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街边凉风徐徐, 在夜色衬托下叶弯觉得手臂有些冷。打开出租车的车门,弯腰坐进了后排的位置。外面的霓虹灯光闪烁着倒退,晃得她眼睛有些疼。于是闭了闭眼睛, 将视线落在了前方。
不经意地一瞥, 叶弯似乎在后视镜中看到了司机师傅的半张脸有些狰狞。可定睛一看又什么都没有,她只当是自己眼花了。半个小时后到了小区门口, 从包里掏出二十块钱让司机找零。
司机是个长相憨厚的中年男人,笑呵呵地从自己的钱包里拿了一张五块钱的纸币与一个硬币从开着的车窗口递出来。临走前还嘀嘀咕咕的, 说是半个多月了, 总算接了一单生意, 这年头的钱可真不好赚。
叶弯站在小区门口听得云里雾里, 感觉这司机奇奇怪怪的。跑出租车的,生意再怎么不好做, 也不至于半个多月才接了她这一单生意啊。想不明白,她也没纠结,迈开腿就靠着门口的门卫室走进去。
门卫室只有一位守门的老大爷, 别看六十多岁了,记忆力是真的好。叶弯每天准点进出, 再加上长得漂亮, 让人很有印象。
老大爷看了眼跑远的出租车, 推了推鼻梁上的老花镜, 探出头小声道:“小姑娘, 晚上就不要玩得那么晚了, 一个人不安全。”
难得收到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叶弯松懈了紧绷着的神经,笑道:“我知道了,谢谢您。”
进了小区门, 叶弯松了口气。她想起刚才司机找零的钱还攥在手心,便低了头,想将纸币卷起的边角摊平再放进包里。只是目光一触及自己攥着的东西,她瞳孔一颤,浑身凉飕飕的,仿佛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了脚。
这不是流通的纸币,而是逢年过节烧给死人的冥币。但司机找零给她的时候,她看得清楚,分明不是现在这样的。
脸上煞白一片,纸钱掉在地上她也顾不得捡起来,抓紧了包闷头往自己的住处跑。平时十分钟不到的距离,此刻她却觉得格外遥远,怎么都跑不到那幢居民楼下。
孤零零的一盏路灯晕出昏暗的光,将自己身后的影子拉得又长又苗条。周围安静得过分,连风都停止了吹拂。叶弯怕得颤栗,隐约听得见自己牙齿磕碰的细微声响。
不知是哪里来的水滴砸在了她的眼角,冰冰凉凉的,带着一股甜腥味儿。叶弯伸出食指抹了抹,发现沾在指尖的不是无色无味的水,却是深红色的,像血珠。
绝望从心底升起,她这回吓哭了。边跑还在叫救命,可惜附近的住户灯光依旧亮着,却没人听到她的呼救声。越害怕跑得越快,最后冷不丁撞到一人身上。若不是被人揽着腰扶了下,她可能就要摔倒了。
大概是怕得厉害,叶弯没有自己撞到了人需要道歉的意识,反而一把揪住了人家的衣服,声线哆哆嗦嗦的:“有鬼,救命,救救我。”
细细一听,抽噎声逐渐加重,隐隐有大哭一场的趋势。
“别怕。”如玉石般纯净的声音响在耳畔,紧接着她的脸庞被一双手捧了起来,对上男人黑亮的眼眸:“叶弯,别怕。”
跟前的男人高高瘦瘦的,额前的碎发刚好到了眉眼的位置,再长一点便要将那双漂亮的眼睛遮了。鼻梁挺翘,嘴唇饱满,就是肤色透着一些不健康的白。
叶弯猛地睁大眼,脸上的神情复杂,有惊喜又有意外。她认识这个男人,可以说这男人的模样深深刻在了她的脑海里,让她惦念了好几年。
简凝白啊,高中时期的男神,也是她的初恋男友。
重点高中从来不缺好学善思的学生,简凝白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以区县第一的中考成绩进入高中,从高一第一次月考开始就没有从年级第一的宝座上下来过。由于相貌俊俏,更是不缺少爱慕者,收到的情书怕是有一箱子那么多。
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呢?因为叶弯就是雷打不动的万年老二。不管是文理分科前还是分科后,她就没有一次考过简凝白的。
性子再怎么沉稳内敛,叶弯到底是个女孩子,也会在青春期对异性产生朦胧的好感。何况简凝白这么优秀,她会喜欢再正常不过了。
就是她不善与人打交道,每回见到简凝白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低着头匆匆擦肩而过。但有一次简凝白拉住了她的胳膊,眼睛里像是缀了星光般好看,偏头笑着问她:“叶弯,一起吃饭吗?”
不知道简凝白是怎么晓得自己名字的,叶弯惊讶之余心头又涌上了隐秘的欢喜。她与简凝白的接触变多了,一起到食堂吃午饭,周末约了图书馆一起学习。
高二春节那几天,他们去看了一场电影。影片放映到末尾,在黑暗中简凝白凑过来亲了她的眼睛,小声道:“叶弯,我们交往吧?”
分明只亲了眼睛,叶弯却觉得自己面颊发烫,身上都热了起来,声音压得低低的:“好。”
在她应下后,简凝白笑得很开心,固执地与她五指紧握,还在她的嘴唇上琢了一下。高中的时光总是美好而短暂的,她与简凝白约好要考一个城市的大学。可惜她来了,简凝白却食了言。
高考过后,他们家搬走了。临走前,连一声告别都没有给叶弯留下。打电话没人接,发短信没人回,彻彻底底没了消息。
人海茫茫,叶弯哪里找得到人?彼此断了联系后,她失眠过一段时间,上了大学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社团活动与学业上才勉强转移了注意力,不再念着简凝白了。
说起来她是不怨简凝白的。毕业季就是分手季,大家都有自己的前程与理想,到该分开的时候总会分开的。只不过一声招呼都不打的做法,还是让她有些伤心。
此时见到意料之外的人,那些刻意遗忘的记忆都被勾了起来,委屈的情绪一下子占据了叶弯的胸腔,她闷声闷气问:“你怎么在这儿?”
女孩儿泪眼婆娑,连眼尾都哭得有些发红,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身体还在微微发着抖。简凝白怜惜地看着她,带着凉意的手指抚过她的眼角,而后将她抱在了怀里,下颚抵着她的发顶:“我回来了。我回来找你了,叶弯。”
冰凉的气息扑面而来,叶弯冻得瑟缩了一下,突然意识到现在的处境。一把将男人推远了些,而后在对方受伤的眼神中扯住了他的手,拔腿跑了起来。
回到家将大门关上后,她心有余悸地通过猫眼往外看了看。没看到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跟随,她提到嗓子眼的心总算搁到了肚子里。
回过头见简凝白神情错愕,直勾勾盯着自己,她有些踌躇,不知该怎么解释自己看起来神经质的行为。思虑良久,试探着问:“你信这世上有鬼吗?”
被问到的简凝白沉默半晌,上前抱着叶弯的腰,将面颊贴在她的脖颈间蹭了蹭:“我信,只要是你说的我都相信。”
这种搂抱的姿势太过亲密,叶弯有点不自在,想把人推开却感觉缠在腰上的双手勒得更紧了。昔日的少年模样没多大变化,气势却强了许多,声音中透着可怜:“我很想你,叶弯。”
冰凉的唇在颈侧流连,又轻轻咬上她的耳朵舔了舔,还往耳洞里吹了口气。感受到她的颤抖,简凝白似有似无地轻笑了一声,寻到女孩儿柔软的唇瓣亲了上去。舒服得叹息的同时还不忘耷拉着眉眼,吮着她的唇委屈巴巴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在叶弯神色忪怔时,他哄道:“张嘴好不好?”
不过启开一丝唇缝,她的舌尖就被缠住了。客厅里非常安静,暧昧的水渍声被无限放大,送到叶弯的耳边。她意识有些模糊,被抵在门板上肆意亲吻,眼里盛着男人俊逸的脸庞,还有那双越来越黑沉的眼睛。
第二天醒过来,叶弯迷茫地望着天花板。她缓慢坐起身,床上凌乱的很,另一侧是空的,只她一个人在。
是梦吗?她记得自己遇到了简凝白,还把人带了回来。简凝白亲了她,迷迷糊糊间他们就滚到了床上,做了一些少儿不宜的事。
回想起梦中发生的一切,叶弯白皙的脸上泛起了红晕,难以相信那么热情回应的人是自己。她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太阳穴,想把身上的衣服换下来。只是一下床便察觉到了不对劲,身上酸软不说,撩起衣服露出来的腹部还留下了一块红痕。不是过敏,倒像是做那种事留下的痕迹。
叶弯换衣服的动作一下子便僵硬了,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脸上血色褪尽堪比白纸。在她犹豫着是报警还是去就近有名的道观拜一拜的时候,客厅里传来声响,一串脚步声由远及近。
咔的一声卧室门开了,男人俊秀的面容上露出一个微笑,大长腿迈进屋子里,俯身在她唇上亲了亲,嗓音柔和醇厚:“早餐做好了,快出来吃。”
眨了眨眼睛,叶弯反应有点迟钝,过了一会儿才瞪大眼,说话磕磕巴巴的:“不是做梦,我们、我们昨晚?”
看不出叶弯的表情是开心还是懊悔,简凝白垂了眼,捏着她手指上的骨节,长睫毛一颤一颤的,语气失落又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你说你要我的,说过的话就要作数,不能反悔。”
反悔也没用,早就已经晚了。
第53章 撞邪(3) “我养你啊”
直到吃完早饭出门, 叶弯都还是晕晕乎乎的。到了公司办公室,蒋茵凑了过来,小声问她昨晚怎么走得那么早, 都还没玩尽兴呢。叶弯笑了笑, 只说自己身体有些不舒服,只字没提撞鬼的事情。
心有惦念, 一天的时间就过得格外漫长。往常下班,叶弯都是不慌不忙的。唯有今天例外, 一下午频繁地数着手机上显示的时间, 到了点后拎着包走得匆忙, 连电脑都忘了关机。
同事异样地望着她越走越快的背影, 调侃道:“准是跟男朋友约会去了,看来咱们隔壁办公室的小子们没机会喽。”
尽管入职才两三个月, 叶弯确是办公室一枝花,公司里偷偷喜欢她的单身青年少说也有三四个。苦于接触的机会太少,至今没人表白过心意, 因而叶弯从没想过会有人暗恋自己。
就算知道了,大概也不会有所触动。她年少的一腔欢喜全部捧给了简凝白, 不然大学四年里遇到过那么多优秀的男孩子, 她也不会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现在简凝白忽然回来了, 尽管不知道是怎么找到她住处的, 无疑她的心情喜忧参半。喜悦的是他回来了, 却又忧虑他再一次不声不响的离开。
怀着忐忑的心绪, 叶弯站在了自家门口。打开门, 浓郁的饭菜香气飘了出来。她换了双拖鞋,探着脑袋往厨房的方向瞧。就见穿着家居服的男人围着一条粉嫩嫩的围裙,正在熟练地颠锅。
捕捉到叶弯观望的视线, 他回过身子笑了一下,将炒好的菜盛进盘子里,端着进客厅时还不忘道:“洗手吃饭。”
神色有些复杂,叶弯默默洗了手坐到椅子上,盯着桌上热气腾腾的三菜一汤发愣。她是不喜欢下厨的,做饭的手艺也一般,谈不上特别好吃。梦想中的生活便是有人做饭,她负责洗碗就行。
本以为这种安逸的日子也就在梦里了,没想到猝不及防成了现实,对方还是她惦记了好几年的人。沉默着埋头扒饭,等叶弯吃完放下筷子,一只手撑着脑袋津津有味看她吃饭的简凝白豁然起身,熟练地将碗筷收进厨房。
“放着吧,我洗。”叶弯后脚跟进厨房,被转过身的男人摁住肩膀亲了亲。她的脸忽地爆红,憋了半天说了句:“刚吃了饭,还没刷牙。”
轻笑声漾进了她的耳蜗,简凝白贴着她的耳朵,凉丝丝的气息直往耳里钻:“我不介意。”
同手同脚走出厨房,窝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液晶电视开着,正在播放狗血电视连续剧。叶弯一个画面都没看进去,反而在身旁的沙发塌陷了一块的时候绷直了身子,正襟危坐。
按下悄悄搂在她腰间的手,叶弯抿着唇神情严肃,侧了半边身体眼睛盯着跟前的男人:“我认为我们需要好好地谈一次。”
默了默,简凝白无辜地偏头:“谈什么?”
“谈高中毕业你搬去了哪里,这四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叶弯注视着简凝白漆黑的眼眸:“还有,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儿的?”
简凝白默然,半晌垂了眼,声音虚无缥缈:“生病卧床,一直住在医院。最近有所好转,从高中同学那儿听说了你在这,便来了。你见到我不开心吗?”
不待叶弯回答,他低声道:“可是我很开心呀,从未有过的开心,像是回到了高中那会儿。”
男人的脸色浸染着不健康的白,身形比记忆中瘦削多了,倒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又听他提起学生时代的事情,叶弯用了四年建筑起的心理防线一瞬间就塌陷了。
她都不知道简凝白生了场那样的大病,心里顿时什么委屈与气闷都没有了,纯澈的双眼里留下的只有满满的心疼与懊恼:“现在好全了么?这边医疗水平挺高的,我明儿请假陪你去医院仔细检查一下?”
闻言简凝白笑弯了眼,凑上前去像猫儿似的将自己的脸与女孩儿的侧脸贴在一起蹭了蹭,满足地叹息:“已经好了,静静养着就行。”
叶弯不争气地红了脸,到底没有再推开跟她贴贴的男人,任由对方抱着自己,思绪却飘远了。她想到简凝白这几年一直在住院的话,大概率是没有找工作的。看着高高瘦瘦的,摸着身上也没有多少肉,瘦削得过分了。
得好好补身体啊。一想到这个,叶弯立马抛却了对待工作咸鱼的心态,只觉得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要赚钱呀,一瞬间她有些惆怅,已经在脑海里考虑要不要换一份高薪的工作。
怜爱地拍了拍男人的后背,叶弯小声道:“要是没有住的地方便先住下吧,暂时找不到工作也没关系,我养你也行的。”
她记得简凝白的家庭情况比较复杂,父亲在他高考前两个月去世了。简凝白的亲妈也早就死了,被简父气死的。因为简父背着她找情人,这可怜的女人有先天性心脏病,情绪激动下一口气没上来,送到医院抢救的时候人已经没了。
亲妈死后还没有半年,小三就带着私生子登堂入室。那个私生子比简凝白还要大一岁,叶弯曾经见到过一次,长得又矮又胖。不晓得是不是她带有偏见的原因,竟觉得他有些猥琐。
简凝白自然是无比厌恶小三上位的继母,对简父的孺慕之情也随着简母的死亡消散殆尽,父子俩的关系坠入冰点。见面连恶声恶语都不屑,直接当作空气无视掉,简父时常被气得半死又无可奈何。
这些事情都是以前简凝白说的,叶弯现在都还记得少年说这些话时面上嘲弄讥讽的神情,难得的刻薄与锋利。不知道住院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但叶弯猜想他并不好过。父亲死了,小三上位的继母与小心思一大堆的继兄怎么肯真心照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