来，她怎么找个僻静的地方跟她解释一下厉霄其实不在酆都城？
穆青青一喜，跟了上来，而任嫣然的目光恰好在她后面的那些宾客身上扫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