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钟,琥珀浓——容九
时间:2021-03-18 10:00:31

  沈一拂让阿成与他们一道上车,路上再说。本来没头没尾的,云也不敢多问,行至半途到伤者的名字时震惊了一下——朱竹文,高她届的那位沪澄才子,当初参加新文学赛,他曾在火车上向她借过报纸。
  沈一拂派人暗中保护他?为什么?
  “在哪里受的伤?”他问。
  阿成:“是报家路上被人行刺,那刺客乔装成卖报的,我们的人见到不对已经来不及了……”
  “刺客呢?”
  “逃了。”阿成说:“但阿义认得他的身型,是许副将身边的那个高手。”
  沈一拂解开袖扣,没再说什么。
  车到广仁医院时,手术已经结束,说是人已脱离险境,沈一拂在病房外看过一眼,让江随打点过医务人员,到车中静坐片刻,又让阿成安排了几人扮成护工暗中保护。
  一直到司令府,沈一拂拧着的眉心依旧没松开,阿义护人不力,一进门主动要求惩处。
  军士们亦是屏气敛声,好似等着他发怒。
  也确实,除了那一次深陷沈宅,云很少见到他流“露”出样的戾“色”。
  种场合她不便在场,只同他说了句“我房”,便匆匆上了楼。没想到才过了不到十分钟,到军靴踩着木质地板的响动,她站起身来,还没说话,被他轻轻拥入怀中。
  明明他高过她许多,一抱,竟有些依偎着她意思。
  “公务都处理好了么?”她也揽住他的腰,感觉到他背上凉凉的,好像出过一身冷汗,“我去给你放水吧。”
  他没说不要,她去浴室放完水,见他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微阖着眼,想必是疲累了,她拧了一条热“毛”巾出来,才触上去他睁开了眼,她说:“你之前不也都么照顾我的。”
  他紧绷的眉目放松下来,由着她给自己擦拭,随后手拍了一下沙发,“坐过来。”
  儿眸“色”清明了些,她他需要人陪,坐下。
  “没有话问我?”他问。
  “你想说自然说,不想说也没关系的。”
  他轻抚了一下她的头发,轻叹了一口气,“竹文他,是佑宁的儿子。”
  她心头一颤。
  是他第一次她提个名字。
  当年,新婚夜前夕,那个受他连累、死于狱中的同盟义兄。
  朱佑宁。
  个名字,已足解释她的满腹疑问。
  难怪当时在火车上,朱竹文对沈邦那般咬牙切齿,也曾说过“各国变法无有不牺牲者”,原来他是故人之子,他应该也道她的父亲是林赋约。
  那么想必,沈一拂对他也是多有照拂,所朱竹文才说沈一拂与他的父亲不同。
  “你们刚刚说到的刺杀……”
  “他现在是震旦学的学生,也是《励志报》的主笔之一,笔锋犀利,之前发表的几篇反军阀的文章在青年刊物中掀起了不小的风波,算起来,楚曼当年位置相当。”他说:“近来他们报响应《新青年》的号召,四处散发传单,所……”
  此间细节不必多说,她已明了:“你专程派人保护他,是不是提早道了什么?”
  “此次南北议,明面上的谈判官是我,但与我一道同行的许副将则是暗中施为的长官。一旦议失败,待我京,他将留下执行剩余的任务。”
  “是刺杀么?”
  沈一拂沉声道:“他手中有一份秘密处决名单,我也是日才掌握到的,除了南方“政府”的人外,首当其冲的亦有我昔日的故交,竹文虽是其中之一,在名单中相对靠后……是我疏忽了。”
  她握住他的手:“本来是防不胜防的,不是你的错。”
  “妘婛。”他轻声说,“我自责,不只是为个。”
  他抬指,微微分开她的刘海,微叹了一口气:“当年答应我父亲进入直系,本意是想要保护你,也是想要保护他们。一年来,我体到北洋“政府”是烂到根里的,他们多是帝国主义在中国豢养的走狗,也有人怀抱赤子之心,最后不是被迫害,便只能为求自保同流合污……”
  他微侧着头,视线在衣架上那件靛蓝“色”的军装衣停顿了一下,“此次南北义更让我看清,我穿上身军服,是站在他们的对立面,想要保护他们,便不能光明正。一次,许副将在议结束前动手了,纵是我想派人护送他们离开上海,因个护军的身份,反而要被他们盯着,处处受到掣肘……”
  他说到里,怕再往深处说给她平添烦恼,于是摇摇头:“我是想同你说一说。”
  她默了片刻,“那哥他们……”
  “暂时还不是,我现在还能护着住他们。”沈一拂也在想个事,“只是谋害科学的主谋一日未除,隐患始终存在,我在个位置上越久,想要带你全身而退便更难……”
  他摩挲着她的掌心,凝住着她,“我自责,是因我才求过婚,却没有办法许你一个安定的生活。”
  屋内一时寂静,只余浴室里“哗啦啦”的流水声。
  云与他目光相对,手在他掌心里,被握着微微有些湿意。
  她忽然换了话茬,问:“如果在上海举办婚礼呢?”
  好似是他没跟上她的思维,“嗯?”
  “我是说我们如果个月,或是更快结婚,你军中的那些将军、副将一定都要在场的吧?”她边想边问:“你要救朱竹文他们离开,旁人也一定想不到在结婚当天吧?”
  沈一拂懂了,摇头否决:“一次,我不愿我们结婚是因为什么目的,我希望给你的婚礼是……”
  她打断他,“么说,个法子当可行?”
  他坐直了,“妘婛……”
  “对我而言,婚礼是什么形式一点儿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结婚的人,是你。”她望着他,眼睛晶晶亮亮的,“过去是你,现在是你,后还是你。”
  “只是前,没有能力、也未能够同你一起承担……”
  “一拂哥哥,一次,我不想只是被你保护,我也想同你一起保护你想保护的人。”
  ————二更!
  橘黄“色”的壁灯将她整个人照的分外柔软。
  他是失了神,既挪不开眼,也没应声。
  她怕他觉得自己只是在说漂亮话,又换了种说法:“我道,你当众求婚是为了保护我。我看到你爹发给你的电报了……”
  他微怔,又忍不住微微的笑。
  “我不是故意偷看……”夜半三更起来喝水,无意中看到沈邦发给他的份催促相亲的电报。
  “是怕你看了生气才没告诉你。”他解释。
  “生气不至于……介意还是有的,不如早些结婚,免得夜长梦多……”
  她一心想劝他允诺,说完句,双颊后返劲的泛起了淡淡可爱的红。
  到水声渐弱,估“摸”着是浴缸满了,她要起身,被他一双长臂背后抱住:“你的,结婚,结。”
  “也、也没有说是马上,总还是要准备一下的吧?”
  “嗯,要的。”
  “你可有想法了?该事朱竹文他们通个气吧?我是不是也要备点嫁妆……去银行里取点黄金行不行?还得找人问问,别让你军中的那个许副将起疑心……”
  她给他带到怀里,人坐在他腿上,绵长的吻同时落了下来。
  在嘴唇与鼻尖去而复返,最终停在眼睫,他攒眉笑道:“我们又不是假结婚,有什么疑心好起?一直都是你不肯给我个名分……”
  “我哪有……”
  她微啜着嘴唇,才注意到,刚刚那一个吻,他手搭在她背上,扣子都被他解开了颗。
  空气中的缱绻被漫出卧室的水打断,她“呀”了一声,沈一拂总算起身,让人进来处理。
  阿成拿拖把进来时小声嘀咕:“怎么漏么多呢……”
  他低声轻笑,她剜了他一眼,红着脸退到柜子边把扣子扣去。
  南北议持续一个多月,双方代表均不同意对方的主张,谈判桌上的矛盾愈发尖锐,意味着“议”即将告吹。
  谁也没想到,北方谈判代表护军沈司令在此时宣布结婚。
  消息瞬间占了各报纸的版面,据闻北方“政府”当即发电质问,南方的更多是质疑,面对诸多声音,沈司令皆“私事不误公”应,有将军奉命上门探询,一律派人在门口奉上请柬与喜糖——诚邀司令府参席婚礼。
  自然不少人去打探天而降的新娘,是苏州林家的孙女儿。
  沈家位在北京向林瑜浦的孙女儿求过亲,在北京城本来也是有传闻的,时隔一年多突降婚讯,也算不上是空“穴”来风。一些小报记者还专程去南学找了些学生做采访,到那张求婚照流出来,主笔编辑添油加醋了句“仔细看,林家五小姐眉目肖似沈琇司令前妻”,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游走于坊间的传闻又多出了好几个情深不悔的版本。
  鸾凤园内,祝枝兰没好气地将报纸丢到地上,他几日因为婚事焦虑的坐立难安,再被街小巷一更是不悦:“扯呢不是?侧着脸能瞧出什么名堂?”
  坐在旁边的不是别人,是临时被召上海当伴郎的庆松。
  他赶了日的火车,一早又来鸾凤园试衣服——祝枝兰怕外头不安全,索歇业日,把好几家礼服店的服饰搬来,说是让姐姐随意挑。
  庆松瘫在戏台下的首座儿上,七爷发了好一阵的牢“骚”,心想着七爷不愧是七爷,嘴上不乐意小五结婚,置办婚礼又积极的要命。
  “种八卦记者不是得哗众取宠才能制造话题。”庆松容说:“依我看,也是歪打正着,此小五亦是彼小五,你姐夫亦是你妹夫……”
  祝枝兰狠狠睨过去,“你么喜闻乐见?”
  庆松“嗐”了一声,“咱们群人,自小围着你姐打转,她喜,家也乐呵,她忧,咱们得跟着愁……如今个冤家终于安定下来,‘吾心甚慰’四个字,绝对发自肺腑……”
  话音忽地止住,他看到后台走到前台上的云,不觉坐直了身子——今儿七爷将上海最的戏台给姐姐试婚服,没想到第一件把座上位男士惊艳得说不出来话。
  她穿不惯西式的婚纱,总有些不自在,又看小七松松都不吭声,转头问伴娘许音时:“不有点奇怪?”
  “超美。”许音时给她理了裙摆,由衷道:“校长要是在儿,眼睛准得看直了不可。”
  不让沈一拂来,是想结婚当天给他惊喜。
  庆松忍不住抚掌,看向七爷:“我收上一句话,现在是发自肺腑的嫉妒。”
  原本不赞成姐姐穿洋人婚服的祝枝兰咳了一声,“还、还行……是得晃眼,到时还得盖红盖头,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全丢。”
  云笑着对小七道:“行,总归得你儿出嫁,你的。”
  鸾凤园儿出嫁,是祝枝兰没想到的,名义上他只是她的义兄,他起初不同意,怕她的名声受自己所累。
  “反正我是让林家赶出来了,你不同意,我也只能自己走进婚堂了,到时,别人说我没娘家……”
  经她么一讲,七爷也不顾忌那么多了,甭管名声好坏,他祝七爷的名头也是响当当的,饶是时间仓促,嫁妆首饰到婚车排场一样都不能缺,婚当日,他一如既往一身长马褂,挽着新娘的手下婚车,全程嘴角扬上了眼,眼底却是通红的。
  云是在震耳欲聋的炮仗声、欢声笑语的簇拥中迈进的司令府。
  红盖头蒙住了视线,鞋踩在铺满花瓣的地毯上,像踏过朝飞暮卷,穿过迤逦的时空。
  证婚人声腔激越地让新郎上前,祝枝兰缓缓将她的手递到宽厚的掌心中,她是到弟弟的声音:“一次……”
  也不是让周围的欢笑声盖过去,还是七爷更住了,她没清后边一长串威胁满满的话,只另一个声音笃定地道:“一次,我再也不松开她的手。”
  与旧式婚礼不同,新郎是要当众掀新娘子盖头的。
  也不沈一拂出了什么糗,堂内宾客笑了起来,她疑“惑”着轻声问了句:“怎么了?”
  下一刻,盖头被掀开,她看到那双俊眉秀眼,仿若望穿了前世今生,笑起来如弯月:“你裙摆长,我差点给绊倒了。”
  伴郎适时在一旁起哄道:“新郎官是拜倒在新娘子的石榴裙下呀!”
  又是一阵哄堂笑,云脸上晕了红,咕哝道:“老不小还么欠……”
  蕾丝织的婚纱,映着新娘娇俏如许,耀人花眼。他样对着、看着她,眸间有笑、有雾:“一次,说的是实话。”
  云嗔了他一眼,满堂宾客皆笑,其后,她在笑闹声中退场。
  到新房,她让许音时帮她褪下婚纱,许音时诧异:“不都等新郎来再……”
  “脱”字没好意思出口,云笑说:“婚席不定得吃多久,他也不定得喝多醉,洋人的婚服绑带么长,你觉得男人能解得了么?”
  许音时一想也是:“未必是解不了,怕急起来硬扯,么好看的婚纱扯坏了可惜……”
  话里话透着羞羞人,云挠着她的痒痒,好一阵打闹后,换了一身桃红的软缎连身裙,许音时陪着她吃了点小蛋糕,情识趣地离开了新房。
  旁人是想给新人留二人世界,但云却,今晚沈一拂概是不来了。
  原定的计划,是酒过三巡,他借着醉酒的由头新房,趁此机离开一阵——他早一日安排朱竹文等人藏于货舱内,离沪各出入口遭到封禁,唯一的出口是法租界的港口,要送他们离开,需得他本人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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