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买定离手,买定离手啊!”庄家把手压在骰盅上,对桌边几个红了眼的男子道:“想好了吗?是压大还是压小啊?不压的话我可就开了。”
赌徒哪有不压的?于是在庄家的催促下,几个男子分别从怀里掏出了铜板或者碎银子来。其中有一个青年大概只有十七八岁,身穿一身普通的锦衣,长相秀气但胖嘟嘟的,出手倒是有几分阔绰。旁的人最多也就是压一把铜板或是几钱碎银,只他一出手便是一两。
“这谁呀?”旁边有不常来的悄悄地问道:“穿成那副模样,莫不是哪家的少爷吧?不过他怎么到我们这儿来了?”
的确,这里是一些穷苦人才会来的小赌坊,里面什么人都有,最多的是浑身臭汗的粗鲁汉子,那些富裕人家出身的离得远远的都要皱眉头。
“哪跟哪啊?”知道这青年底细的人忍不住酸溜溜的道:“这人叫杨二,听说他娘是在大户人家的厨房里当差的。你想想啊,厨房那是什么地啊?鸡鸭遍地走的,指头缝里留下一些一家人就吃喝不尽了。”
“所以别看他穿得比我们好,但是个奴籍,那些专门招待大家公子的地方,连门都不会让他进的,也只有来我们这儿了。别看这小子娘们兮兮的,却颇有几分定性,不管输赢,到点了就走。”
“嘿,差不多了。”
果然,被叫做杨二的青年见着时辰差不多了,把刚赢的碎银子揣怀里就要走。角落里一个叼着草根的男子连忙跟了上去,不过他跟着跟着在一个拐角处就被人拉住了。
“这小子怎么样?”黑暗里,有个人压低了嗓音问道。
“难,”先前跟人的那男子道:“这小子机灵得很,定力也足,虽说爱来这里玩两把,但是时辰到了不管输赢都要走。这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就那几个铜板想让他掉坑里,难!”
“再难也得做,”先头拦路的那男子道:“上头在催了,一定要在重阳之前办好,不然我们两个都没好果子吃!”
“那就来个狠的!”
跟人的呸了一声,“明天直接把人绑了,然后剁一根手指头送去!不是说这是小儿子吗?老的最疼小儿子了,更别说他们家就剩这一个儿子,大的那个已经死了,所以不怕他们不就范。”
……
“杨大婶,有人送东西给你们家。”一个小童面颊鼓鼓地跑过来,将一个油纸包塞到杨家大儿媳妇的手里。
“多谢了。”杨家大儿媳妇以为还是像以前一样给婆婆送礼的,也不在意,随手放在桌子上,端起盆子就去洗衣裳。
但她没意识到最近已经没什么人家给杨管事送礼了,要送人家也是送到耿管事家里。所以等她的婆婆,也就是广宁侯府的杨管事从厨房悻悻地回来的时候,看到桌上有个油纸包,便好奇地打开……
“啊——”
“怎么了,娘怎么了?”杨家大儿媳妇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手,手指——”
婆媳两人一个比一个叫得大声。
最后引来了一家之主杨老头,他早年随先老侯爷上过战场,然后伤了腿,如今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但比这两个妇道人家,他就有胆识多了。
他先是上前捡起地上掉落的半截手指仔细查看,然后脸色就是一变,“老二呢?老二那儿去了?!”
杨管事一惊,也顾不得害怕了,扑过去就抓着那根手指看了起来,“老,老二,这是老二的手!老二呢?”她转头冲着大儿媳妇狰狞地喊道:“老二哪儿去了?你见着老二的人了吗?”
可杨家大儿媳妇已经被那根手指吓得说不出话来了,只一个劲地摇头,最后还是杨管事抓着她的衣襟狠狠地摇晃着,她才断断续续地说道:“二,二叔,今早上没见着二叔……”
杨管事一听险些晕过去,她悲痛地大喊道:“老二啊——”
“怎么了怎么了?”
杨家虽然是府里的管事,但住的地方和别的下人们也没什么区别,顶多也就是比旁的人家更大一些。
所以杨管事这一哀嚎,周围便都听见了,一窝蜂地聚到了门口,“杨管事,你们家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听到你喊你们家老二的名?”
“没事没事……”
瘸腿的杨老头一边捂着杨管事的嘴一边冲外头喊道:“没什么事,就是我们家老二惹他娘生气了,没什么事。”
“这样啊。”人群半信半疑地散去。
而杨老头见没人闯进来,才低声警告道:“你们两个,要想老二活命的话,就都给我闭嘴!”
杨管事死命点头。
不过等杨老头松开手后,她就惊慌地道:“当家的,老二这是怎么了?要不要报官不对要不要去求老夫人做主啊?或者是求夫人,求夫人也是可以的,我这就去求!哎呀是不是夫人派人绑了老二去?”
她越想越六神无主,“我这就去求夫人去!”
“我再也不争了,再也不给那姓耿的下绊子了,我这就去求夫人,让她把我的老二放回来,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啊……”
“闭嘴!”杨老头往她手上塞了一张纸,“你看看这是什么?”
杨管事慌慌张张地打开,就见那纸上血迹斑斑,歪歪扭扭地写着杨二现在在他们的手里,让杨家人不要声张也不要告诉别人,否则下一次就送尸首过来。信里头除了这些话之外还留了一个地址,让夫妻两个带五百两过去赎人。
……
杨老头和杨管事让大儿媳妇留在家里头照顾孙女,然后两个人怀揣五百两银子躲躲闪闪地来到了信上的地址。
在把银子给了那些凶神恶煞的人之后,鼻青脸肿的杨二就被带了出来,但除了他之外后面还有另外一个人,说要跟他们夫妻两个谈笔交易。
那人在屋子里唯一的椅子上坐下,“两位真是对不住,原本是让他们请令郎来的,但谁知办事的人只听了半耳朵,怕你们不来给送了一根手指过去,二老怕是吓坏了吧?”
“不过不要急,缺了根手指也不影响传宗接代不是。”
杨老头已经意识到来者不善了,他紧紧地抓着杨管事的手臂不让她过去二儿子那边,试探地问道:“不敢不敢,这赎银已经送来了,不知道我们能不能先回去?我家里的是广宁侯府的管事,还要回去当差呢。”
“当差不急,侯府也不缺这一个管事。”
那人道:“只要你们替我办了这一件事,往后你们全家都不用当差了,拿着这五百两,”那人把杨老头夫妇带来的银子往前一推,然后又往上面放了几张,“我再给你们五百两,当然了还有最重要的身契。”
“只要办好了,你们一家老小就可以去别的地方,好好的做一个富家翁,使奴唤婢也不是什么难事。”
“当然了,若是不答应,你们家大儿子三年前死了,如今就这一根独苗了吧。”那人指着杨二道:“若是不答应,下一次杨老头你恐怕就要绝后了。”
杨老头看了看二儿子,没有说话。
但是杨管事就忍不住了,急问道:“什么事?我们听了就是了,千万不要伤了我儿子啊!”
“这事简单,”那人见杨老头沉默,杨管事焦急,于是满意道:“对身为大厨房总管事的你来说,实在是太简单不过了。”
“你只需要在重阳节的那一天……”
第六十章 我觉得有些奇怪,所以就想来……
只需要在重阳节的那一天, 按照吩咐行事。
什么吩咐?自然是不好的,甚至会危及杨家老小性命的吩咐。大半辈子在内宅里待着的杨管事用不着听那人细说,自己心里头就能想出个十件八件来, 而且件件都离不开府里的那几位主子们。
下人们也用不着这些人这样大张旗鼓不是, 而且用得上她的, 无非也就是那些在茶和酒水里头下毒下药之类的伎俩。
她拿不定主意,看着了杨老头,“当家的……”
杨老头的脸色变幻不定, 最终他一咬牙道:“好!我们答应了,不过你们得先把身契拿来,侯府是什么样的人家你们也知道,积年的下人都不是吃素的, 事成之后我们马上就要走!”
那人自是不肯应的,于是两人讨价还价,最后约定那人先把杨二的身契给了, 并且把他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让他写信回来报个平安,这样杨老头两人才会听从吩咐。
回去的路上,杨管事的心还在砰砰的跳,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问道:“当家的, 我们真的干啊?”
“不应我们全家都要没命了!”杨老头一瘸一拐的走着,脸色分外阴沉,“他们根本就没想着让我们把儿子带回去,总之你回家之后就收拾东西,事成之后不管如何,我们马上就走,不能再留在京城!”
“反正这些年攒下的银子, 也够我们一家子嚼用了。”
“还有老大媳妇,”杨老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先把她和孙女打发回亲家那里去,回去之后你就跟她说,老二这是欠了人家银子才被剁了一根手指头。我们已经还上了,这几日要把他送到了医馆去养伤不回来,让她不要大惊小怪。”
“哎哎哎!”杨管事连忙应下。
……
“夫人,”侍书有些犹豫地走了进来,对曾淑道:“曾家又让人送燕窝来了。”
“送来了那就收下吧。”曾淑的语气很平静。
侍书道:“可是,那钟妈妈想要见一见夫人您。”
曾淑:“……”她并不想见,于是让侍书出去回绝。
于是侍书脚步轻快地去了,她对在屋子里等着,神情忐忑不安的钟妈妈道:“真是不巧,夫人忙着呢,没空招呼妈妈,你还是回去吧。”
自从侍书进来就紧张地站了起来的钟妈妈脸上闪过失望之色,她飞快地道:“那夫人什么时候有空?老奴就在这等着。”
“夫人一整天都没有空,”侍书看她如此不识趣于是冷笑了一声,“今天没有空,明天也没有空,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还是没有空,你懂了吗?”
她说完这话后扭头就走,钟妈妈连忙上前拉住了她的衣袖,讨好地笑道:“侍书姑娘,我的好姑娘,劳烦你再去通报一声吧。我这是奉了大太太的命来的,大太太是大姑娘的亲娘啊!”
“这母女俩哪有隔夜仇,你说是不是?她们俩和好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便宜不是?”
“呸!”侍书一使劲,把衣袖扯了回来,“谁和你一样?得了便宜的是你吧,我是夫人的人,只听夫人的话,你算什么东西?没将你打出去,已经是咱们夫人脾气好了,说了不见就是不见,你还不快滚!”
说完了这些解气的话,侍书扭头就走,半点也没顾身后传来的焦急呼唤声。
钟妈妈再次失望而归,等田氏略有些期待地问起结果的时候,她结结巴巴地说:“大太太,大姑娘这气还是没有消,老奴候了好些时候,还是没有见到人。”
田氏很是失望,“那我要让你送去的那些燕窝她可收了?”田氏说的燕窝并不是后面她再花钱买的,而是曾二郎中举办宴席的那一次,田氏见女儿吃得高兴,于是吩咐下人让那卖燕窝的掌柜再送来了一些,这两日才到。
这燕窝的银子当时就已经给了,既然送来了也不好再退回去,于是田氏就让钟妈妈给女儿送去,想要借此重修于好。
不过可惜的是,曾淑并没有这个意思。
钟妈妈见大太太不高兴,她的这颗心便也提了起来。自从发生了把库房里的东西拿去当铺这事之后,不但大太太失去了实际上的管家权,变成了牌面上的人,她这个大太太面前的红人的地位也一落千丈。
下人们都是惯会见风使舵的,在大老爷发了话,说大太太如今伤了腿让大奶奶代为管家之后,钟妈妈说的话已经没有几个人在听了。
除了田氏之外,她是最想母女两个冰稀前嫌的人。
所以她听到田氏这话后连忙道:“都收了都收了,是大姑娘身边的侍书亲自接过去的。”
“大太太,奴婢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田氏示意她说。
于是钟妈妈劝道:“俗话说这解铃还需系铃人,从小到大,您从来没有动过大姑娘一根手指头,她这一回恐怕是气得很了,奴婢觉得您得亲自去才好。我们这些下人去得再多,大姑娘说不见就不见了的。”
“我也想啊,”田氏懊恼道:“可是我这腿还没好全,而且老爷也不让我出门。”
“老爷只是一时气话罢了,”钟妈妈暗示道:“等您的腿伤好了,哪儿都是去得的,难道大奶奶还敢不让您出门吗?”
田氏若有所思。
……
曾淑并不知道母亲田氏准备亲自来侯府,并且打着重修旧好的主意,如果知道了,恐怕得让人不要来。
因为她实在是太忙了。
今年是先老侯爷仙去之后广宁候府举办的最为盛大的一个重阳节,刚开始只有府里的人才知道,但是后来曾淑派人去请了如今在京城已经小有名气的那个江南戏班子。
要知道四公主下降那一日,对这个戏班子印象深刻的人可不止曾淑一个,所以预备着重阳节那一日把他们请到府里助兴的也有许多人家,而且还都不是寻常人家,最后是开阳伯府拔了头筹。
但当他们知道广宁侯府也有这个意思的时候,二话不说便让了出来,最后大半个京城都知道了广宁侯府准备大办一场。
虽然侯府除了自家亲戚之外并不准备大肆请客,但来送礼的还是络绎不绝。这其中有一些贵客便需要曾淑亲自招待,所以越临近重阳,她便越忙的脚不沾地,恨不得把人分成两瓣。
这样的情形下,她哪里还记得已经在心里放下了的母亲呢,即使是心里惦记着的祖母,她也只是偶尔问一问以及让人在节礼上添上点补身子的药材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