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海东青
八阿哥的筹谋,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一切都十分顺利。
在二阿哥和大阿哥相继倒台之后,八阿哥就如同一只锥子放进了囊中,锋芒毕露。
康熙四十九年,康熙终于下旨,令朝中议立新太子。复立太子的声音,早在之前两年就被康熙狠狠地压了下去,如今鲜少有人敢提及。
只是,出乎康熙意料的是,朝臣之中,竟有超过半数之人,支持八阿哥胤禩!
老八,他实在没想到,老八居然有如此大的能耐!
高如庙堂之处,老八有众多朝臣的支持;远如江湖之处,老八有千万平民对“八贤王”的拥护。立八阿哥为太子,简直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康熙发现,有些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了。在他眼皮子底下耍手段,老八厉害得很嘛;还有那些大臣,就那么急着站队?就认定他老了,再也无法肩负起江山之重了?
于是,纵使令朝臣奏立了新太子,康熙仍对这类折子留中不发。
对此,八阿哥的表现无可挑剔。他婉谢了朝臣们对他的支持,表示并无此意,但他会好好努力,不会辜负他们的褒扬。他再诚惶诚恐地向康熙表了忠心,说愿意一世为皇阿玛效力,做个辅助圣君治世的贤王。
不焦不躁,进退有度,众人交口称赞。
八阿哥的呼声,更高了。
而且,不久之后,八阿哥原先最不利的一点——没有子嗣,也不复存在。
康熙四十九年末,八阿哥府上的使女张氏为年近三十的他生下了长子,康熙赐名为弘旺;康熙五十年初,八福晋陪嫁侍女毛氏又为八阿哥生下了一女瑾儿。一子一女,虽说比起其他兄弟们少了些,也算是儿女双全了。
可见,八阿哥本身是没有问题的,有问题的是善妒的八福晋。拥立八阿哥为未来之君,将来再劝谏他广纳后宫,皇嗣绵延不在话下。八爷党总算放了心。
廉贝勒府。
“福晋身子怎样了?”八阿哥问道。
毛氏为难地说道:“福晋身上没病,是心病。”
八阿哥有些不耐地皱眉:“都好几个月了,气还没消吗?”又看向毛氏:“爷不是给你分了处小院,怎么还在主院伺候?”
毛氏垂眉顺眼:“奴才是跟着福晋陪嫁过来的,福晋说了,奴才永远都是她的人。福晋的吩咐,奴才不敢不从。”
八阿哥眉间褶皱更深:“你是听爷的,还是听福晋的?这府里,到底是爷作主,还是福晋作主?爷早就提了你为格格,你开口闭口的‘奴才’是膈应谁?”
毛氏慌乱跪下:“妾不敢。”
八福晋朗润的声音传了出来:“八爷好大的威风。站在外头干吗?进来呗,您过来,难道不是有事要找臣妾吗?”
八阿哥原地踱了几步,到底是走了进去,面对着八福晋带着薄怒但仍艳若桃李的脸庞,一时有些心神荡漾。自弘旺和瑾儿相继出生,八福晋就厌了他,再不愿与他同宿一处了。
张氏和毛氏,都是粗鄙之人,连八福晋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再说这么些年的夫妻了,八阿哥对八福晋纵有许多不满,感情还是有几分的。
“看呆了您呐?”八福晋拿帕子一甩八阿哥的脸,“别杵在臣妾跟前,有事说事,没事您请回。”
八阿哥放软了身段:“澜玉,爷也是没办法。为将来计,爷总得有个后嗣吧?都好些年了,你还是没得生养,你也稍微为爷考虑一二?”
八福晋轻哼一声,转过头不理他,眼眶却是极快地盈满了湿润的泪意。
八阿哥说道:“你要实在不开心,爷把张氏和毛氏两个都送到别院去,再不让她们碍着了你的眼。弘旺和瑾儿,你要是愿意看重他们,就养在你跟前;你要不乐意,爷自安排其他人照顾。你看可好?你只别不理爷,你这样子,爷心里难受。”
八福晋回过身来:“八爷是发现没了臣妾,宫中的娘娘们,还有京城的福晋、夫人们那边没人去打交道,好些事情进展颇为不顺了吧?”
“臣妾是想明白了,您用得到臣妾的时候,千好万好,事事都顺着臣妾,心里却指不定多憋屈;等到您大业得成之日,也就是臣妾功成身退之期。臣妾能不能有个好下场,权看您念不念这些年的夫妻情份了。哦,不,您对臣妾从来只是利用,何来的情份?”
八阿哥用力地将八福晋搂进怀里:“胡说,爷的心里当然是有你的,你别胡思乱想。爷不否认需要用到你,可你的能力和本事,不正是深深让爷着迷之处吗?你与其他女人们是不一样的,她们以色侍人,而你,是要跟爷并肩而站,共享天下的女人!”
“在爷看来,你不输于皇玛嬷。你是爷身边最信任的人,谁说后宫不准干政了?爷偏不管。爷要与你共商朝政,甚至效仿唐朝高宗之时,二圣临朝!”
八福晋震憾:“八爷您说的可是真的?”
八阿哥重重颔首:“千真万确。”
八福晋低声道:“八爷的话,臣妾感动肺腑,激动万分。臣妾需要好好想想。”
八阿哥轻啄了下她的脸颊:“好,爷等着你。”
八阿哥出去后,八福晋脸上的感动之意消逝无踪。
承诺?他的承诺,她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大婚之时,他就承诺过,没得了她的允许,不会纳妾。结果呢?
还有太后之位,他前头承诺了惠妃,后头又想承诺宜妃。可以她对他的了解,八成是谁也不会给。良嫔毕竟是生母,必须得供起来;至于其他的,他是脑抽了,给自己多找个皇额娘压在上头指手划脚找事呢?
他说大业得成,会许她做皇后。这个,她是信的,只是,皇后能做多久,就难说了。
更何况与她共议朝政,二圣临朝?就连孝庄太皇太后也不过是在先帝和皇上年幼之时垂帘听政,长大之后就返政重归幕后了。“后宫不得干政”这句话,还是孝庄太皇太后亲自刻在了石头上,以警后宫诸人!
胤秚啊胤秚,你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其实,你做不做皇帝,我做不做皇后,都无所谓;我想要的,只是一个真真正正爱我的人,拥有一个真真正正属于我的温馨的家啊。
可惜,我看错了人。
八福晋泪流满面。
次日,八福晋与八阿哥爆发了极其激烈的争吵。
再之后,八福晋上书康熙,以“无子善妒”为由,自请下堂。八阿哥竭力挽留,涕泪满襟,在康熙面朝痛陈不舍。但八福晋主意已定,甚至带着侍从跑去了京郊的皇家庵庙,带发修行。
八阿哥含泪在康熙面前发誓:“郭络罗澜玉,永远是儿臣的福晋!儿臣不会和她分开的!”
康熙赞许了他的深情,让他徐徐图之,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八福晋有朝一日,定会回心转意的。
八阿哥退下后,康熙拿出了八福晋的书信。此书信,浸水之后,另有玄机。
八福晋此举,不论是出于女人的嫉妒报复,还是出于弃暗投明的大义,康熙都决定为大清江山感谢她。
海东青是吗?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让老八狠狠摔落的机会!
康熙五十一年,按虚岁,康熙已是六十岁了。这一年的万寿节,当然得大办。
康熙趁着这个机会,巡视了热河。途经汤泉时,一行人停了下来,修整歇息,康熙决定与臣民们同乐,在此处办了自个的万寿节。
与宴的众皇子和重臣们都送上了精心准备的贺礼,以贺康熙龙体安康,得享万岁。
轮到八阿哥献上寿礼时,更是众人瞩目。八阿哥脸上满是志在必得的笑意,看来他所准备的这份礼品,定是非同小可啊。
只是当太监们掀开覆在巨大笼子上的黑布后,八阿哥的笑容就彻底僵住了,变成极巨的惊恐:“皇阿玛,儿臣实在不知为何事至于此!”
原来,里头竟是两只垂死的海东青!
海东青,是满族的图腾,有万鹰之神之称。康熙是十分喜欢海东青的,八阿哥花了重金,派出不少人苦苦搜罗了一年有余,才得了这两只极其神俊的海东青,就是想着示好康熙,以求早日定下太子名份。
只是不知为何,神鹰变成了垂死之鹰!
康熙大怒:“胤禩,你以此举,是在暗讽朕如同这两只海东青,垂垂老矣,时日无多?应该早早退位让贤吗?”
“你不孝,竟敢在万寿节大喜之际,诅咒朕!”
八阿哥脑海一片浆糊,怎么也想不通是哪里出了错,只反反复复地说着:“皇阿玛,儿臣绝无此意啊。”
康熙厉色道:“胤禩,系辛者库贱妇所生,自幼心高阴险。【1】身为皇子,与朝臣们结党营私,谓朕年已老迈,岁月无多!【1】”
“从今之后,朕和胤秚,父子之情断绝!”
八阿哥瘫倒在地,喃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他所谋的一切,尽数都成了空!
作者有话要说: 么么哒。八阿哥解决啦~
【1】出自《清圣祖实录》
第135章 十阿哥
八阿哥被康熙勒令闭门思过。
廉贝勒府前些日子还宾客盈门,拜访的马车能排到半条街去,海东青事件一出,即刻就变得门前冷落,少人驻足。
八阿哥借酒消愁,喝了一杯又一杯。他怎么也想不通,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但他不死心!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啊,他不甘心,他也不可能放弃!
那些人,实是墙头草,不堪大用。不过墙头草也有好处,等他重振旗鼓,不就能重回他这边?
十阿哥与那些人不同,他是真心关怀八阿哥的。八阿哥闭门的这些日子,十阿哥常来探望。
“十弟,落难见人心。好兄弟,好兄弟啊!”八阿哥神情凄怆,拍着十阿哥的肩,哑声感慨着,眼中隐有泪意。
十阿哥说道:“八哥,你要振作起来!我相信八哥你是被人陷害的,皇阿玛是一时气愤,才没回过神来,等过阵子就想明白了。到时候,我们再重谋大事,东山再起!”
八阿哥痛苦地摇头:“不,不可能,我是没可能了。你没见皇阿玛当时看我的眼神,那是浓浓的厌弃和鄙夷。呵,‘辛者库贱妇之子’【1】,他嫌弃额娘出身卑贱,那他为什么要宠幸额娘,生下我这个不被人期待的儿子?”
“‘自幼心高阴险’【1】,原来我在皇阿玛的心里,从小就是个这样的人吗?我算是明白了,皇阿玛他,从来就没考虑过我!”
十阿哥是个耿直的,不知道该怎么劝慰,只是反复地说着:“八哥,你别这样,你不要乱想,你要快快振作起来啊。”
突然间,八阿哥坐直了身子,两眼迸出精光,似是找到了救命良药,用力地抓住十阿哥的两肩:“我们还有办法。我不成了,你行,你可以的!这回,换八哥我来全力支持你了!”
十阿哥闻言,好似受了巨大的惊吓:“不不,我不成,我从来没想过那个位置……八哥,你别高看我了。”
八阿哥笑道:“怎么不成?你出身好,是温僖贵妃之子;你性情率直,从不搞那些阴谋诡计,你坐那个位置,是万民之福!”
十阿哥为难:“可我文不成武不就的,兄弟们哪个不比我强?再怎么说,太子之位也不可能轮得到我啊。”
八阿哥摇摇头:“为人君王,比起本身的能力强弱,更重要的在于懂得合理地用人。古人言,‘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咱大清年年科举选拔那么多人才,不就是用来为朝廷效力的吗?垂拱而治,才是圣君大治啊。”
十阿哥不自然地笑笑:“八哥,我真没想过这些,你别为难我了。做皇帝多累啊,你看皇阿玛,八岁就登基了,五十多年来,除了每年正月封笔的那几日,哪天不是被无数奏章淹没?哪日不是心忧天下,从不敢放松?”
“我呀,就是个俗人,没志向,没野心。就这么简简单单地和福晋骑骑马,打打猎,四处游玩游玩,就挺满足的了。就是可惜,福晋的娘家内扎萨克蒙古远了些,没得皇阿玛允准,我身为皇子不得过去。否则,我早就跟福晋去她生长过的地方看看啦。”
十阿哥讲着讲着,就扯远了。
八阿哥心下对他十分不屑,又有些得意,亏了他这些年故意把老十往玩物丧志的方向引,才有了如此结果。只有这样,老十拥有的一切,才会都是他的。
八阿哥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可如今,我是万万不成的了。能有力与四哥他们一争的,我想来想去,也就只有你。四哥生性冷酷,铁血无情,我实在难以想象,大清江山若是到了他手上,会是怎样的情景。可偏偏你却无心于此,我有心,却是无能,唉。”
十阿哥接下来的话果然没让他失望:“八哥,这样吧,我听你的,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但是说好了,就是有朝一日大事得成,我也是不要坐那个位置的,我让给你来坐。我就做个亲王就成,当然,得要是铁帽子亲王,世袭罔替那种!”
八阿哥重重地握住了他的手:“好,好!好兄弟!”
于是,十阿哥就此也下了场,进入了情势越发混乱的夺嫡之争当中。
这日天朗气清,曦月领着十五阿哥在御花园散步,与早就候在此处的淳妃曹丹华“偶遇”。
没错,曹丹华做了十几年的淳嫔后,终于熬出了头,晋至妃位,为淳妃。
缘由嘛,是这样的。康熙得了凌嬷嬷的供词,得知曹丹华多年无孕是仁孝皇后绝子汤之故,心有怜惜,故找了她来相询。
曹丹华声泪俱下、勉为其强地承认了,然后含泪而笑:“臣妾不怪仁孝皇后,她所做一切,都是为了让臣妾能全心为她照顾二阿哥。可惜臣妾无能,辜负了仁孝皇后的期望。”
康熙长叹:“怪不得你。”感念她多年不容易,因为太子被废的事情想来也深受打击,故而晋她为淳妃,还对她的娘家曹氏大加恩赏。曹大人、曹老夫人和曹夫人都进宫谢了赏。
“贵妃娘娘,十五阿哥。”曹丹华出声道。
曦月不说话,停下了脚步,就那么看着曹丹华。曹丹华被曦月看得有些不自在,草草地补全了礼:“臣妾给贵妃娘娘请安。”
曦月受了礼,微微颔首:“淳妃特意在此等本宫,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