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罢,小二似脚底抹油般跑了。
留下无憾与阿媚大眼瞪小眼。
无憾长舒一口气:“小丫头,这般仗势欺人可不好……”
阿媚:“……”
阮羡鸾此刻眼中笑意更甚,视线落至沈陵腰间的剑,“没想到人人求之不得的无憾剑曾经竟也差点被抵押在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语气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在。
“只怕是那小二以为阿媚姑娘是在威胁。”沈陵见阮羡鸾此刻眉眼弯弯,语气也不自知的柔和起来,为她解释道,“人界与修仙界不同,凡人鲜少见到修士,不过几个菜钱,客栈也犯不着为这几个子儿得罪两个修仙人。”
何况修仙人的剑,他们若是有命拿,怕是也没那个命用。
后面这点,阮羡鸾心知肚明。
只有阿媚愣在了原地,嘟囔着,“我只是想当掉你的剑,谁知道……”
谁知道小二竟然以为她是在威胁自己。
她真想问问小二:“我便看上去像打家劫舍的那种人吗?”
但还是卡在嗓子里没有说出来。
她,确实是。
比如前段日子江上起了大风,她干的,又一把火烧了花舟,如此恶劣事件,还不止这两糟。
她此次下山,干了不知道多少坏事,一路上鸡飞狗跳都是她两个护卫在给她收尾。
只是那两个护卫在江上被无憾认成了纵火之人,如今已经回了魔界。
与无憾同路后,一路上被无憾盯着,自然收起了那些“为祸人间”的小心思。
若是真惹了什么乱子,她知道,依照眼前这人,定是会给自己收尾的。
虽然眼前这人吊儿郎当的,但是关于一些不能做的事情,却是明明白白的。
无憾见眼前的小丫头埋头思索,脸上难得的出现纠结懊恼之色,倒真是让他生出几分兴致来。当即揉了揉小丫头的脑袋,起身留下一块碎银子,“这账就当结了吧,这顿算我请的,你下顿请。”
他挑挑眉,将剑抛至空中。只见无憾剑在空中划出一道圆弧,接着规规矩矩的挂到了他的腰间。这一动作行云流水,显然已经做过多次。
但若是无憾知道,小姑娘心中嫌小二太过识相,思索着将客栈也烧了,给他找点事干。
也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心甘情愿的把这一块碎银子放在桌案上。
无憾嘴中哼着从凡间新学的不知名的小调在前面走,而后面跟着个蹦跶着东看西看的小姑娘。
这二人极不和谐,却又让人一眼看出这两个古怪的人是一起的。
日子就这么离奇的过了大半年。
直到——魔界来人,终究是打破了这一场和谐。
老魔尊,阿媚的爹,快没了。
他本就命不久矣,出了关之后也不过是拿着天材地宝吊着命罢了。
如今也差不多是油尽灯枯的时候了。
只是魔界本就是谁也不服谁,老魔尊这一病,互相制衡的局面也差不多是被打破了。
如今底下更是谁也不服谁。
所以,魔界的人找上了阿媚。
“公主,求您回魔界主持大局。”
无憾看着跪在地上的魔修,认出来,这正是与他在江上打斗过的。
他一直以为,阿媚不过是一个寻常修士。
即使她经常闹得鸡飞狗跳,他也只当她顽劣。
闻言,他看向阿媚,淡淡一笑。只是眼中却不似往常柔和,像是一滩波澜不惊的水。他冷冷开口:“我竟不知,阁下是魔界公主,更有幸与公主一同游历了大半年。”
“…我……”阿媚愣在原地,唇瓣一张一合,却是没有说出什么,只是嘴唇却似纸一般白了,她上前一步,试图解释,“并非有意。”
“公主自然是无意,无非是我蠢罢了。”无憾看着她上前,却是退后一步,将无憾剑鞘拔出半寸。
剑光寒凉,虽未出鞘,却是止住了她上前的脚步。
她想解释,此刻却也化成了一腔委屈。
她有秘法隐藏气息,她本就是擅用幻术,但他也从来没有问过。
只是阿媚心高气傲,自然不会认错。
她昂起下颌,淡淡道:“第一剑修无憾,不过如此。”
随即抽身离去。
此刻魔界怕是已经内乱,她没有多少时间能耽搁了。
阿媚走了,无声无息。
但阿媚在时的笑容,却已经无声无息浸入了无憾心中,如细雨无声。
他自知修仙界和魔界势不两立,但他却想起了此番出行,下山时,师父在他耳边说过的话。
“无憾,你生来天赋异禀,只是你可知‘慧极必伤’?”
“徒儿不知。”
“你于修仙,是不可多得的天才,只是修仙一世,讲求机缘,你于剑术之上大成,但你道心却如孩童,如此怕是于你修行有碍。”
“那弟子该如何?”
那时候他在宗门剑库择剑,却无一把入了他的眼。
没有他的剑,他便用三月时间,亲手锻造了一把剑。
这把剑无名,他也不知道给剑去什么名字,便用自己的名字命名。
二十岁,他用自己亲手所铸的无憾剑,在仙门大比上名扬四方。
他一剑,夺得魁首。
只是如今,他师父却说他于道心之上仍是一无所获。
“师父,那徒儿该如何?”他问。
“去人间,去游历。冥冥之中自有个人机缘,人间的红尘,足以涤荡你心上的冰冷。”
师父的话云里雾里,他年少气盛,哪里明白的了?
只当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便下了山。
那夜江边,有魔修试图扰乱人间命数。六道轮回,自有秩序,天下之人,各有命数。他便拨乱反正,左不过是行善积德。
但不想,这拨乱反正,却是他命中最大的变数。
费步初是他的同门师弟,那时都是毛头小子,难免好奇情情爱爱。
费步初生性风流,最喜沾花惹草。常问他喜欢怎样的姑娘,可他心中只有剑。
费步初总说他像个木头,凡心不动。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姑娘能让他拜倒在石榴裙下。
无憾看着天边挂着细细的月牙,眯起眼笑了笑,仰头一笑,往自己嘴中倒下一口酒。
烈酒入喉,像刀子在烧。还有的顺着他的下颌,滚过喉结,流入衣襟。
一如那夜阿媚脸颊上的水珠。
怎样的姑娘?
映入他脑海的是魔族的小公主,那张气呼呼的脸。
想着在他脑海中张牙舞爪的小姑娘,他勾唇,再定睛一看,这桥是那夜的桥。
月亮也是那夜的月亮,只是没有江上着火的花舟,也没有将匕首抵在自己颈侧的小丫头。
江中的月影和天上的月牙像是一对,眼前却没有心上人。
阮羡鸾看着桥上的无憾,摇摇头,道出一句,“沈师弟,你如何看?”
沈陵没有想这些弯弯绕绕的儿女心事,只是客观陈述:“不会就此截止的。这里的幻境怕是媚姬的回忆,若是到此结束了,我们此刻也能从幻境脱身了。”
“……噢,也是,沈师弟言之有理。”阮羡鸾看着沈陵一丝不苟的样子,心里腹诽:不愧是无憾剑的传人,虽没有学到无憾前辈的一点吊儿郎当,却学到了一模一样的不解风情。
她明明问的是剧情发展,他却一本正经的同她说这个?
就像是现代女孩子约着自己心悦的男孩子去看电影,看到催人泪下之处,女孩子泪眼婆娑:你怎么看?
男孩子来了一句:哦,后面肯定还会有继续的发展,不然时间凑不到一部影片的时长。
女孩:……你说的对。
阿媚此趟下山无果,寻昆山玉露的消息也没寻到。
魔界叛乱,老魔尊湮灭,她身受重伤在其余长老的庇护下逃出生天,却也遍体鳞伤。
魔界已无她的容身之处,她只能逃亡人间。
第61章 无崖(十一)
墙倒众人推,她没有办法。
但老魔尊临终前,轻轻抚着她的脸颊,留下一句:“阿媚啊,你安度此生便是了,别再去参与这些了。‘昆山玉露’,哪有那般轻易便能得到啊……何况,你也不斗不过他们的。”
话里话外,其实都是阿媚斗不过的意思,阿媚也自然知道。
她躲过了魔界的追捕,来到人界,却是身受重伤。
就这般不得已,她在人界躲了半年。
其实对于阿媚来说,这个结果在她意料之中。
魔族修士本就好斗,何况是她的父亲身在不得不斗的位置呢?
一旦坐上了高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但即使她无意夺权,剩下的人却总是打着冠冕堂皇的借口在追捕她。
她如今不方便现身,便在山野荒郊搭了个茅屋,一边疗伤一边修炼。
直到有一天,家门口来了一个问她讨水的人。
阿媚正想,是哪个没长眼的讨到她头上了,却没想到,一推门,看见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来人负剑而立,身姿挺拔,腰上还挂着一只水囊。
只是阿媚的手比脑子更快,一把匕首便抵在他的颈侧。
“呵——今日途经此地,听闻公主在此,特意来讨碗水喝。”即便如此,这人却没有半分害怕。
这时候,阿媚才看到来人生了一双狭长的眼,里面的笑意她也很熟悉,正是许久未见的无憾。
一看他没正行的样子,阿媚放下匕首。
“啪——”一声。转身,毫不犹豫合上了门。
将人隔在了门外。
但阿媚不知道的是,无憾听闻老魔尊一死,连魔族的小公主也被追杀,便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
无憾看着与鼻尖近在咫尺的木门,揉了揉鼻子,轻笑出声。狭长的眼中,笑意不止,还有几分欢喜。
分别之时,他虽恨她欺瞒身份,但更多是担心她此去安危如何。
如今见小丫头中气十足,还将门摔在他脸上,他倒是放下心来。
“小丫头,看你中气十足的样子,这是不想吃饭了?”无憾退后两步,又有几分懊恼的自言自语道:“唉,真是可惜了我今日新买的糕点……”
“吱呀吱呀……”
小木门轻轻的开了一条缝,光线透进去,勾勒出了阿媚纤细的腰身。还有屋内简单的陈设。
“诺,给,可别吃撑了。”无憾进了门,大赖赖的就凳子上一坐,翘起了二郎腿,丝毫不把自己当外人。
和谁都能过得去,但是不能和无憾过得去。
和谁都过不去,但是不能和吃的过不去。
阿媚就是这么的有原则,但是经不起一口吃的得诱惑。
看着阿媚往嘴里不断的塞糕点,两个脸颊也是鼓鼓囊囊的,像只小仓鼠。
“霍,你还好歹是魔族的公主,怎么吃也没个吃相呢?”无憾看着她圆润的腮帮子,真想伸手去掐上一把。
“嗝,第一剑修不也翘着二郎腿么……”阿媚还击,嘴上的便宜,她从不肯让无憾讨去半分。
“我也给忘了,只是你如今打算如何?一辈子就藏在这山野之间了吗?”无憾似是随意提及,但心里却忍不住的期待着她的回答。
“也许吧……我父君不让我去跟着那帮老狐狸争,他希望我平平安安的就好了。”阿媚为自己倒了一杯水,撇嘴,“不过我爹说的也是,就算真的让我当魔尊,我也坐不稳那个位子……”
“那……你不想杀回去血洗魔界,排除异己,接着做魔尊?”无憾定定的看着她,眼中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样子。
“有什么好血洗的…我父君那是抗不过天劫,寿终正寝的,魔族叛乱也是在我父君死后的事情。这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阿媚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何况……我哪有那个做魔尊的本事啊……”
起初在这小山林中,她想起魔族的事情,还时长想过要不要杀回去,重振父君在时的威风,叫那些人俯首称臣。只是,她想来想去,这魔界的叛乱,真的和她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处去。
魔族虽然生性好斗,修为到了一定境界,便有心魔,或是引下劫雷,而老魔尊没有,他只是扛不住劫雷,加底下的人叛乱,他拦不住。
何况那些追捕她的人,也不过是想把她捉回去,挂羊头卖狗肉的将实权掌握在自己手中罢了。
她做惯了兴风作浪的小公主,怎么可能愿意去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傀儡呢?
“呵——那你便是无处可去喽?”无憾听了她的回答,心情大好。
阿媚:……
“那……我便好心收留你这个无家可归的小丫头如何?”
“什么?”
“从今以后你便跟着我,给我端茶递水做个小丫鬟……我帮你拜托魔界的追捕如何?”
“滚呐!!”
阿媚看着无憾说出这般无理的要求,当即拖着无憾要将他丢出门外。
“哟,你这小丫头劲儿挺大!”无憾被拖得踉踉跄跄,嘴上却非要去招惹这个小丫头。
直到看着自己的身子又被关在了门外,连忙扒住门,道歉连连:“女侠!我错了!我给你端茶递水,我给你做小丫鬟……至于帮您摆脱魔界的人,那更是应该的……”
“哼!这还差不多!”阿媚这才松开抵住门框的手,放无憾进来。
无憾连忙跳进门内,帮着眼前的小丫头捏肩捶背,好声好气的哄着。
阿媚不肯偏头看他,却是嘴角都弯了起来。
就这样,无憾留下了,他们和从前一般,游历四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