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璃又翘了课去文苑街。
三哥经常给她带宝石，她也没从龙腾拿走过什么宝贝，上次对那枚大珍珠喜欢的不行, 结果没几天就跟着七哥下海捞了几枚更大更漂亮的。
而周伟抢来的那枚大珍珠，经过牛叔家人同意后，由龙腾的金牌拍卖师在春季拍卖会上拍卖, 拍卖所得扣除佣金后全部打到牛叔家人账上。
拍卖行的其他管理层知道珍珠的价值和由来, 隐晦地提过异议，他们认为一个亿就能把珍珠买断，虽然拍卖所得最低不会低于三个亿，但这么高的价钱，对渔民一家仍旧是天上掉馅饼, 足够他们一辈子的生活。
江游不以为然，他只是享受购买囤积倒卖宝物的快感，对怎么牟利并不感兴趣。
管理层们只是给江游打工，没有说话的余地，这件事也就压下。
大珍珠稀有珍贵，但三哥说这次还有很多别的宝贝。
白璃从街边下车，穿过文苑街，昂着脑袋走进龙腾的办事处。
梵海茶楼。
赵明海勉为其难写了几个字，搁下笔，拈着茶盏缓步踱到窗边，抿了一口，悠闲地看着外面的景色。
身后传来由衷热情的夸赞声：“赵老师，您这字太不错了，既有传承，又有创新，当属进步先驱啊。我看您值得载入史册，跟那些书法名家并列！”
赵明海矜持地摇了摇头，略表谦虚，又有人道：“赵老师，我家老爷子过段时间八十大寿，寿礼还没影，我想向您讨个寿字，不知道方不方便？”
说完没等赵明海出声，就补了句：“价格怎么样都好商量。”
赵明海略一沉吟。
有人上前替他说话了：“请赵老师出手写字，那可不是钱不钱的事，最近书协换届，赵老师怕是没空，他可是大热门。”
赵明海本想答应给人写寿字，闻言一想也是，都说奇货可居，他好不容易有了名堂，给钱就写算什么事，要想值钱，当然是墨迹越少越好，至少不能随随便便出现在一个普通老头的寿宴上。
他现在本就炙手可热，等升了主席，一个字千金难求。
想到这里，赵明海微微颔首，叹了口气：“确实忙啊。”
讨字的人有些遗憾：“我家老爷子也喜欢您的字，真是可惜，不过当然，还是换届重要。”
说着茶室里的人又真心实意地吹捧了一番。
赵明海是个自傲的人，但同时，他也知道自己写的是个什么玩意儿，对于这样的吹捧，有些不太习惯的飘飘然。
他望着窗外，正暗自消化着这份窃喜，忽然看到一个不算眼熟的身影拐进龙腾办事处。
赵明海只见过白璃一次，对她当然算不上熟，但和龙腾联系到一块，几个月前的回忆被触动，他瞬间就想起来了——
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
毕竟就算那时候，他的地位也不低，没在小辈面前讨过没趣。
赵明海眉毛一扬，搁下茶杯：“诸位聊着，我有点事情，先走一步。”
“去哪儿，用不用送送您？”
“……行，那有时间再约。”
“赵老师慢走……”
推拒了一番好意，赵明海揣起自己写的字走出茶楼之后，只觉得神清气爽，仿佛踩在云上。
梵海茶楼离龙腾办事处很近，他很快过去，看见休息区白璃和一个眼生的男人坐在那里，拿册子勾画着什么。
男人穿着件粉色衬衫，桃花眼一抬，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明明怎么看都很骚包，不很正经，赵明海的得意却顷刻散了。
可能是男人和白璃的目光都太平静，没像其他人那样对他忽然由假意逢迎变为真正的崇敬，甚至带着一种审视，让赵明海有点心里打鼓。
不过很快他的紧张就没了。
赵明海背起手：“白璃小同学，我是赵老师，还记得吗？”
白璃倚在沙发上盯着他，慢腾腾点了点头。
赵明海略有些矜傲，微微颔首：“记得就好，上次你直接走人，晾了我几个月，没关系，我愿意重谈一次，你觉得如何？”
白璃抱起怀里的抱枕，支着下巴，古怪地盯着他。
江游搁下册子：“先生想跟我妹妹谈什么？”
赵明海眼皮跳了一下，看他一眼，又看向被他搁在桌上的册子。
册面上写着春季拍卖清单。
赵明海上下打量着江游，有点不可置信：“你是江先生？”
江游倒是没被冒犯，扬了下眉，很有绅士风度：“当然。”
他年纪轻轻打扮骚气，赵明海有些意外，但也没太怵，几个月前碰上江游妹妹，赵明海都愿意低声下气，但现在见了本人，他反而带上了点傲气：“既然江总在，跟你谈也是可以的，更方便。是这样，我有副字想托龙腾帮我拍卖，你们的春季拍卖会也要开始了，时间刚好。”
进门都是客，江游也没赶人，抬手请他坐下：“是您收藏的字迹吗？哪位大家，不妨说说。”
赵明海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微微一滞，鼻子里哼了一声：“我的字。”
白璃嘴唇抿起来，眼睛弯弯的，没让自己笑出声。
江游缓缓摇头：“这个怕是不行。”
赵明海眼睛一瞪：“怎么不行？”
江游笑道：“龙腾的春秋拍卖会，每一件宝贝都必须是精品，只说字画这方面，一要是书法名家，二要有足够的年限，三要经手的收藏家也足够有名，单说这三点，就没有当下的任一书法家满足，没有针对谁的意思。”
刚才还被一群同僚下属吹捧，现在上门自荐直接吃了闭门羹，赵明海接受不了这个落差，脸色微黑：“你没听过我？”
江游挑眉询问：“请问阁下是？”
赵明海：“……”
赵明海做了个深呼吸，硬着脸皮说下去：“海书创始人，现任书协副主席，正参加换届……”
他觉得自己主席的位置稳了，但想到还没成功，舌头打了个结，转而说起别的：“网上我的粉丝很多，现届主席包括各大书法名家都对我的作品做过评价，你一搜便知，在这之前，有很多机构想求我的字迹，甚至包括别的拍卖行，但我没给。”
“今天抽空，我专门过来龙腾跟你们谈合作。”
江游点了下头，脸上带着始终如一的笑，但仍旧没被他的话打动：“我明白，但龙腾对字画藏品的要求有规定，我说的很详细，这方面没有商量的余地，您的字跟龙腾没有丝毫契合，可以去别的拍卖行询问。”
赵明海没想到自己这么有诚意，对方还不答应，心中生出一团火气。
“你连我的字都没看怎么知道不契合！”
江游挑眉：“那就看看。”
白璃也好奇，说不定一段时间没见，赵明海的字变了呢。
赵明海暂时压住火气，从袋中掏出自己方才写的字展开，拍在桌上。
江游：“……”
白璃捂在抱枕里无声地闷笑起来。
还海书呢，应该叫海带书，跟他前段时间的丑字根本没有区别。
江游以为对方底气这么足，肯定能拿出什么惊艳绝伦的字，还有些期待，扫了一眼桌上的字之后，嘴角却一抽搐，喝口茶缓了缓。
他干脆直言：“看过就更不契合了，先生，你去别的地方吧。”
赵明海没想到他们会是这样的反应，有些愕然，随即气恼道：“我的字千金难求，想要的人多了，今天我走出这扇门，你以后哭着求着，也别再想让我回来！”
江游抬手，桃花眼依旧似笑非笑，声音却懒淡下来：“请便。”
赵明海直接被气了出去。
走到一半，想起自己的字还留在店里，又回去拾起，狠狠地瞪了江游兄妹一眼。
他要把自己的字拿去东沃拍卖，到时候让龙腾连后悔都不知道怎么写！
赵明海跺的地板砰砰响，等走远了，江游笑了：“他怎么这么自信。”
白璃：“不知道。”
赵明海以前也很自信，但很明显能看出是因为地位，还没自大到拿自己的字自比名家，这次却好像膨胀了，觉得自己的字千金不换，所有人都该喜欢。
三哥说的对，他怎么这么自信？
不带嘲讽，白璃单纯好奇。
江游继续跟妹妹清点筛选春季拍卖会的拍品。有些藏品金牌拍卖师已经定下了，但他收获颇丰，剩下还有很多可剔除的余地。
兄妹俩勾画的时候，女员工在柜台处好奇地给字画鉴定师发去消息，询问赵明海。
作为办事处的正式员工，她跟公司的鉴定师都很熟，需要随时联系。
鉴定师好像很关心，秒回：[赵明海？他人在哪儿？]
女员工：[刚才来办事处了，人刚走。说想托龙腾拍他的字，江总不答应。]
鉴定师：[不答应？江总怎么想的？！]
女员工疑惑了：[不答应很正常啊，龙腾就没有拍卖现代字画的先例。]
鉴定师：[没有转圜的余地了吗？]
女员工：[江总你也都知道，不想要的东西就是狗屎，那人是被气走的。]
鉴定师：[……]
鉴定师很久没再回复，像是被打击到了。
女员工好奇之下，在网上输入赵明海进行搜索。
一艘发现这人竟然还上过热搜，参加过著名房企的剪彩，因为独创性的创新字体吸引了一大波粉丝，还有很多名头响当当的书法大家给他站街。
女员工看到赵明海的字，恍惚了一下。
等江总上了二楼，她忍不住问白璃：“妹妹，怎么不留住刚才那位赵先生，他写得多好啊，大家想求都求不到呢。”
白璃：“？”
白璃慢腾腾过去，看了她手机上的字，面色古怪：“写得好？”
女员工诚恳点头：“我觉得不错，那些教授名家也都说好，难道不好吗？”
白璃又仔仔细细看了赵明海的字，怀疑这些人的眼睛都被糊住了。
-
江游本把赵明海的事当成小插曲，可隔天又听到了他的名字。
“东沃？”江游罕见地惊讶了，“他们要那种字干什么。”
东沃拍卖行总部在国外，规模跟龙腾不相上下，但他们更像普通拍卖行，专注于委托拍卖，没有江游这样四处购入宝物的老板。
一般来说，东沃作为国外拍卖行对字画藏品的要求比国内拍卖行只高不低，因为决策者很难判定字迹艺术价值，更趋向于通过诸如名气历史和收藏者之类的附加价值判断，但他们竟然接纳了这样一副没有年限的丑字。
只能用失心疯来形容。
鉴定师却恨铁不成钢：“江总，你不经常在国内，可能落伍了，赵明海的字价值很高，热度已经过去几波了，最近只剩下行内人在研究，但他的追捧者依旧不少。这样同时具有艺术价值和研究价值的字，却让东沃得手，是龙腾的损失啊！”
江游：“……”
“龙腾的春秋拍卖会从来不以字画为重，这次还有何望山的九米手幅，慌什么。”
何望山的这份手幅曾被明清多个书法大家收藏，著录不断，印泥也盖了一层又一层，中途还曾被某岛国博物馆收藏，价值不会低于三个亿。
近期的拍卖会，没有哪副字画能撼动它的地位。
被撼动也没关系，元青花陶瓷，帝王御制收藏古琴……龙腾的珍稀藏品繁不胜数，东沃拍马都赶不上。
近年来藏品市场也有些浮躁，炒作大于价值，江游只当这又是一次闹剧，没放在心上。
一个星期后，春季拍卖会如约而至。
白璃去凑了个热闹，但这次拍卖没什么珠宝，她也就跟着走了个过场。
大珍珠因为太过稀有，被拍了五个多亿，何望山的手幅也被拍出四个亿的天价，光是过亿的拍品，龙腾的春季拍卖会就出现了六七件。
客人们意犹未尽，但还是有点遗憾。
“听说赵明海的字在东沃，真是可惜，龙腾要是拿到，就能大满贯了。”
“东沃下了血本，给了赵明海一点五个亿的担保价！”
“嘶……不过赵老师应该也值吧。”
白璃：“？”
白璃开始觉得不对了。
她前几天上网搜过赵明海，不搜不知道，粉丝对他的狂热简直超乎想象，一点都不像小众的偏门行业会出现的现象。
部分粉丝言行激烈，恨不得把他捧成神，还拿他踩千百年前的书法名家。
[赵老师就是坠吊的，我们校长想请他题字，可惜没请到。]
[悄咪咪说，我淘宝打印了一份挂在家里……]
[好主意！虽然以前没怎么接触过书法，但总觉得赵老师的字比语文课本上那篇好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白璃点开这条评论带的图——她曾经一位老师的字，被誉为第一行书。
“……”
白璃深吸一口气，终于意识到了赵明海的拥趸有多荒谬滑稽，这简直超出了正常的范畴。
白璃直接点开郑月梅的聊天框：[郑阿姨。]
郑月梅：[白璃，有什么事吗？]
白璃：[赵明海的丑字怎么突然火了，买的水军吗？]
白璃觉得那些话除了水军没人能说得出来，就是买的有点多。
郑月梅：[我跟他确实有不愉快，但他的字不错，不要瞎说，闹笑话事小，被人抓住把柄以后在这行就不好混了，白璃，要好好记住。]
白璃：[……]
郑月梅：[怎么了？]
白璃痛苦地抱起手机。
做一条清醒的小龙真难呐！
白璃溜出卧室。
江游泡了一半的茶搁在桌子上，面色有些古怪。
白璃趴在沙发背上问他：“三哥，怎么了？”
江游：“赵明海约我喝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